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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归途

2019-04-30风萧蓝黛

中外文摘 2019年8期
关键词:老梁回家

□ 风萧蓝黛

1998年,我13岁。老布跟老梁离婚,我跟了老布。

强悍的老布经常如市井泼妇般与老梁大打出手,把老梁写的诗和文章撕得稀碎,还用老梁心爱的钢笔在他额头戳出墨蓝色的小洞,钢笔摔坏了笔尖,他们的婚姻也摔得灰头土脸。

老布离婚后的第一件事,便要给我改姓。

老梁有文化懂诗书,给我起名梁云彤。我不想改,老布哭得声泪俱下,我妥协了。

但那是我最后一次对老布妥协,自从我改叫布云彤之后,我便在青春期张牙舞爪地叛逆了。

15岁时我已是学校初中部的大姐大。逃学,玩跳舞机,打游戏,在班主任背后搞恶作剧,都是我的拿手菜。

班主任经常请老布去聊天,但这并没有什么用。我在老布面前服软,变得很乖,眼泪顷刻间掉得噼哩啪啦,老布举得挺高的棍子因此没有落下来。

生完气的老布还是会给我做好吃的,不得不说她炸的酥肉是天下一绝,金黄的外壳香糯的口感,在别处是根本吃不到的。

其实在单亲家庭我过得挺好,因为我很聪明,善于运用资源。我一边跟老布要零花钱,一边又抽空去跟老梁哭穷。老梁偷偷带我去吃麦当劳,要什么东西都给我买。他问老布怎么样,我便沉下脸来,说:“老布很苦啊,单位效益不好了,外婆常年生病,退休工资根本不够看病,老布二四六要去照看外婆,一三五还得去做兼职赚点外快。”

老梁听了,又凄凄然塞给我1000块钱。我想这是老梁的私房钱,他的现妻管得挺紧的。

1000块钱在2000年是巨款了,我用这些钱带着同学们吃吃喝喝潇洒了一阵子。其实老布虽然倔强地不要老梁一分一毫,但她勤俭持家,一个人养我清苦了点,但还不至于惨到我说的地步。外婆其实也声如洪钟,身子硬朗。

我想我没有了老梁,很快也可能没有了老布,老梁有了新老婆,老布也很快会有新老公,人都是这样,受不了孤独。我也是,所以我用钱回报那些喜欢跟我玩的同学们,他们成天围在我身边关心我呵护我,我觉得快乐。

青春时光如白驹过隙,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18岁,我在高中实在读不下去了。

全班倒数第一,这个名次每次考试都没人争得过我。

可我不在乎,我认识了校外的男孩罗轩,他20岁,是个外省人,在一个超市打工。他一次可以扛3件矿泉水,左脸有一枚酒窝,笑起来很温暖。

我跟他约会,黑夜里我背离了上自习的教室,背离了书本和学习,常常立于超市门外等他下班。我义无反顾地把心交给了他,他用一个月600块的工资奢侈地给我买了一条金项链,他的怀抱让我觉得有温度,有年幼时老梁抱我的感觉,沉稳、踏实、安全。

因为早恋,老布再次被班主任约谈,她痛哭流涕地回家来,擦干眼泪后又变成了那个强悍的妇女,雷厉风行地把我摁在书桌前,对我寸步不离。

我的无心向学让老布真的急了。她说要给我转学去读什么封闭式的顶尖学校,把我的成绩挽救回来。那天夜晚她在家里如坐针毡,思前想后了很久,打了好几通电话后就出去了。

可不久后她便回来了,一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发呆。我想我不用进那所顶尖学校了。

我心中窃喜她的失败。可我却不理解一个母亲的心,那时才42岁的老布,已经对人生绝望无助到了顶点。

黑夜的灯火之下,她的声音沙哑:“你不好好读书将来要怎么办?”

“不读书就没出路了吗?你太迂腐啦。”我拍拍桌子站起身,又被她摁下来。她忽然弯下腰,看到了我的金项链,她从我脖子上一把扯了去,项链在灯光下发出清辉。

“是那个男人送的?他是谁?我要去找他!你这么小,你懂什么叫爱情吗?”她盯着我问。

我愤怒了,使劲抢回了项链,狂吼:“我不懂爱情你懂啊?你懂还离婚?”

“你今天走了有种就别回来!”

老布的声音在我身后像一缕飘散的烟。谁稀罕回来啊,我是有种的梁云彤,我长大了,要为自己的人生远走高飞。

几天之后,我偷拿了老布的钱,和罗轩坐上火车去了北方。

我们在一座北方小城租了房子,开始迎接新生活。

我们像模像样地过起了日子,我笨拙地学炒菜,炸酥肉,却和老布做的差了很远。我恨老布包揽了所有家务,现在学起来真是困难。

日子清苦,开始并不觉得。从小孩到一家之主挺好玩的,我们只觉得新鲜和刺激。一直到了秋天,我从家里偷出的那沓钱越来越薄,我们才慌起来。

我没有学历,罗轩高中毕业。找工作找了好久,罗轩在一家KTV当了服务员,我在一家餐厅里做洗碗工。

生活捉襟见肘,微薄的薪水、辛苦的工作,把我们折磨得越来越俗气,开口闭口都是钱。

罗轩梦想一夜暴富,运气好的时候他会收到客人的小费,那是我们最雀跃的时刻,我们豪气地去吃宵夜。我们点了一桌子菜,还吃了两份炭烧竹节虾。但没几天我们就吵架了,为了那笔被轻易挥霍的小费。

紧接着,生活的艰难让我们连吵架都难以为继,只是低头抽烟,互不理睬。我们真是够糟糕的,宁愿不吃饭,也要买劣质的香烟来抽,或许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我拿着青菜叨叨的样子让我想起老布,我不知道为什么过成了这样,按常理,我现在应该在大学的象牙塔里没有负担地笑。

那一年里,日子过得千疮百孔。我总幻想着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为了这个男人,我背弃了我的老布啊。

在我20岁那一年,生活越来越糟糕,罗轩又换了两份工作,每份都做不到两个月。后来,他宁愿躺在沙发上呆呆地看天花板,也不愿走出门去继续闯荡。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它,我经常对自己说这句话。为了生计,我不得不从洗碗工变成了洗脚妹,洗的东西从死物变成了活物,我的手已经微微变形,长了紫色的癣和粗砺的茧。

下班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坐在离家不远的小广场上,想着老布不知道怎么样了,肯定恨透了我这个忤逆子。

离开老布两年,我已没有了归路,年轻的爱情早已苍白衰败。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生活不再有期待,更多的是后悔与茫然。我经常梦到老布,她被我推倒在地,不知道伤了哪。

我们因经济拮据不得不戒了烟,而一个坏消息接踵而至,我怀孕了。

罗轩不得不打电话向家里求助。他妈把他痛骂一顿,然后让他带着我回去。于是我们就这样结束了在小城的生活,春节前,我跟着罗轩去了他的农村老家。

罗家虽然家徒四壁,却有养孩子的雄心壮志,罗轩还有3个姐姐一个弟弟,一大家子挤在一起。可我没有户口本,跟罗轩无法登记结婚,我说我不想要这孩子,罗母说,放心吧,在我们这里生孩子要啥结婚证啊。

夜晚我摸着肚子坐在田埂边,想起了老布的炸酥肉。冬季的田野荒芜成了暗淡的枯黄,天边星辰依旧明亮,只是离我分外遥远。

慢慢踱回那个无法称之为家的地方,在乡邻家院子里看到了打牌打得正高兴的罗轩,他正沾着唾沫数钱。我立于门檐,突然觉得这个人好陌生,我在心底屈辱地不想承认自己爱过他,出走的这两年就像一场被迷雾裹挟的大梦。

踉踉跄跄地回了屋,听到罗母正在跟罗父说话:“你说这胎是男娃吗?”

“等四个月带她到镇上看一下,不是就打了再怀呗。”

心底一凉,我压抑着悲愤回了房间,双腿已经没了力气,我跌坐在地上无声流泪。

我才20岁,生命还有很长的路,难道真要龟缩在这里迎接更苦涩更不堪的未来吗?

不!我要回家。心底有个声音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我在除夕的前一天买到了高价票,终于挤上了回家的火车,像从黑暗里走向了光明。

我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能否得到老布的宽恕和原谅,我想告诉老布我错了,后悔了。我回来了,再不想与她分开。我如此强烈地想回家,回到老布身边,就算她把我打死骂死,也比在外屈辱漂泊要好一千一万倍。

下了出租车,沿着回家的那条小道走回去,两边的电线杆和墙上贴满了老布找我的寻人启示。黑白图片上,我的脸孔依旧稚气,眉毛高挑,带着愚蠢的天真。

我泪如雨下,一路狂奔,叩响房门时心跳得像一面鼓。

两分钟后,老布开了门,她面容憔悴得像风干的菜叶。

她并没有如我料想中一般彪悍地一拳打过来,也没有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她只是呆呆地看了我半天,然后积蓄毕生最温柔的力量把我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老布撕心裂肺的哭泣,像箭一样射进我的心里。

“妈,对不起!”我一边喊一边哭,所有艰辛酸楚得以释放。出走两年,终于明白,不管我走得多远,伤得多重,错得多离谱,永远有一条回家的归途,永远有一个爱我的母亲,她会用无私的爱宽宥我所有的错误,迎接我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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