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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院之火成为舆论照妖镜

2019-05-23陶短房

世界博览 2019年9期
关键词:英法联军巴黎圣母院法国人

陶短房

反方: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巴黎圣母院烧了,那就烧了好了——那是“巴黎”圣母院,巴黎是法国的,不是我们中国的,谢谢,我是中国人,凭什么外国的一座破房子着火烧了,我要同情和悲痛?瞧我们有些同胞那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照我看啊,他们要么是装,要么是矫情,要么是崇洋媚外,要么三个毛病都占全了。

前几天网上有几位朋友说得好,巴黎圣母院是人家法国的,就算真是个国宝吧,那也是法国的国宝,法国国宝烧了,法国人心疼、悲痛,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可是中国人,圆明园、故宫才是我们的国宝。现在的圆明园大家都去看过吧?曾经的“万园之园”,如今可就剩下残垣断壁了,那是谁干的?不就是他们法国人跟英国人合伙烧的吗?对,故宫总算没烧,可八国联军进京时,慈禧带着光绪皇帝跑了,洋鬼子闯进紫禁城,在太和殿前搞阅兵,连宫殿门口用来蓄水防火的鎏金铜缸,上面的鎏金都被他们拿刺刀刮走,就差没刮地皮了——这其中也有他们法国鬼子,我没冤枉他们吧?他们法国兵烧我们圆明园,怎不见法国人“同情、悲痛”?凭什么他们的巴黎圣母院着了把小火,我们中国人就该同情、该悲痛了?是不是还给重建捐点儿款啊?这不是犯贱吗?照我说啊,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巴黎圣母院这把火甭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总之就是当年他们烧我们圆明园的因果报应!

什么什么?有几个发话的名人说错了,圆明园是英法联军烧的,不是像他们说那样是八国联军烧的——甭管几国吧,都有个法国在里边没错儿吧?我可看见了,这些天有那么些子人那叫一个卖力啊,可着劲地给英法联军烧圆明园“洗地”,什么“圆明园是皇帝的、又不是你们中国老百姓的,不烧不抢你们不还是连看一眼都没份儿”,什么“清廷扣押外国使臣、违反国际法在前,烧圆明园是对这种野蛮行径的惩罚,是清朝自找、活该”,引经据典地,书要是读少点,还真没准儿被他们带沟里去。

根据中、英、法、美四方多侧面的记载,1860年10月,英法联军在获得通州八里桥之战胜利后进犯北京,10月6日下午占领了北京西北郊的圆明园。

英、法两国记载都显示,率先进入的是法军步兵和少数英军骑兵,指挥官是法方总司令孟斗班(后被法国封为“八里桥伯爵”以表彰其侵华的“功绩”),英军大队则是第二天才在英方总司令格兰特爵士即中国文献中的“噶罗”和英国特使额尔金伯爵率领下进入,据格兰特的翻译华斯莱在其回忆录《1860年,军旅生活轶事》中所记载,法军已开始大肆劫掠,并将抢来的东西送给格兰特,甚至连华斯莱也收到一份。

而率先下令烧毁圆明园的,则是英国特使额尔金,他在写给中国恭亲王奕?的信函中称“全园余物……将予以荡平,且无需你方同意”,10月18、19两日英军率先放火,法军跟进,使得早已被劫掠毁坏的圆明园彻底成为废墟。正因为圆明园系法军先进入劫掠、而英军先放火烧园,所以才会出现欧洲各国议会、民间和各界名流强烈谴责这种“汪达尔式野蛮行径”后,两国军方和在华使节相互推诿,互相指责对方“更野蛮”、“更应该对圆明园事件负责”的闹剧;还有人说什么“中国乡民杀死洋兵后逃进圆明园避难惹祸”,说什么“英法聯军没烧多少,圆明园大多数是中国人自己后来拆成废墟的”。

英国首相巴麦尊在事发后曾公开表示“对额尔金和噶罗烧毁圆明园的决定感到十分高兴,因为没有比这种永久性标志更能表达我们对鞑靼人奸诈残暴的愤怒,这是绝对必要的,如果北京皇宫(指故宫)也能这样来一下我就会更高兴了。”(1860年12月20日,致西德尼·赫贝特信函,《赫贝特言行录》卷2,页350),只是在舆论一边倒谴责后才开始改口和推诿。

借所谓“中方记载”称圆明园是因为村民冯婉贞父女抵抗退入圆明园导致报复的说法,是清末《清裨类抄》的孤证,不足为凭(光记载中的“杀敌人数”就宛如神话,且沿用了完全荒谬的“英军不善肉搏”的偏见),而英法官方一再强调的“中方违反国际惯例扣押英国翻译官”固然确有其实,但巴夏礼被扣是因为英法联军入侵,而英法联军入侵则是为了将更多不平等条约款项用武力强加给中国,其借口则是今天连英法自己都承认完全站不住脚的“亚罗号”和“马神父”两个事件,简单说,即便承认巴夏礼被扣是圆明园被焚的前因之一,但必须首先看到,英法联军入侵中国则是巴夏礼事件的前因,且没有之一;扣押作为外交使节的巴夏礼固然是清廷的错误,但这个错误能比入侵更大?英法联军入侵中国是1856年的事,军事行动开始于1856年10月8日,巴夏礼事件则发生在1858年9月18日,孰为因果,一目了然。

巴黎圣母院因为这场大火,一夜之间成为“全球网红”。

说到那个巴夏礼,他可是亚洲近代史上的常客,这位最早不过是一个翻译的英国人1861年在湖北黄州私藏太平军李秀成委托他带给江北陈玉成的信函,欺骗后者退兵,1867年又在日本蓄意挑起外交争端,是个“富贵险中求”、自带碰瓷属性的危险人物。

没错,英法联军劫掠焚毁,只是圆明园被破坏的第一步,后来园子荒了,清朝也亡了,来拆来拿的中国人自然也就多了,但凡事总有个先后吧,若非英法联军把一座好端端的皇家园林、行宫给烧成废墟,连好大喜功的慈禧都没办法修复,又哪里会有后来小老百姓的揩油?不是那些位仁兄自己说的“圆明园是皇帝的、又不是你们中国老百姓的,不烧不抢你们不还是连看一眼都没份儿”?

还有,就巴黎圣母院是文物,是国宝?小国、穷国的不是?叙利亚的巴尔米拉被法国人帮着美国人给搞成那样,那些为巴黎圣母院失火嚎啕的中国人,怎么不也去大哭一场?斯里兰卡刚发生连环恐怖袭击,其中一座被炸坏的天主教堂是始建于16世纪的古迹,他们怎么不去同情、不去悲痛?

正方:人性中的悲悯是普世价值观

无论以一个中国人、一个历史爱好者,或一个爱美、爱生活的人,都无法接受和理解某些人那种幸灾乐祸和欢呼雀跃的反应,无法接受“你们能烧圆明园,所以巴黎圣母院烧了活该”的逻辑。

巴黎圣母院并非一座属于法国统治者或殖民者、侵略者的建筑,而是从1160年筹建起就作为对市民和外来参观者全免费开放而设立的公共性场所,这里涌现过无数法国著名的学者、文学家、艺术家和科学家,其中也包括对中法文化交流作出重大贡献,对中国有功的许多名人,如1711年率先将中国“六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小学》和《孝经》的合订本)翻译成欧洲语言出版的杜赫德,为康熙编纂中国地图尽心尽力,并极力向欧洲介绍和推崇中国文化的张诚、白晋等都曾在巴黎圣母院学习、生活和工作过很长时间,相反,参与英法联军入侵中国、烧毁圆明园的殖民者中,却并没有什么人来自巴黎圣母院。仅仅因为“巴黎圣母院是法国的,圆明园也是法国人烧的”就迁怒于前者,甚至对这座世界文化遗产的损毁幸灾乐祸,拍手称快,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迁怒情绪——如果照这个逻辑,《国际歌》是不是也不要唱啊,它是哪国人写的?

巴黎圣母院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注册的文化遗产,和中国的长城、故宫等并列一册,将心比心,如果我们的故宫、长城遭遇什么不测,某些美国人以“贸易战”之类的理由在网上欢呼雀跃,咬牙切齿,你们将作何感想?

巴黎圣母院见证了从三级会议召开到百年战争结束,从为圣女贞德平反到拿破仑加冕皇帝,从法国大革命到二战中巴黎解放,近800年来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的发生和发展,是活的历史见证,对这样一座历史丰碑遭受损失,任何一个有文化修养的人,都应为之惋惜。

巴黎是雨果《巴黎圣母院》中的核心场景,是无数蜚声世界文艺作品的经典情節发生地,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要多么阴暗丑陋的一颗心,才会为这样一道美丽风景的蒙尘而欢呼?

哦,正好说到雨果了——刚不是有朋友指责法国人“你们的大兵烧了我们的圆明园,你们的人民有没有悲痛、愤怒”吗?雨果算不算“法国人民”?在1861年11月25日写给英法联军上尉巴特勒的一封信中,他曾写下:“我们欧洲是文明人,中国人在我们眼中是野蛮人。这就是文明对野蛮所干的事情。我们将受到历史制裁的这两个强盗,一个叫法兰西,一个叫英吉利。……我希望有朝一日,解放了的干干净净的法兰西会把这份战利品归还给被掠夺的中国,那才是真正的物主。”

还要指出,圆明园是英法侵略军烧毁的,尽管如此,当时和后来,仍有雨果和许许多多法国人对它的毁灭感到悲痛、愤怒和惋惜,对包括本国侵略者在内的欧洲强盗大声谴责;而巴黎圣母院则毁于一场大火,这把火和中国、和中国人毫无关系,我们更可毫无愧色地表达对一件历史建筑瑰宝、一个人类共同文化遗产遭损失的同情和惋惜。至于说什么“欧洲殖民者摧毁巴尔米拉”、“巴黎圣母院被烧是报应”的,我首先要告诉您,其实欧洲殖民者摧毁的第三世界国家文化、文明不胜枚举,其价值百倍、千倍、万倍于巴黎圣母院和巴尔米拉。但如果无端把巴黎圣母院和圆明园混为一谈,是无知的表现。作为一个情感和逻辑能力正常的人,一个文明人、现代人和中国人,我们可以也应该既不忘国耻,也同情他人、他国所遭受的不幸,既热爱自己的文化遗产,也欣赏世界各地的美景名胜,只有无知、狭隘和偏执的人,才会把原本不相干的圆明园被侵略者毁灭和巴黎圣母院被火灾破坏扯在一起,才会逼迫中国人在“痛惜圆明园”和“痛惜巴黎圣母院”中来个莫名其妙的“二选一”。

(责编:常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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