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围巾的鱼

父母在子女面前注定不会是好演员。

——题记

你常用自行车载我去上幼儿园，我看不见你的表情，只能看到天边升起的红日，以及你鬓角边几滴透着橘红色光晕的细小汗珠。距离幼儿园一百米处有一条减速带，每次骑到这条减速带前，你都会雷打不动地把我放下来，以严厉的口吻对我说：“我上班要迟到了，你自己走吧。”

我虽不愿被关在幼儿园的四方天地里，但更害怕惹你生气，所以只能自己走进幼儿园，噘着嘴和老师说“早上好”。

有一次，一位朋友在身后呼喊我的名字，我应声回头，看到她的同时，余光也瞥见了一件宝蓝色的风衣，那是你最喜欢的一件风衣，和你的黑色皮包十分相配。只见你安静地握着车钥匙，站在自行车旁，因为你的视线一直朝我的方向望着，所以钥匙迟迟插不进孔里，就像是错认了别人的自行车一样。

当然，我知道你没有认错，这辆车已经伴随你走过几载春秋，钥匙扣还是我用几枚假珍珠和塑料球做成的。目睹平日里少见的你不精明严谨的样子，我笑着嘀咕：“看来迟到与否对你来说也没那么要紧。”

高中时功课繁忙，我日日晚归。在寒冷的冬夜里骑着车，再厚的羽绒服也被风吹得变形，呼出的热气沾在镜片上，总觉得下一秒我的眼睛里就会涌出泪水。这时我会习惯性地抬头朝家的方向张望，每次抬头都会看到你的影子映在灯光下。我推开门后的第一句话总是“明天不用等了”，你每次都会面色平静地满口答应，可第二天依旧我行我素。

时间久了，我不再劝你了，为了让你早点休息，我总会下意识地加快骑车的速度。其实到后来，我也会习惯性地确认你是否在窗边站着。如果哪一天你没有等我，我反而会惊慌失措地脑补各种情形，冲上楼确认你是不是生病了。

上大学后，各种信息和新的观念蜂拥而来，挤掉了我很多过去的习惯。比如，我忘记了要抬头看窗——不，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是不可能忘记的，只不过是我们想不起而已。”总之，在想独立的从众心理、急于证明“我已经长大”念头的逞强助威下，我总是隔了很长时间才主动给你打电话，朋友圈设置了“分组可见”。当年我在作文中信誓旦旦地写下“要孝顺你一辈子”，也成了我不愿想起的稚嫩发言。

就在这时，岁月里忽然下起了不会停歇的大雪，将你的头发染白。你不再每天翻阅时尚杂志，宝蓝色的风衣和黑色的皮包被压在了箱底，老花镜从不离手。你将许多菜谱转发到朋友圈，用一两个字标记起来，当我回家时这些菜便会出现在餐桌上——即便菜色和朋友圈中被修饰过的图片有所差别，可我偏好的口味绝非一朝一夕的“修饰”能够达到。

去车站时，我仍旧不让你送，这次你总算言行一致留在家里。路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拨動了我的神经，我回头朝家望去——

你正站在那里，像多年前在幼儿园门口一样，只是默默地望着我。你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回头，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向我招手，我也举起手朝你挥了几下。直到坐上火车后，我脑子里仍旧轰隆隆的，就像是行李箱的轮子滚在凹凸不平的地上一样。我掏出手机想对你说点什么，却只能傻愣愣地盯着闪烁的光标，仿佛面对着一道超纲的考题。

不用约定，你就会守在窗前，即便我劝你休息，你仍会以谎言搪塞。我知道你要在确认我平安后才肯转身。而你也明白，假如我看不见你，我也会感到失落不安。你我都早已看穿了彼此的谎言和伪装，却从不戳穿。想来，父母与子女间的相处模式真是奇怪，用文字描述显得苍白，以科学解释却无味。

——向前走吧，我不送你了。

——好，下次别等我了。

妈妈，这是你我之间最奇怪的秘密、最寻常的谎言。在我们拙劣的演技中，这场戏没有谁盖过谁的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