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强

以前，如果有人问林小蒙：“小蒙，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呀？”

小蒙会回答：“都喜欢。”

如果对方追问：“喜欢谁更多一些啊？”

小蒙就说，一样多！

不过，进入小学以后，再遇到这个问题时，她就回答：“喜欢妈妈！”

为什么呢？因为小蒙发现自己的名字不如别人的好听。她跑去问妈妈，妈妈说是爸爸给起的名字。所以，林小蒙对爸爸的喜欢就悄悄地少了一丁点儿。

那是林小蒙还呆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那会儿她还不叫林小蒙，妈妈会抚摸着大肚子叫她“宝宝”。林小蒙挺喜欢“宝宝”这个称呼，不过爸爸却坚持要取一个“精神百倍”的响亮名字，因为林小蒙的爸爸叫林大猛，爸爸的爸爸叫林太猛，所以爸爸一直覺得这个“猛”字好！爸爸的爸爸因为太猛，所以打日本鬼子那会儿一路升到了团长。爸爸小时候学习的劲头很猛，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学霸”，因而成了令人羡慕的科学家。于是，爸爸就想着给孩子也起个带“猛”的名字，他想到了——林小猛。

林太猛、林大猛、林小猛，光看名字就知道是一家人，多好呀！

不过……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叫“林小猛”，真难听！幸好，到了报户口的时候，妈妈自作主张把“林小猛”改成了“林小蒙”。

所以每当想到自己差点儿成为可笑的“猛丫头”的时候，林小蒙就忍不住小声嘀咕：“坏爸爸……臭爸爸……”

这样时间久了，林小蒙竟落下了个爱嘀咕的毛病，所以大家经常会看到林小蒙独自一个人，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叽里咕噜地自言自语。于是大家在背地里都称林小蒙为“叽里咕噜”。

好吧，接下来就向大家介绍一下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林小蒙，女，9岁，绰号“叽里咕噜”，学校“唧唧咝自言自语最长时间纪录”的保持者，曾经担任过的最高职务是——红花船小学三（1）班第六小组语文小组长的助理。

每天早晨，林小蒙都会自己背着书包去学校。绕过霞光塔楼，沿着河畔大道一直走，就看到一条几十米宽的大河。清澈的河水静静流淌，穿过小城的中心，在两岸芦苇的招摇中缓缓远去。林小蒙的学校就在这条河上，叫红花船小学。学校的名称似乎有点儿奇怪，不过它本来就是一艘大船。教室，操场，食堂……通通都在船上。

课间的时候，会有成群的孩子趴在船沿的围栏上，盯着河水瞅，一直瞅，一直瞅。水中倒映着蓝天白云，成群的小鱼在水草间追逐嬉戏，不时会穿过云的影子，然后冒出水面吐出几个泡泡。这时候，一年级的孩子就会“哇”地发出惊呼，流着鼻涕的男生更是忍不住将手里的面包屑撒一些到水里，引得鱼儿一番争夺。有时能看到龙虾，也有螃蟹，甚至还能望到远处黑乎乎的绒球一样的小野鸡跟着妈妈踩着河水飞奔，像是电视里的轻功“水上漂”。

孩子们高兴了，心情就随着河面的波纹远远地扩散，又细又碎又密，像是林小蒙复杂的小心思。林小蒙早就不去船沿玩耍了，她认为那都是一、二年级的小屁孩爱干的傻事，所以每当听到有人发出“大鱼！”“那儿有只螃蟹！”之类的尖叫，林小蒙总会咕噜一句：“大惊小怪！”

有时候，她会把胳膊肘支在课桌上，托着下巴发呆：韩梦竹的作业没完成，老师为什么不狠狠地批评她？老师只是读了一下她的名字，而且语气温柔得像面对一团雪，生怕她被气流呵化了似的。老师真偏心！唉，不过谁让人家韩梦竹人长得漂亮，名字又那么好听呢……

类似的想法还有很多很多，往往是突然之间就冒出来，挡都挡不住。譬如今天早晨读书的时候，林小蒙又瞅见李老师摸了一下黄颜克丝的头发。黄颜克丝，四个字的名字，很奇怪，也很好听！刚进入小学那会儿，林小蒙第一个记住的，就是“黄颜克丝”这个特殊的名字。

当时，清晨的阳光正从窗外照射进来，林小蒙清楚地看到李老师的手指细长而白皙，阳光透过她的指缝，把手指边缘都镀上一层迷蒙的光芒，看上去很温暖，可能还带有润肤露的香气吧？那只手轻轻地，轻轻地掠过黄颜克丝的头发，又在小辫儿上面若即若离地拍了拍。林小蒙知道，这是老师无声的话语，意思就是说：“你读得真投入，老师非常喜欢你！”

“我要改名字，我一定要给自己取一个最好听的名字！嗯……这个名字要特别，让别人一下子就记住。还有，叫起来要好听，像诗一样……”林小蒙又开始了叽里咕噜。

平时放学的时候，林小蒙总喜欢在晚霞中一边走，一边自己和自己说着话儿。如果意外地遇到一只奇怪的鸟，或是路边忽然多出几朵鲜艳的花，她还要停下来再多说一会儿。这样磨磨蹭蹭到家的时候正好天黑。可今天晚上放学之后，林小蒙是一路小跑着回到家里的，她连饭都顾不上吃，就钻进书房里。

“小蒙，出来吃饭啦！”妈妈喊。

“不吃，不吃，我在做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这孩子……”妈妈摇头。

林小蒙埋头在书堆里翻找了半天，忽然，她想到了一个有趣的办法：随便找一本书出来，编一串数字，例如“《外婆》，第10页，第三行，第六个字”，用找到的字组成自己的新名字。

林小蒙一口气在纸上写下十组数字，然后把书页翻得“哗哗”直响，急不可耐地寻找对应的汉字。

“林少锋，这个名字有些像男孩子……”看了几眼刚翻找到的“少锋”两个字，她直摇头。

“林雨童，这个嘛，还不错。”

“林玲零……不好，不好，考试肯定得大鸡蛋！”

“林木森……林黑豆……林蹦炮……林胖鸭……”

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林小蒙瞅着纸上的奇怪名字，原本兴致勃勃的她，鼻子一下子就皱短了半截。她没有找到一个特别满意的名字！

“黄颜克丝！”林小蒙想到了黄颜克丝的名字，心想，“对呀，我还可以取四个字的名字！不，我要更特别一些，干脆取五个字的名字，哈哈哈！”

林小蒙又写下一组数字，把找到的字一个一个地写下来：林诗小乖五。

“哇，这个名字有趣！”

林小蒙兴奋得手舞足蹈。五个字的名字，一定会让老师和同学们大吃一惊吧？

她找来白胶带，把课本和作业本上的“林小蒙”三个字全部覆盖掉，然后工工整整地添上——林诗小乖五。

这一晚，林小蒙睡得特别香，而且出奇地没有说梦话。

清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林小蒙听到朵朵在叫“小蒙起床小蒙起床”。朵朵是爸爸养的一只半岁大的八哥，平时就挂在阳台上，除了说“小蒙起床”这四个字，它还会学猫叫。

林小蒙迅速穿好衣服，来到鸟笼前，一字一顿地告诉朵朵：“朵朵，我不叫林小蒙了，我现在叫林诗小乖五！”

朵朵眨巴着眼睛，歪着脑袋不出声，好像挺纳闷。

到了学校，林小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课外作业送给韩梦竹检查。同学们的家庭作業一般都是交给小组长检查，不过林小蒙是语文小组长的助理，虽然职务不高，但也属于学生干部，作业归班长检查。

韩梦竹简单翻看了一下，然后就在检查本上记录：林小蒙，完成，优秀。

“写错了！”林小蒙说。

韩梦竹有些惊讶，抬起头问：“哪里写错了？”

“名字写错了。”林小蒙提醒说。

韩梦竹又把刚写在检查本上的一行字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错，语气里便有些不高兴：“林小蒙，没有错。快把作业本拿回去吧，我还要检查其他人的作业呢！”

林小蒙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作业本封面写名字的地方用力点了点。

韩梦竹一看就呆住了：“林……诗……小乖五……”

“这是我的新名字。”林小蒙盯着韩梦竹吃惊的表情，心里有些得意。

“这……你变成了五个字的名字？”韩梦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说话都有些结巴。

林小蒙把眼睛一翻，嘴巴一撇，说：“谁说不能起五个字的名字？外国人的名字还有好几十个字的呢，爸爸的书架里有一本书的作者叫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奥斯特洛夫斯基，这个名字够长吧？”

“林诗小乖五！”黄颜克丝也凑过来读出了封面上的奇怪名字，读完嘴巴就张成了“O”形。

林小蒙更加得意。

很快，全班同学都知道林小蒙换了个新名字，五个字的奇怪名字哦！然后大家再喊“林小蒙”的时候，林小蒙就装作没听见，只是捧着课本坐在座位上叽里咕噜，不过一双耳朵却是时刻留意着周围的议论。

语文课上，李老师发现林小蒙有些不对劲，就问：“林小蒙，课文读完了么？”

林小蒙听到了，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林小蒙，课文读完了么？”李老师又问了一遍。

林小蒙还是没有回答。

李老师感到奇怪，担心林小蒙是不是发烧了，正要走上前去摸一摸她的额头，就听见身旁有人小声报告说：“李老师，林小蒙改名字啦！”

李老师一愣，就问：“改什么名字了？”

于是大家就争着把林小蒙的新名字告诉老师，教室里七嘴八舌的，李老师没听清楚，只隐隐约约地听见“您是小怪物”。

“什么？谁是小怪物？”李老师愕然。

李老师这么一问，教室里陡然间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再后来，班级里面的几个调皮蛋就爱课间围在林小蒙的课桌旁，盯着作业本上的奇怪名字读个不停，读得笑死笑活。

眼看着林小蒙又要多出一个“小怪物”的外号，李老师终于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于是她布置了一项特殊的课外作业：

1. 搜集资料，了解自己姓氏的由来;

2.想一想，人的一生最多可以有多少个名字？

哇！这个作业有趣！孩子们都很兴奋。有的同学刚放学就急不可耐地赶回家问爸爸妈妈，还有的忙着翻资料、上网找……

林小蒙当然也找了不少资料，她找到的是：“林姓，中国姓氏二百强排名第十六，南方排名第四。始祖被认为是商朝的亚相比干，现在有两千多万人。”这让她感觉很自豪。

班会课上，大家纷纷举手介绍自己的姓氏来源，大家还列举了许多和自己同姓的历史名人。

不过，对于第二个问题，大家都有些疑惑：“每个人最多不就是一个名字么？”

“大家都是这么认为吗？”李老师笑着问。

这时，班级里最调皮的男生侯晶突然举手说：“我知道，我知道！一个人最多可以有三个名字！例如林小蒙，她还叫叽里咕噜，也可以叫林——是——小——怪——物。”

听着侯晶故意拉长的声音，再瞧瞧他那夸张的表情，同学们“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林小蒙气得脸都白了，她站起来说：“报告李老师，瘦猴给我乱起绰号！”

“嗯，”李老师忍住笑，说：“你看，他喊你叽里咕噜，你喊他瘦猴。给别人乱起绰号，尤其是难听的绰号，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不过，人的一生确实不止一个名字。韩梦竹，爸爸妈妈平时都怎么称呼你？”

韩梦竹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小竹。”

大家笑了起来。

“侯晶你呢？”李老师又问。

“我……我……”侯晶挠挠后脑勺，吞吞吐吐半天才说：“他们平时喊我毛毛，考试不及格的时候……爸爸就举着鸡毛掸子喊我……猴崽子……”

“哈哈哈！”同学们笑得更厉害了。

大家都明白了，李老师说的是乳名。除此之外，李老师又告诉大家：除了乳名，中国古人还有本名、学名、曾用名、笔名、艺名之分。这样一来，大家顿时就觉得林小蒙的五个字名字实在太普通了，一点儿都算不上稀奇。

李老师接着说：“孩子们，名字不过是用来区分每个人的标志，不论是否好听，真正决定一个人形象的是品德和能力。例如明朝的时候有个宦官叫魏忠贤，如果光看他的名字，既忠诚又贤德，应该是个好人。不过他却是个野心勃勃的大坏蛋！”

“请问李老师，什么是宦官？”一个男生忽然问。

“报告老师，我知道！宦官就是太监！蹲着尿尿！”侯晶插嘴道。

许多女孩子听了都捂着嘴巴“吃吃”地笑，李老师一下子羞红了脸，大家还是第一次看到李老师脸红呢！

经历过这次有趣的班会课之后，大家好像纷纷忘掉了林小蒙的怪名字，虽然她还是经常叽里咕噜地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