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庄俊朗

2019年4月30日下午5点，日本天皇明仁身穿赭黄色的“黄栌染御袍”，在皇居内规格最高的“松之间”，向天照大神进行最后的祭告——30年前，明仁正是身穿同样的衣服，进行登基大典。当日下午，明仁奉还天皇国玺，以及日本“三神器”中的草雉剑、八尺琼勾玉，并在5月1日由皇太子德仁接收。

这一仪式象征着明仁正式退位，将皇位交予德仁。这也是自1817年光格天皇退位后，日本两百多年来首次天皇生前退位。5月1日0时0分，在元号的更替下，日本也正式告别了“平成时代”，进入“令和时代”。

在位30年，明仁一直因坚守和平而享誉世界，其拒绝参拜靖国神社、力促中日友好的姿态，更是值得大众尊敬。如今“平成”已去，“令和”来临，新天皇德仁也将受到国内外的期待。

“平成最后的……” 成了网络热门话题

2019年4月26日，全身黑色西服的明仁天皇与一袭白衣的美智子皇后出席“绿之式典”，表彰在植物和自然保护研究领域取得成就的人。许多人聚集在会场附近的道路上，当众人发出掌声时，明仁夫妇站起来，笑着鞠了一躬。

这是明仁天皇最后一次公开活动，至此，明仁的一切公务都已画上了句号。

德仁的即位仪式，在5月1日上午10:30举行，按照仪规，侍从持着剑、玺入内，双手奉上给新天皇，以象征皇位的继承。随后，新天皇接见首相及各级政府代表，以昭告天下正式成为国君。

明仁天皇现年85岁,此前早已萌生退意。2016年，明仁罕见地对外界发布视频，表示自己年事渐高、身体渐弱，“自感难以全心全意地履行职务”。明仁的意向得到了民众的体谅，2017年，日本国会一致通过了《承认天皇陛下退位特例法》，打破了天皇终身制的惯例。

由于这是近代以来，天皇首次生前退位，日本社会一反过往天皇更替的哀悼与节制，呈现出一派喜庆的气氛。新年号“令和”公布后，民众纷纷用毛笔书写汉字“令和”；银座街头的甜品店推出带有“hello, reiwa”（你好，令和）字样的蛋糕，民众则在店前排起长队争购。

仪式感浓厚的日本人，也不忘纪念“平成时代”的终结。“平成最后的……”成为了社交网络最热门的话题，“平成最后的夕阳”“平成最后的夏天”……所有平凡的词语，在“平成最后的”加持后，都获得了特殊的仪式感。精明的商家也推出各种“平成最后的”食品，最佳食用期刚好到2019年4月30日截止。

天皇更替对实际生活影响最大的，莫过于长达十天的“黄金周”。由于5月1日是德仁即位日，连同本来就是假日的4月29日、5月3-6日，形成了一个大长假。日本最大旅行社JTB预计，超过2000万人会在大长假旅行，约占日本人口五分之一。日本第一生命经济研究所（Dai-ichi Life Research Institute）估计，其间日本旅行支出将达1.48万亿日元（约合900亿人民币）。

明仁，日本唯一访问过中国的天皇

“在位期间，明仁天皇始终被认为是一名和平主义者。”中国社科院研究员王键对南方周末说，“日本民众基本上都非常尊敬他。”

对于中国人而言，明仁最值得称道的，莫过于他对中国乃至中日战争的态度。“明仁天皇是一个好天皇。他爱好和平，反对过去日本的侵略战争。珍惜在战争当中伤亡的，包括日本和其他国家在内的不幸的遇难者。”外交学院教授周永生说。

2018年8月15日，日本二战投降73周年。明仁在最后一次以天皇身份出席纪念时，再一次表达对日本侵华的忏悔。在皇后美智子的陪同下，明仁天皇说：“想到我们的过去，我感到深深的悔意，我真诚地希望，战争的暴行永远不再发生。”在发表致辞的同时，安倍正试图修改日本战后的和平宪法，并加强自卫队的力量。

战后，日本实行彻底的君主立宪制，天皇并没有实际权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天皇的地位就从此无足轻重。作为国家的象征，天皇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日本平民大众的思想观念，甚至社会的走向。

作为日本天皇，明仁被要求不能发表任何政治观点。但他以身作则，在位期间从未参拜过靖国神社。“由于明仁天皇从不参拜靖国神社，部分极右翼分子对他比较不满。”王键说。

2018年6月，新上任的靖国神社宫司小堀邦夫甚至因此闹了丑闻。在被媒体曝光的一段录音中，小堀说道：“陛下拼了命地到处去访问，对世界各地的战争死亡者们进行慰灵，这不是有意地疏远我们靖国神社吗？”小堀说，“实话实说，天皇这是想要我们靖国神社完蛋吧。”

在录音被曝光后，靖国神社立刻匆忙地与小堀的言论撇清关系，最终，小堀在仅仅做了7个月靖国神社宫司后，便黯然退任。

明仁也对中日关系做出了重大贡献。1992年，作为“中日邦交正常化20周年”的纪念，中国对日本政界首脑发出了邀请。然而当时正值西方国家对华敌视，而日本历史上也从未有过天皇对华访问的先例。

正当日本上下为此事争执之际，明仁欣然同意访华：“我其实一直都倾心于中国的文化，如果由我出访可以促进两国之间的交流的话，那这就是我作为天皇的使命。”就此，明仁成为迄今唯一访问过中国的日本天皇。

访华期间，明仁郑重表示：“在两国关系悠久的历史上，曾经有过一段我国给中国人民带来深重苦难的不幸时期，我对此深感痛心。战争结束后，我国国民基于不再重演这种战争的深刻反省，下定决心，走和平国家的道路，开始了国家的复兴。”

明仁曾经的侍从次官佐藤正宏回忆道：“陛下的存在，可以匹敌100位外交官。”

“60后”德仁继位， 中日关系的新起点

与父亲明仁相比，“60后”的德仁更加特立独行。德仁没有继承父亲和祖父对生物学的热衷，而是选择了攻读历史学。日本皇室对自然科学的倾向，其实受到了西园寺公望等明治元老的影响，目的是希望天皇远离政治。德仁曾发现皇居地面的古代道路遗迹，于是以此为题进行研究，获得历史学学士与硕士学位。

由于日本皇室深居简出，相对于已在位30年的明仁，德仁的个人生活较少为外界所知。但德仁也曾被捕捉到生活化的一面，当德仁在2017年访问丹麦时，正在街头闲逛的他遇到了一名“粉丝”。德仁欣然答应了这名丹麦路人跟他自拍的请求，他咧嘴而笑的自拍照，引爆了社交网络。

“德仁对爱情的忠贞，也使他在日本有很高的威望。”周永生说。有关德仁的逸事，最为人所知的莫过于“人格否定发言”事件。德仁与妻子雅子迄今只有一名女儿，因此雅子在宫内极受压力。为了维护雅子，德仁在新闻发布会上直斥宫内厅，甚至说“有人企图否认皇太子妃雅子殿下的人格”，一时舆论哗然。

如今，历经30年的平成时代结束，德仁治下的“令和时代”又会如何？

“充满了时代气息的德仁，上任后必定更有把和平坚持到底的决心。”王键说。

周永生认为，令和是一个没有大的政治色彩、政治抱负的年号，这也反映了日本民众小富即安的心态。“他们追求美好的生活，而不会像过去那样过度透支本国的力量，去追求世界政治大国的地位。”周永生说，“从民众的心态来看，还是以追求美好的生活为主要的政治大方向。”

王键认为，2019年既是日本告别平成、进入令和的第一年，也是中日关系中重要的一年。“今年既是日本新元号的第一年，也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对我们两国都意义重大。”王键说，“我们刚庆祝了《中日友好条约》签约45周年，中日关系的改善，这两年势头也很强。”

一方面是中日关系回暖，另一方面是一直存在的矛盾。在这种背景下，德仁的姿态将具有更大的影响力。“作为世界上第二、第三大经济体，只要两国互不把对方的发展视为威胁，相互尊重、增加互信，令和时代能成为中日关系的一个新起点。”王键说。

“今年既是日本新元号的第一年，也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对我们两国都意义重大。中国刚庆祝了《中日友好条约》签约45周年，中日关系的改善，这两年势头也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