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远

初见刘军华，绝对无法将他和一个强奸犯画等号，他长得很斯文、很和气，戴着一副眼镜，没有中年男人的那种“油腻感”，让人感觉很稳重，易于亲近。

2018年2月17日，江苏省盱眙县法院对盱眙县检察院提起公诉的刘军华涉嫌强奸罪一案，认定被告人刘军华违背妇女意志，利用帮助被害人李小玉治疗心理疾病之便，在被害人无性防卫能力的情况下，与被害人发生性关系，其行为已构成强奸罪，判处其有期徒刑五年，并自上述刑罚执行完毕之日起五年内不得从事心理咨询及精神疾病治疗等职业。

“完全没想到”

刘军华曾经有一份让人羡慕的体面工作，案发前，他是盱眙县某家医院应急办副主任、精神科医生，具有临床医学专业、内科专业等执业医生资格，中级精神病学、心理咨询师二级等资质。按照他在检察机关提讯时的供述，他小时候曾经看到过家里一位长辈因患病长期无比痛苦，后因医治无效去世的过程，于是成为一名医生就成为他的梦想，他一直为此努力，而且最终实现了梦想。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曾是他秉持的从医宗旨。

他也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幸福家庭，妻子黄小眉也是一名心理医生，在本地的一家精神病院就职，两人婚后有个宝贝儿子，三口之家除了工资收入之外，他在本地还开了一家“心理咨询工作室”，所以，其经济条件在当地算是不错的。他和妻子曾是亲戚朋友和同事眼中的榜样。刘军华出事之后，妻子黄小眉积极为他的事情奔忙，在南京聘请了在这个领域比较有名的律师为他辩护。

与他一贯讲话滔滔不绝的性格截然不同的是，一旦问及家庭方面的情况，他便不愿多谈，多是点到为止，可能是觉得愧疚吧。

多年的事业努力，刘军华曾经也获得了一些让人羡慕的职业荣誉。刘军华擅长心理分析，善于与病患及其家属打交道，很多棘手的病例到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担任应急办副主任以后，他更是业绩突出，仅2016年，在正常坐诊之外还主持处理相关大小纠纷20余起，深受领导和同事的好评，多年被单位表彰为先进个人。因为他的口才好，还被领导安排承担医院对外心理宣传教育的任务，多次受邀到机关部门、社区、学校、企业等作报告，通俗易懂的专业辅导，加上风趣幽默的说话风格，让他深得受众欢迎。法院的一位曾经听过他讲课的同志得知他被提起公诉后，摇摇头只说了“完全没想到”五个字。

“脱敏治疗”理论

作为精神科医生的刘军华以前常常分析别人，肯定沒想到现在被人分析。他走到这一步，也并不是一朝一夕偶然发生的，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还是有一定的轨迹可循的。

他曾经在公安机关被问到为什么要和被害人发生性关系的时候，作了“我觉得她很听话，性格很内向，温顺，我就想到和她发生性关系”的供述，另外还供述“我当时看到她听着指令很安详、很温顺、很安静，我又想到她平时说话声音很‘嗲，又细又弱，我当时就产生了对她的性幻想，我就期待能和她有性接触”。与被害人听话、温顺的性格相反的是，刘军华的妻子黄小眉比较强势，这在同事中已经不是秘密了，可能这也与家庭出身有关，黄小眉的父母都是城镇职工，家中条件比较好，而且她在家中排行老小，上面都是哥哥，生活中自然被呵护有加。从刘军华的供述来看，他对柔弱的女性有独特的好感，虽然这是男人的天性，但也不排除长期与这样的性格的妻子长期相处，加速了他的这种爆发和“出轨”。

刘军华对新奇的东西很感“兴趣”，自从知道国外关于“脱敏治疗”的理论之后，他向承办检察官坦言，“就想尝试一下，但是这种治疗在国内没有人开展过，而且也不符合伦理守则”。至于他后来制订的治疗被害人社交障碍的所谓“系统脱敏治疗方案”，按照他的解释，就是，“比如说，一个人对蛇有恐惧，那么制订一个方案，把和蛇的接触分成0到100的等级，一开始的时候，简单地在患者面前提‘蛇这个词，看患者的接受程度，之后让患者在纸上画蛇，再到用假的蛇让患者触摸，一直到最后让患者触摸真实的蛇，通过这样一个过程，来让患者消除对蛇的恐惧，这样的一个过程也就是一个‘脱敏治疗的过程。我给被害人做的‘行为治疗原理上就是‘脱敏治疗”。关于这个方案的具体内容，他供述，“在每个过程中我拿一个表格打分，每完成一个行为在没有焦虑的情况进入下一个层次”。他提到的打分，从10分至30分，是指握手、拥抱等轻度层次;从40分至80分，是指抚摸、亲吻等中度层次;从90分至100分，是指像裸露、发生性关系等深度层次。“只有达到100分才算心理治疗完成。这些治疗的内容都是我自己添加上去的，书本里是没有的。”每当谈及这些，他总是不厌其烦、滔滔不绝。从刘军华后来的所作所为来看，从书本“知识”到医学“实践”，即使违背职业伦理守则，他也会在所不惜，并为之达到疯狂的地步。经查证属实，2017年5月的时候，刘军华曾经对一名社交障碍的女性患者提出上述方案后，对方以“难以想象，不可能做这些事情”为由，直接进行了拒绝。

被害人李小玉的高中老师杨志强拥有二级心理咨询师的资格。他告诉检察官，“脱敏治疗通过文字和图片的方式慢慢减少当事人对刺激源的敏感性，这只是一种辅助治疗，更多的是需要语言上的交流，从而改变当事人的认知。根本没有通过和当事人发生性关系来达到治疗的目的这种方法。心理治疗的过程中原则上不允许和当事人有肢体方面的接触，所以根本没有这种方式来治疗心理疾病”。

“治疗”竟在酒店进行

2015年9月，16岁的李小玉以高分进入盱眙县中学就读，不曾想到的是，学业的压力、竞争的激烈，让她在学校越来越内向，进而性格变得很孤僻，不善于和别人交流。2017年的高考，她只考了个三级本科，思考再三，家里人决定让她复读一年，希望来年考个好学校。父母亲怕她心里有负担，为了开导她，就想到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于是在当年7月带她到盱眙县某医院心理科咨询，接着就认识了刘军华。刘军华诊断认为，李小玉是社交障碍，就安排她到自己开的那家“心理咨询工作室”进行治疗。刚开始，母亲胡美桦带着女儿李小玉去了四五次，每次治疗的时候，母亲就坐在治疗室外面等，女儿被刘军华带进房间进行治疗，每次结束后，她就按照约定支付治疗费400元，一切都很正常。直到8月15日，李小玉因为开学要住校，而父亲李大丰开货车，要经常跑长途，母亲又要上班，于是家里就给她买了一部老人样式手机，让她和刘军华直接联系。

刘军华对李小玉的治疗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认知治疗，第二个阶段是行为治疗。8月20日之前的每次治疗，李小玉感觉就是在聊天，大部分时间，刘军华是让她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深呼吸，然后李小玉就听到他说一些类似“蓝蓝的天空飘着一朵白云，你感觉很放松”的话，其他就没有什么，之后就开始了行为治疗。

按照刘军华的供述，他对李小玉的认知治疗做了几次之后，通过观察她的表现，“对李小玉产生了非分之想”，就想到了实施加入“脱敏治疗”内容的行为治疗，“一方面是为了给李小玉治疗焦虑，还有一方面，可以满足我私人肉体接触的欲望”。在李小玉父母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向她解释制订的这个方案“是成熟的，之前也有人做过，效果很好”，极力劝李小玉试试。关于为什么同意这个方案，李小玉向承办检察官哭诉，“很奇怪，就在想，心理学上是不是就有这种治疗方法”，但是“当时就感觉被他催眠了”，最终还是“同意这个方案，觉得他的方案可以治疗心理问题，如果不是治疗心理问题的情况下，他向我提出这样的方案，我肯定不会同意”。

前面的10分至80分的治疗都是在刘军华的工作室进行的，每一个层次开始，先是一段时间的聊天，然后就是放男女发生性关系的黄色图片和视频给李小玉看。案发后，公安机关扣押了刘军华的一部联想电脑，将主机中的硬盘插入硬盘读写器，打开该硬盘中的“娱乐”盘，发现该硬盘中有一个隐藏的“movie”文件夹，均为先前给李小玉看过的色情照片和视频。

后面的90分、100分是在工作室之外的其他地方进行的，因为刘军华供述“90分和100分的内容在我工作室不方便做，因为我工作室的门是推拉门，任何人都可以从外面把门给打开”。于是在8月22日下午，刘军华提出来说工作室太小要去宾馆，李小玉也不知道治疗是什么情况，怕不答应会影响治疗效果，也就同意了，然后刘军华开车带她去了盱眙汽车客运站旁边的一家连锁酒店六层的一个房间，这一次李小玉被拍了裸照，之后按照聊天、看色情图片和视频这样的“程序”，在她“脑子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两人发生了性关系。之后的两次性关系都是发生在9月，地点分别是在刘军华在盱眙县某医院的门诊室和值班室。最后一次性关系发生在10月17日晚上，在盱眙县汽车客运站附近的某商务酒店的一个房间内。后三次性关系也是按照固定的“流程”进行的，只不过这一次拍照，拍的是两人之间发生性关系的照片。上面四次性关系，每次结束之后李小玉都支付了刘军华400元钱治疗费，而且按照后者的要求吃了避孕药。

在刘军华实施的上述所谓“治疗”期间，李小玉感觉自己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对学习越来越没有兴趣，逐渐地，就不想学习了。根据她母亲事后回忆，“这段时间女儿表现怪怪的，老是说要思考人生，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到11月的时候就不肯上学了，在家还天天哭，班主任和老师来家里劝了多少次都不管用”。实在没办法，家里后来带她到淮安市第三人民医院做了检查，诊断结果是得了抑郁症。

多番辩解终难逃法网

2018年5月15日，李小玉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稳定后，将实情告诉了家人，家人于当日带其向公安机关报案，后刘军华在医院被抓获归案。

该案案发后，盱眙县检察院迅速开展了一系列工作。

一是第一时间提前介入引导侦查。建议公安机关从行为人主观目的、对被害人进行心理鉴定、治疗方案的合法合理性等方面收集和固定证据，并要求每次讯问、询问都要做到全程录音录像，得到全部采纳。

二是积极开展心理疏导。鉴于被害人李小玉的学习现状，指派心理咨询师参加办案组，在家人的配合下稳定其情绪，确保了其顺利参加并通过高考，目前已就读于一家大专院校。

三是依法及时提起公诉。2018年9月19日，检察机关对该案提起公诉，认定被告人刘军华自2017年8月22日至同年10月17日期间，通过“系统脱敏治疗方案”治疗心理疾病的手段强奸被害人四次，应当以强奸罪追究其刑事责任，同时建议法院根据犯罪情况和预防再犯罪的需要，禁止其自刑罚执行完毕之日或者假释之日起从事相关职业。

四是主动参与社会治理。检察机关依法分别于2018年6月17日、9月19日向被害人就医的盱眙县某医院、原盱眙县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制发检察建议，督促依法履行加强执业医师管理和监督以及查封被告人目前仍在营业的心理诊所等的职责，均获采纳。

五是精心出庭支持公诉。该案分别于2018年11月30日、2019年1月15日二次進行了不公开开庭审理，审理中刘军华当庭否认被害人每次发生性关系后给付400元治疗费，声称之前，有此供述是因为受到办案人员威胁，其辩护人也提出第一起系强奸未遂;后三起是出自被害人的自愿，不构成强奸罪;被告人不会催眠，鉴定意见不符合事实等意见。

针对刘军华上述辩解，公诉人结合讯问，全程录音录像，从其之前供述给付治疗费的具体时间、地点稳定，被告人对事情的安排流畅，情况与被害人陈述基本吻合，此番辩解无法做出合理解释等方面进行了驳斥。

首先，刘军华的供述与被害人陈述在第一次发生性关系后，前者让后者吃避孕药的内容能够相互印证，虽然被害人陈述其在发生性关系“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但刘军华作为医生应当清楚发生性关系的程度与后果，才会事后及时购买避孕药给被害人吃。所以，第一起犯罪应当构成强奸罪的既遂。

其次，刘军华通过“系统脱敏治疗方案”设置完成一个阶段就作进一步接触直至发生性关系的非法手段，一步步安排，让被害人认为此系治疗疾病的需要，以达到与被害人发生性关系的目的。因此，刘军华的当庭否认不成立。所以，后三次性关系也均是违背被害人的真实意愿。

最后，刘军华实施“系统脱敏治疗方案”“打分”实际上就是其判断被害人意志力的一个手段，一旦被害人“进入”其设置的“情境”，“聊天”、看黄色视频、抚触等即是其实施催眠的手段，关于此方面鉴定意见已经做出了详细的说明，且鉴定人员经法院调查，进行了合理的解释，其作出的结论与案情较为契合。

最终一审法院采纳了检察机关的全部指控，对被告人刘军华做出了有罪判决。（文中所有涉案人员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