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聪

1

搬到新租屋这天，顾小飞和庞小琳忙不迭地拾掇罢，看着宽敞洁净、规整精致的房间，都很高兴。夕阳即将落山，西边的天空燃起熊熊大火，被灼烧得鲜血淋漓，整个屋里都是血光，桌子和椅子被浸成腥红，手掌也由粉红变成深红。

清晨，顾小飞在地铁上边打电话边看项目资料以及浏览网络，还没到公司就忙得不可开交。忙碌的空隙，他看着车窗外黑暗悠深的地下隧道，不由想起之前和庞小琳住在地下室“坟墓”里的日子……此刻，已经住在地上高层楼房的她，是不是在看着那轮美轮美奂让人炫目的朝阳？

家离公司比较远，上班路上需要耗费一个多小时。顾小飞特意挑选这里，是因为当他站在第32层租屋大落地窗前，能看到庞小琳就读的那所大学。庞小琳走路十几分钟就能赶到教室，上午下学后还能回家做饭吃，然后睡个香甜的午觉，再精神抖擞地哼着小歌去学校。顾小飞早上都是赶早出门，傍晚下班后总是急着回家。庞小琳还在上课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下课后，她第一个冲出教室，匆匆往家赶。这天傍晚她刚出教学楼，突然有人从后面蒙住她眼睛，吓得她叫出声来，同学们都朝她笑着。扭头一看，是顾小飞，她又惊又喜，扑到他身上。有同学调侃她，你是班里第一个谈恋爱的。她回应道，我们十岁就恋爱了！几个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路过美食街，看见最爱吃的臭豆腐和烧仙草，尤其是热气腾腾的卤煮，她馋得眼神飘忽，口水直往下咽，但她对他说，自己对这些不再感兴趣了。她带他绕远到菜市场，寻找各种各样他爱吃，又营养丰富的菜和水果，笑盈盈跟每一位摊主砍价。回到家，她麻利进厨房忙活，很快，菜肴就热气腾腾在桌上摆放整齐，飘飞着诱人的香味儿。茶几上放着洗好的瓜果，红红绿绿，晶莹的水珠慢慢滴下。她兴奋地为他夹一块红焖羊排，尝尝味道怎么样，我刚学会的！他享受地说，太牛了！她洋洋自得地看他狼吞虎咽，为他倒一杯热水，慢点，锅里还有，别噎着！

之前，顾小飞每次中午去公司外边吃饭时，从不选超过十五块钱的饭，每次，阿猫都会骂他“抠门儿”，甩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儿。然后，他碗里会被夹过来一个鸡蛋或者几块肉。阿猫说，我减肥。他觉得有些对不起阿猫，后来尝试更便宜的省钱办法——从家里带饭。这样，每顿饭的成本压缩了一半多。这天中午，外边风大，同事们都是叫外卖，他们吃着香辣诱人，正宗的长沙米粉，和冒着热气的披萨，调侃他像个老人一样没出息。他笑着边吃边计算，这个月又能省几张钱。

晚上，他在笔记本电脑前“噼噼啪啪”飞快打字，工作电话一个接一个，不能停歇，只有在等待公司老板胜哥的反馈时，或者思绪混乱，需要调整状态时，才有空和她逗一会儿。他打算抽空带她去医院，无论如何，要治好她的腿病。

一天半下午录完节目，胜哥宣布提前下班。他想给她一个惊喜，去学校找她。她的同学说，她应该在麦当劳。他来到麦当劳，在人潮里环顾四周，没找到她，四处走一圈，还是不见她人，打算放弃时，从柜台后面走出一个穿工作服的女孩很像她，他叫她的名字，她答应，见是他，定了定，像犯了错似的走过来，越说话声音越小，本来想告诉你，又怕你生气，对不起……他却温柔地说，最近是不是左腿很疼？她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我想给你减轻点儿负担。他拭掉她的泪，跟我去医院吧。她说，去完医院你得同意我以后继续打工。他坐在麦当劳门外的长椅上，等她把今天最后的工作做完。他已经好几个天没睡过一个整觉，这不，坐着也能睡着，呼噜山响。外面的空气转凉，庞小琳捂住他面颊，才把他从噩梦里惊醒。她笑着说，你睡得比在家还沉。他说，我梦见小时候，我们被人分开了……回家路上，他们头上一盏又一盏路灯迎过来，又决绝地向后退去，昏黄的灯光疲惫地抵抗着黑暗，他们的影子一次次越来越长，又一次次越来越短。

第二天是周六，他在银行取出所有存款——为数不多的满是血腥味儿的大钞。走出银行，他想了想，又把钱存回去三分之一。在医院，他让她坐在长椅上，自己去排了很久的号，才终于轮到看医生。看完医生，又排队做各种检查、化验，进医院是早上，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医生从头到尾只问了她一句话，没正眼瞧她，就下了结论，说她得了关节炎。他曾带她查过，也询问过一些熟人，关节炎的症状和她的情况并不很像。为保险起见，他决定第二天带她去另一家医院。没想到，另一家医院的医生说，你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晚上，回到家，她躺在床上，左腿疼得直发抖。他取出的钱已经花完，之前没取出的钱也已经取出，他把钱放在桌上，少得仅能维持日常生活的几张大钞被一些小钞包围着，仍然有血腥味儿。他想，生活不会永远一穷二白，等钱攒多了，一定带小琳去大医院治腿病。

2

顾小飞愁眉不展地走在上班路上，挤出幽深寒凉的地铁，走过阴霾潮湿的街道，走进光线暗淡，偏僻寂静的公司。公司的房子背阴，天气也越来越阴，早上以后，周围的黑暗又悄无声息围困了他。他问阿猫，今天公司怎么这么暗？阿猫抬头看看，没有吧？我觉得比昨天还亮点儿呢。

他每天都最早到公司，也最晚离开。有一次，胜哥深夜突然回公司取东西，见他还在孤零零工作，离开时头也没回说，下月给你涨工资。他以为胜哥在开玩笑，因为自己的工资已经有涨，明显偏高于其他同事，结果下月还真涨了。之后，胜哥不再说工资的只言片语，但每个月都给他涨工资。有一天偶然听到同事们闲聊各自的工资数额，他暗自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工资竟超过了牛哥。为此他小心翼翼，避免跟别人谈论工资。值得庆幸的是，大家好像都认为他还是以前那点可怜巴巴的工资，没什么值得眼红的。

公司的几个项目都需要跟媒体记者和编辑打交道，日积月累，顾小飞和不少人成了朋友，大家聚会时，都会叫着他，聊聊八卦，扯扯淡，时不时还给他介绍新的媒体人，慢慢的，圈里大部分人他都认识了。这时候，他的人脉还仅限于媒体圈。跟媒体的合作很简单，大家对他有一些新闻素材需求，而他则通过这种合作关系，以娱乐新闻的方式，把他精心策划出的内容尽可能推到比较好的版面上。版面能推多好，大多时候完全看关系，他运气总是比较好，几乎每次都能推得不错。偶尔几次，推得特别好，在大网站上了焦点，他亲自拿单反相机拍的照片俯视着娱乐圈其他大小明星，这对于像他们公司这种并非一线的项目来说，算很大的成绩。庞小琳发来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厉害！她想他时，老去网站的重要位置尋找他的踪迹。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这么自闭的人，到底怎么交到那么多朋友的？他自小就不爱开口，和陌生人打交道，常常有些障碍，但现在，拿着公司优厚的工资，无论如何也得硬着头皮把来探班的媒体招待好。他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在重点上，比如，走，我请你吃个饭;或者，来，车马费给你。有个叫小野的记者，跟他同岁，他俩认识第一天，他就使劲儿帮推了几次好位置。关系熟络后，小野生日聚会也把他请去了。是在一个嘈杂的KTV里，他很不适应，但也不得不跟小野碰了几杯酒。小野拉来一个漂亮的女生，女生羞涩地跟顾小飞打招呼。小野对她说，这是我好朋友顾小飞，单身！转脸对顾小飞说，你俩可以……我都快结婚了，顾小飞抱歉地笑着说。小野愣在那，冲美女哈哈笑着说，你没机会了！

那天，小野很开心，顾小飞担心庞小琳自己在家孤单，聚会还没散场，就先走一步。小野送他到KTV门口，又周到地给他拦好出租车，对他说，这圈儿这么浮躁，哥们儿你怎么进来的？你这么实在的人不多了。顾小飞意识到，自己的实在似乎是一大优势。就这样，身边的朋友一点一滴积少成多，其中很多人都和他成了特别好的朋友。

胜哥每月都会批给顾小飞一笔可观的预算，让他用于和媒体朋友之间联络感情的开销，但这些钱花得速度越来越慢，这个月，几乎没花。胜哥担忧地问，是不是媒体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他说，省点儿是点儿。他不怎么用钱的时候，比以前用一堆钱工作成绩还要出色许多。这是胜哥乐于见到的，他把预算里剩下的钱分出一些给他发了奖金。

对于顾小飞来说，赚钱的欲望能让他忘掉饥饿和疲惫，像钢铁机器一样运转着。有些日子，他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时，觉得时间还是不够用，于是试着只睡三四个小时，突然发现这样大脑会迟钝，很耽误事儿，只好奢侈地多睡一到两个小时。不久后发生的事，胜哥不仅满意，而且是震惊了。

3

节目的第三季即将“全新升级”，这是胜哥的说法，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个从收视率到口碑都很一般的节目做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快“Game Over”了，再不有所改变，连现在这点儿少得可怜，垂头丧气的观众都要离开了。但具体怎么变，谁也不能确定。开了几天会，大家全都词穷，无奈，拼凑了一堆无趣荒谬的创意，硬着头皮把方案呈给电视台，没想到竟然通过了，不过电视台说，如果这一季影响力还上不去，就要停播。胜哥眉头紧锁，大家离去后，他看着一张张空荡荡的椅子发呆。

晚上，公司只剩下胜哥和顾小飞，胜哥点了外卖，邀顾小飞一起吃。顾小飞还没坐下，胜哥就说，你有什么好想法么？顾小飞说，我觉得可以策划一些类似“亚健康”的病毒视频，虽然这种形式已经有先例，但还没什么人开始下大力气做，我们尽力做好点儿，应该有关注度。胜哥说，可以尝试，你出个方案吧。顾小飞把手里那几张用订书机钉好的方案递给他说，已经做好了。胜哥飞速浏览一遍，一拍桌子，就这么干！只要不把节目整黄了，你按你的想法做！胜哥离开公司时，见顾小飞咳嗽不止，只得站住，提醒他，回家歇着吧，不急这一会儿。顾小飞笑笑，这就回。

他一个人在黑洞洞的办公楼群中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加了个把小时班，脑子已经木了。长期的疲劳在他脑子里拧成一团乱麻，他停下来揉着眼睛休息。闭上眼睛和睁开眼睛时，都看到各种各样的灰色褐色和黑色，这些疯狂的颜色充满攻击性，从四面八方朝他逼来，头顶那盏惨白的小灯无畏地抵抗着周围的漆黑。看看手机里银行账户上可怜的余额，他又像打了鸡血，一头钻进方案里，直到凌晨三点多才离开。

他回家钻进柔软的被窝，庞小琳半睡半醒间，翻身抱住他。他浑身发冷，她抱得更紧些，却发现他已经睡着。这天晚上，她没睡好，因为他发烧了，她得不时地喂他吃药、喝水、量体温。第二天早上，她第九次醒来，不放心地再次给他量体温，竟退烧了。

顾小飞的计划是，利用节目现场现成的人力和设备，在节目录制间隙完成病毒视频的拍摄，省时省力省钱。这个病毒视频是关于年轻人工作压力的探讨，按照设想，会在广大职场人群里获得关注。他对最终效果的预期不是很高，还特意跟胜哥打过“预防针”。参与节目录制的，除了一直在合作的主持人小雅，还有三位不同领域的知名职场人士。小雅长得老成，其实和顾小飞同岁，虽然她入行才一两年，却已经主持了几个还算有名气的节目，有了知名度。在化妆间，她走到三位嘉宾面前对稿时，嘉宾们都毕恭毕敬站起来，认真听。对完稿，她把稿子递给助理，示意她去到角落躲躲。这时，顾小飞跟摄像师使了个眼色，摄像机以手提拍摄的方式，悄无声息打开，捕捉着小雅和嘉宾们聊天内容的每个蛛丝马迹，病毒视频悄然拉开帷幕。

小野推门进来，见气氛诡异，又有摄像机，就朝顾小飞坏笑一下，退了出去。来探班的记者们大多已经待在旁边录影棚里，百无聊赖等主持人忙完过去接受采访，他们知道这里在拍摄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后，三三两两来到化妆间外，通过门缝观察里面的情况。当他们听见小雅问嘉宾觉得亚健康最严重会有什么后果？人群里出现了小声议论。小雅说她曾连续通宵工作好几天，差点心绞痛死掉时，不少记者沸腾了，有几个人掏出笔，在本子上飞快记下新闻点。

拍摄完成，顾小飞本来在不被注意的角落蹲着，这时倏地站起来，突然感觉自己像瘪了的气球，整个世界都在上升，自己坠入无底深渊，无论如何拼命撑起胸腔，都无法呼吸，被人掐住喉咙似的。眼前黑一下，又亮起来，又黑起来，他躺在地上好大会儿，渐渐能呼吸到珍贵的空气了。几个人关切地围着他，小雅递给他一杯水，问，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我没事，谢谢。脸上刚有点儿血色，他就站起身，捡起方案，往外走。他把堵在化妆间门口的记者们领进录影棚，好让小雅和嘉宾们能专心准备录制节目。他和大家商量好这次报道的时间节点——必须等病毒视频发出来后，大家同时开始报道，这样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新闻效应。大大小小十几家媒体，按惯例，他给每家都发了红包。胜哥觉得这钱花得挺值，他预计，这是花一份钱干两件事。顾小飞也没料到，其实是干了几件事。

在跟媒体们你来我往沟通时，顾小飞感到心脏发虚，一阵一阵绞痛。头顶的舞台灯光有时候小一点，钢针一样尖锐，有时候大片放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那些光突然膨胀，吞噬掉黑暗，黑暗却又突然出现，屠杀掉灯光，只剩下单反相机的闪光缓慢亮起，又很快熄灭，伴随着几声尖叫。他看到很多人的脚，很多人的手，很多人的眼睛，还看到庞小琳的微笑和白皙的皮肤，并且闻到了她身上诱人的体香味儿。她对他说着什么，他问她，你在说什么？她没回答，不再笑，而是恐惧地盯着他。不知为什么，她明明正向他走来，却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再睜开眼睛，已经是一天后。

4

顾小飞从昏迷中醒来，感到浑身疼痛，像跟几个人打了一架，筋骨快要散了。一个护士见他醒了，神色紧张地跑出去，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诈唬声，引燃了一堆易燃物似的，嘈杂，熙攘。随后，嘈杂熙攘声变成兵荒马乱，越来越近。一群医生和护士涌进来，围住他，一边讨论一边查看他的身体状况，这阵势把他吓坏了，他问，我得绝症了吗？一位男医生握住他的手，慈祥地说，放心，你只是发高烧。他再看看那些关切的眼睛，心里直打鼓，不解地问，发烧会晕倒？医生说，你还有点儿贫血，下回发高烧可别这么硬扛着，你要是位幼儿，可能就被烧傻了。其余的医生和护士都笑起来，笑得他心发虚。医生又说，所有费用，我们都给你免了。小王，多少度？一个护士说，三十九度五。医生拍拍顾小飞肩膀，你跟这儿呆着吧，彻底退烧了再出院。

这位医生似乎级别很高，但凡他说话，无论医生还是护士都频频点头。他交代她们，要对顾小飞重点护理。大家各自散去开始忙碌。庞小琳一直被挤在角落，泪汪汪注视着他，这会儿才走到床边，生气地骂他，顾小飞你个王八蛋！你吓死我了知道吗！随后，她眼泪夺眶而出。平静下来后，她摸着他的脸，心疼地问，还难受吗？他笑起来，好多了！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笑起来时，嘴有点疼。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钱你拿着，别那么拼了，把自己拼出个好歹来，我可怎么办！她呜呜呜放声大哭起来。他探过身去安慰她，她马上不哭了，把他扶回去，坐到他跟前，摸着他的脸，冰凉的手把他冰得龇牙咧嘴，她嘻嘻笑了，不再摸他脸，心疼地默默注视他。他给她暖手，她把手抽回去，又被抓回来。他虚弱地说，没想到没把你的腿病看好，我倒……诶！这么多钱，哪儿来的？她说，那个……我怕咱没钱看病，耽误治疗，就……借了点儿……借月月的。他担忧地问，不是跟你家人要的吧？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真不是……他说，人家医生都说了，不要钱。记着把月月的钱还回去……对了，医院为什么不要钱？是不是因为我比较惨？

病房里有尿壶，由于女护士常常突然推门进来，他准备尿尿时忍不住惊恐地看着那扇门，怎么也尿不出来，只好出去上厕所。她一手提着输液用的药袋，一手搀扶着他一条胳膊，往厕所走。他努力想走稳些，但整个世界在晃悠，他觉得眼前出现了幻觉。人们远远看到他，常常停下来，对他指手画脚，议论着什么。他打量自己，似乎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他揉揉眼睛，那些人还在议论。一个小男孩躲到一个女人身后问，妈妈妈妈，这不是电视上那人么？他不是死了么？

小野背着相机，手里捏着录音笔，笑嘻嘻走过来说，还活着呢？他懵了，为什么今天所有人都这么奇怪？小野拿出手机给他看，在一个最知名的手机新闻APP上，顶部头条位置，几个大明星的劲爆新闻和一个奇怪的社会新闻轮流展示，这个社会新闻的封面照是顾小飞惨兮兮昏倒在地上半翻着白眼的照片，他身边是各种各样的手、眼睛、脚和腿，腿毛清晰可见，还有一个不知谁不小心掉落的手机悬浮在半空，屏幕上亮着醒目的新闻标题：《节目组员工现场猝死 小雅呼吁年轻人少加班》。小野看着这个照片，兴奋地哈哈大笑起来，是我拍的，拍得不错吧！我以为你那啥了呢！你要真那啥了，新闻更大！找死呀你！顾小飞想踹他，但只能无奈地捂着腰部，像位老人步履蹒跚地往厕所走。小野在后面调侃，你俩一块儿上厕所么？是去男厕所，还是去女厕所？哈哈哈哈！庞小琳不敢往前走了，白着眼问，这谁啊？这么讨厌！

顾小飞走进厕所，摇摇晃晃站在便池旁边，手里捏着那个物件，好不容易释放了一下，进来一个人，站他旁边便池撒尿。那人认出他，惊骇得差点尿他一裤子，把他的尿也给吓回去了。他憋得满脸通红，那人紧张得也满脸通红，诶，你不是电视上……死了的那人吗？他心情沉重地说，对！那人连拉链都没拉，就逃出厕所。

顾小飞躺在惨白的病床上，呆望着更加惨白的墙壁。随着体温逐步平稳，他的思維开始恢复正常。他对自己以那种惨像登上媒体重要位置有些不知所措，这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没想到这新闻竟莫名其妙被大量转载，不仅网站、报纸，甚至电视台都在报道，简直铺天盖地，绝对火了。他半翻着白眼的照片通过手机、电脑、电视、报纸、杂志，甚至广播，一夜之间，病毒一样传进好多人眼中、耳中。由于那张照片本身具有某种奇怪的幽默感，而事件本身却是非常严肃的，他能想象到无数人都在哈哈大笑的情形。在他还缺钱的情况下竟碰上这种倒霉事，他看着阳光下暖洋洋、黄彤彤的庞小琳，愧疚地拉起她的手说，对不起啊。她像个妈妈一样摸着他鸟窝一样的脑袋，怎么了？他把脑袋靠在她肚子上，我这工作也许要丢了。她说，丢就丢，大不了再找，找不着我养你，不怕。他说，你跟着我就没过几天好日子。顾小飞！她严肃地把他的脸掰向她，你记住！只要你好好的，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胜哥走进来，见这情景，忙说对不起，走错了。说罢抱歉地转身往外走。胜哥！顾小飞叫住他。他认出是顾小飞，竟然没生气，哈哈笑着把手里一大堆特意买的吃的喝的用的放床头柜上。他说，你火了！顾小飞愧疚地说，对不起，我给你们丢人了！丢人好啊！你越丢人，节目就越火！你看看这个，胜哥拿出手机，上面出现了搜索引擎里关于这个“丢人”事件的舆论规模。一共七八个主题类似的标题，每个标题都至少有几十家大小网站发布和转载。他看着看着，开心地笑起来。胜哥问，你怎么想？他说，我觉得可以再有动作。

庞小琳一向温柔，听到这话直接火了，你休息几天不行吗？都病成这死样子了！胜哥有点儿不知所措，对他说，要不你先歇着，好了再说。他说，不行，得趁热，凉了就没搞头了。

庞小琳突然朝他掴了一巴掌，气呼呼走出病房。胜哥憋着笑，目送她离开，低声说，这事儿弄完给你涨工资。庞小琳没多大会儿就回来了，轻轻抚摸他脸上被掴的地方。胜哥要走，走前留下一句，床头柜里给你塞了个红包。顾小飞怎么也叫不住他。庞小琳数着红包里面薄薄一叠钱说，别叫了，你都差点累得背过气，这是你应得的。他说，不能这么说，要不是胜哥，我连个工作也找不着呢。钱，人家不给是本分，给了是情分，要记着人家的好。好好好，庞小琳笑起来，亲了他一口。

5

出院后，顾小飞没回家，直接去了公司。胜哥、牛哥、小雅，全体员工都在，不仅乌乌泱泱挤满会议室，有些人还被挤到会议室外，像春运时火车站售票口一样，排成长队，大家都在等他。他走进会议室，大家纷纷站起来，为他让一条路。他被让到小雅和胜哥中间，早已为他准备好的空座上，那是会议室里最敞亮，大家目光最聚焦的区域。他沉默地听大家对这个事件的讨论和设想，你一言我一语，达不成统一意见。大多数人表现出了忧虑，认为应该趁现在还没产生负面舆论之前，就此结束。他听到这里，低下头，点亮手机屏幕。这时，从地铁站出来改坐公交车，马上就要到家的庞小琳收到他的短信：给你订了餐，好好吃饭！她回复：别担心我，记得吃药！

他从兜里拿出药，挑几片放进嘴里，拿矿泉水灌下去，清清嗓子，开始说话。首先，我觉得这个事件并不负面，顶多算有点争议，对我们的影响整体属于良性范畴。另外，他扭头看着胜哥说，我觉得事儿不够大。胜哥说，同意，你有什么想法？他说，应该用更大的声势给这事儿做个非常正面的结尾，紧接着马上把事件焦点引导到正规节目上来。我想问一个问题，对于我们节目来说最重要的，是广告商没错吧？胜哥说，没错！我们的甲方是电视台，但电视台的甲方是广告商。他说，那我们拿下广告商，就等于拿下电视台，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胜哥说，是！他说，据我观察，比我们预算足，规模大，平台好的节目，之前一直在碾压我们，尤其在声势上，但正因为他们强大，所以忽略了视频网站的重要性。这次的事件接下来可能让我们在声势上短暂获得优势，应该趁势和视频网站大规模合作，依靠节目视频免费授权策略，让节目跳脱出电视台这个局限，在网络上遍地开花，把影响力迅速扩散到全国。这是难得的大好机会，可以夺得先机，以小博大，以弱胜强，而且胜率很高！

胜哥兴奋地说，节目免费授权没问题，广告商那边是欢迎的，他们也很需要网络影响力，可行！那这样，胜哥转向大家，最近都优先配合这件事，阿猫，你协助小飞，可能也会需要小雅做一些配合。阿猫点头。小雅痛快地说，我档期不紧张，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随时都可以。牛哥往椅背慵懒地一趄，如果搞失败了怎么办？会不会影响我们跟电视台方面的合作？之后还有别的项目要推进的。胜哥笑着说，既然牛哥这么说了，那牛哥就帮小飞一起做，做失败了扣你俩奖金。大家哈哈笑着，牛哥也无奈地笑。宣布散会时，桌椅“叮里咣啷”乱响，像在提前庆祝胜利。公司的气氛不再像往日一样压抑，已经有点儿快乐了。顾小飞不再感觉公司里阴暗，哪怕往日那些没注意过的角落，也都清晰立体起来。

庞小琳打来电话，关心他身体情况。大家各忙各的，边忙边开玩笑。年龄大点儿的女同事说，看人家老婆，男人生病了，全程去医院陪护，牛哥羡慕不？牛哥可怜兮兮地说，扯上我干啥？我老婆不就厉害点儿么？我要生病了，她还是会给口饭吃的！同事们哈哈笑起来。下班时间到了，大家收拾东西陆续离开公司。胜哥和小雅从办公室走出来，叫顾小飞一起走，但他还没忙完，于是他们又回到办公室，等了二十多分钟，他终于收拾好东西，和他们一起走出公司。胜哥说，你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有大仗要打。小雅身边跟着助理和经纪人。经纪人比小雅和顾小飞大一些，是个严肃的女人，她难得地笑着说，小飞，这次靠你了，加油！

他们来到停车场，坐进小雅那辆又长又宽，亮闪闪的保时捷Panamera，她把顾小飞送到他家小区门口，又问了一遍，真不跟我们一块儿吃饭？他笑着说，真不了，小琳给我做好吃的了，你们要不要上去吃？车内响起哀嚎声，有必要突然撒狗粮吗？他看着他们欢乐地绝尘而去，消失在街角。

6

无论地铁上多么嘈杂，多么拥挤，多么闷热，无论地面上多么狂风肆虐，多么阴霾潮湿，顾小飞总是尽可能早些回家。他在潮水般的人群中脚步飞快地走着，在风沙中逆風而行，在雨中奔跑，乃至迫不及待推开家门。这个暖色调，温馨整洁的家总能让他立刻放松下来。她擦去他脸上的雨珠，把一个甜蜜的桃子塞到他嘴里。他喜欢揽着她肩膀站在大落地窗前俯视近处，眺望远处。

吃完饭，她还没收拾完，他已经把笔记本电脑和五花八门的电子设备摊开在桌上，开始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她感觉他在处理好几个不同的事，他只有变成章鱼，才能艰难做到有条不紊。他像一条只有两条触须的章鱼，那些事情像一个又一个滔天大浪下的漩涡，尽管他在水底，依然被强大的漩涡扯回这边，拽到那边。他停下来闭上眼睛，让自己身处黑暗中，思考一会儿。慢慢的，工作有序起来，电话越来越少。最后一个电话，他两个小时后才打给胜哥，底气十足地说，后天九点开始。

在他忙碌时，她洗碗，洗衣服，打扫卫生，还抽空用纸巾给沉浸在工作中的他擤鼻涕，把药塞进他嘴里，用半杯温水把药灌进他肚子里。她做一件事时，总觉得另一件没做完，也像章鱼一样，无论其他触须上抓着什么，总有一只触须紧紧抓着他，怕浪太大把他卷走。

他忙完工作，在屋里走了一圈，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伸出大拇指，太能干了！累不累？她正躺在沙发上看书，放下书，向他张开怀抱，两只章鱼缠绕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她左膝突然疼了一下，他轻轻抚摸她痛处，问她，还是经常疼吗？她抱歉地摇摇头。他摸摸她额头，发现她都冒冷汗了。他安慰她，我们一定能找到真正的医生。她说，没事，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他心疼地抱紧她，久久看着窗外的夜空，沉重的云层正在聚拢，星辰逐个暗淡，一番挣扎后，悉数熄灭。关灯上床，她钻进他怀里，枕着他的胳膊，两人都很疲惫，很快就香甜地睡着，睡着时什么姿势，醒来还什么姿势，外面下过一场倾盆大雨，雷电交加，两人都没感觉到。

次日，他比平时更早起床，没有像往常一样穿得比较正式去上班，而是穿运动服和跑鞋，塞上耳机，选好歌，去外面跑了一圈。回来时，带了一大兜新鲜食材和水果，还有她一直想吃，但实在没时间大老远跑去买的豆腐脑和油条。吃完饭，他出门前，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塞她手里说，这是老板额外发给的奖金，想吃什么，穿什么，就买，别不舍得花钱。

庞小琳平时上学，或偶尔出门见朋友，都只化个淡妆，是出于一种礼貌。在顾小飞面前，她从不化妆，因为哪怕她早上迷迷糊糊起床，头发蓬乱，他都觉得她颜值处于人类世界无敌水平，对此，她很高兴，不用浪费钱买化妆品。她懂得赚钱的不易，眼看他赚的钱“哗哗”涌进门，她不仅没放开手脚花钱，反而越来越像那些年特抠门的妈妈。她偶尔会买一件便宜衣服，一本喜欢的书，隔几天才吃一次喜欢的小吃。她的俭省简直到了极致，不仅不乱买任何想买的东西，甚至口渴时，随身的便携水杯里没水了，也忍着，忍到回家，大口喝早已准备好的凉白开。饭点儿，同学们成群结队赶去食堂吃饭，只有她，会颠儿颠儿跑回家，从冰箱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食材，炒菜，煮饭，自做自吃。不仅如此，她还开始帮他控制支出。他是个做大事的人，在花钱这种细枝末节上，毫不在意，常常左手刚拿到钱，右手不知怎么就花了出去，也不记得花哪儿了。还是在他们住类似“坟墓”的地下室期间，他见她在钱这件事上很上心，干脆把工资都交给她，他见她开心地笑，也跟着笑起来。他问，你每月打算给我多少零花钱？她说，看你表现喽！她从厚厚一叠大钞里抽出几张，塞给他。他分出一半，塞回给她，跟啥人学啥人，他也会抠门了。

就这样，他们的钱越攒越多。他因为过多加班，极度缺乏休息，虽然在她面前尽量表现的精力充沛，可她知道他究竟有多累，所以常常想尽办法为他补身体，比如晚饭给他做馋人的红焖羊排，他在电脑前工作到深夜时，为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天气开始转冷，时不时寒风萧瑟。他每次下班出地铁，几乎都是跑回家的，他说是锻炼身体，其实她明白，是因为冷，舍不得买像样的衣服。这天，他气喘吁吁回到家，仍然冷得哆哆嗦嗦。她神奇地拿出一件看起来很高档的大衣，你试试合适不合适。好看！他问，多少钱买的？她说，我有个同学亲戚的朋友是开专卖店的，给打了六折。

7

“猝死事件”在众多媒体上闹得如火如荼，顾小飞为此忙得不可开交。他特别希望有人能帮他，但很难有人帮得上。眼看一分钟一分钟，一小时一小时飞快消逝，他已经有点儿焦虑了。胜哥派阿猫来帮他，但她很难有像样的建议，也没办法在最费时费力的稿件撰写上把他解放出来，他试着让她帮拟一篇稿件，熟料她越帮越忙，他写一篇稿件也就半小时功夫，结果两人来回沟通反复修改，花了三个多小时，成稿质量还相当一般。自从上次他给她介绍阿册谈对象后，他每次从天昏地暗的工作里抬起头，总觉得她有点儿不对劲儿，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儿，也抽不出时间细想。

下班后，同事们很快就走得差不多了。小野提着摄像机在门口探头探脑，顾小飞把他领进来，在他手里塞了一瓶矿泉水。后面跟着上次小野生日时想介绍给顾小飞的那个美女，她背着沉重的单反相机，有巨大的红圈镜头，顾小飞也给她拿了一瓶水。小野打量着公司说，对了，她也是我同事了，负责图文。她羞涩地朝顾小飞笑笑说，我叫晶晶。顾小飞问，是熊猫晶晶的晶晶么？她说，是。

顾小飞领他们到会议室，问，在这儿采行么？小野把灯打开，说太暗，背景简陋，画面不好看。胜哥走过来，好奇地看着他们。顾小飞灵机一动说，胜哥，借一下你办公室。进到胜哥办公室，小野和晶晶都说这儿挺好。麻利支好脚架，摄像机朝向一个摆满各种稀有专业拍摄设备、荣誉奖杯和众多明星合影的展示架，他们有了还算挺专业的背景。小野让顾小飞坐到镜头前，调试光和焦距，回头对胜哥说，手机开静音吧。胜哥直接把手机关了，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们做这个采访。作为第一次受访，顾小飞的表现还算自然。胜哥看到中间，皱着的眉头已然舒展。还没结束，他已经不想看了，打开手机，在静音状态下回了几条消息，看了看来电提醒，还刷了一会儿新闻。采访结束，他问他们，明天九点开始对吗？小野忙着收机器，头也没抬说，是，片子剪出来需要给您看一下么？不用，你们商量，觉得好就行。胜哥笑着回家了，笔记本电脑也没拿。

次日一早，阿猫蹦蹦跳跳来公司上班，她跟同事们打招呼，但大家乌乌泱泱聚在牛哥工位前，没听到似的。她好奇地凑过去，发现他们在看电脑屏幕，好像是今天的新闻，一个视频采访正在播放，竟是顾小飞在说话。他虽然神情憔悴，黑眼圈浓重，但神态放松，衣着简洁得当。记者小野问，当时你在节目现场晕倒，很多人以为你猝死了，能讲一下怎么回事吗？顾小飞说，我当时发高烧，还有点儿贫血，那几天的工作比较重要，以为拼一拼就能过去，结果失算了，晕倒的时候，从大家的角度看确实挺吓人，在此说声抱歉，谢谢大家的关心，我已经恢复健康了。小野见缝插针，很多网友觉得你是个英雄，你怎么看？顾小飞说，其实作为幕后工作者，比我辛苦，比我拼的大有人在，只不过我比较意外地被大家看到了，好多人背井离乡到大城市来寻找工作机会，举目无亲，默默无闻地拼命工作，无非想让自己和亲人过得好一点儿，无论有没有最终获得成功，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英雄。对我而言，我是我女朋友的英雄就行。小野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他说，回头研究一下黄历，哈哈哈！小野又问，很多網友对你们团队的工作内容很感兴趣，能介绍一下吗？他说，我们的节目最近会在网络上开播，所以我在忙着做一些前期准备工作。小野再问，你现在个人也有了可观的影响力，有走向台前的计划吗？

牛哥伸手关掉了页面，用搜索引擎搜索顾小飞的名字，发现了铺天盖地关于他和节目的新闻。刷新一下，之前的新闻迅速被更新的新闻覆盖，众多新闻标题中，关于节目的内容少了，关于顾小飞的内容多了。大家见这情况，看了看牛哥脸色，纷纷走开。牛哥阴阳怪气地说，行啊，以后做节目可以找飞哥录啊，他把自己捧火了！

顾小飞忧心忡忡地走进公司，不时有人饶有兴致地观察他和牛哥，有人坏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你有点儿火！牛哥仍旧阴阳怪气，飞总，要不要上一期咱节目？顾小飞忙活着手里的事说，我不能再出现了，要不然该影响节目关注度了。阿猫担忧地看着牛哥，牛哥却看着顾小飞，脸上有了欣赏的微笑。胜哥推开门，快步走到顾小飞工位前，一脸兴奋，弄得不错啊！比我预想的好太多了！顾小飞不好意思地笑了，希望下一步也顺利。胜哥说，给你招几个实习生吧？应届生每月八百，毕业生一千，实习期满三个月，转正后涨工资。顾小飞快速思考一下说，我感觉暂时不用，实在忙不过来再说吧。

8

网络舆论继续发酵。一些关系好的媒体已经按和顾小飞商量好的计划，该发的新闻都发完了，但他们没想到这个事件竟火了起来，也开始被热度吸引，自动发布新闻“蹭热度”，推波助澜，标题类似于：《小雅节目“猝死”员工现身辟谣 爆“死因”为做女友英雄》，一般离不开“猝死”、“死因”这种容易吸引眼球的关键词。最初，编辑们有时还用颇有知名度的小雅做标题，但最新新闻越来越热，很快就把她抛弃。

报道量越来越大，新闻效应之下，几乎每条新闻都吸引了庞大流量，迅速引起级别更高，影响力更大的媒体注意，主动加入报道大军，这种现象再一次推高热度，又引起不少媒体对此事的评论和定调，形成良性循环，影响力甚至扩散到海外，不时有英文报道出现。随着事态发展，媒体的标题也发生了变化，陆续有大媒体开始称这次事件为“年度事件”，热度一时无两，傲视群雄。

千奇百怪的标题中，匪夷所思的字眼开始出现，如“欲变千万富豪”、“欲出道”，甚至“幕后功臣”庞小琳的身份都被各种八卦，但报道出来的人物介绍都没什么准确性，越不准确，就越神秘，转载的媒体越多，甚至有媒体拿几个不准确的介绍做了“顾小飞女友”专题。看着舆论声势浩大，他是矛盾的，很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被庞小琳父母看到，但无论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打开这些新闻，只要看到铺天盖地关于节目的介绍，他就眉开眼笑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他开始跟众多视频网站谈节目免费授权的事。这种热点事件虽然现在风头正劲，但热度预计一周内就会开始衰减，所以，越早开始越有利。电话打通后，他详细说明来由，对方帮他找到具体负责的人，谈合作细节时，顾小飞说完“免费授权”四个字，对方追问，你是说免费？顾小飞说，对，免费。对方直接说，今天就能推大首页！

电话挂断，第二个电话还没打完，他见这家著名视频网站的大首页上，节目相关视频已经在焦点位置像胜利旗帜一样高高飘扬。听筒里第二家视频网站的对接人焦急地问他，能让我们现在推吗？打完电话，正打算打给第三家，他的电话就再也拨不出去。原来，他的联系方式已经在视频圈爆炸一样迅速传开，各家视频网站主编和总编直接打电话过来，迫不急待地找他要节目素材。他打电话时，正有新的电话打他电话却打不进来。偶尔接到一个，赶紧说几句话，挂断，又有人打进来。电话多到他都没机会存联系人。在这样常常独自面对几十人的复杂沟通中，他开始感到眩晕，公司里灰色的光线和黑色的阴影拥来挤去，他闭上酸涩的眼睛，轻轻揉着，任电话狂躁地震动。无意中看到今早自己的采访视频，视频点击量在几小时内已经高达几百万，难怪这些人这么狂热。相关关键词也开始出现在大首页搜索栏，第一是他，第二是节目，第三竟是“顾小飞女友”，看到第三，他神情暗淡了一会儿。

原计划一周内完成，结果只一天，节目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盖了几乎所有视频网站，大超预期。同事们沸腾了，胜哥在工作群里发出一连串大拇指，就连牛哥也是喜笑颜开。尽管有这么大一高兴事儿，顾小飞从繁忙的工作里脱身，站起来，却突然感到窗外黑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屋里开着灯，似乎比外面更黑，过了一会儿才又生长出颜色，一切浮出水面似的清晰起来。这才想起，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回家前，他对胜哥说，招人吧。胜哥笑了。

周六上午阳光明媚，响晴的天，突然下起蒙蒙细雨。顾小飞和庞小琳手拉手出电梯门，往外走了几步，大门就被打开，还得到保安彬彬有礼的目送待遇。他们打着伞，在寂静的公园小桥上看荷花。荷花早已凋零，荷叶被雨水拍打着，倔强又孤独地拒绝沉没。一位同小区的大妈认出了他倆，走过来，对庞小琳说，这个男孩能为你拼命成这样，一定要珍惜他，这样的好男人不多。庞小琳说，谢谢您！有泪珠盈在眼眶，就要流下来。

自打顾小飞在媒体上露过面以后，不仅在民众里有了认知度，在行业内也初步奠定了他的“江湖地位”，有些慕名而来的公司想找他干些鸡毛蒜皮小活儿，他都婉拒了。但对于很熟的人，比如小雅，或者常来节目的明星嘉宾找他帮忙，他会毫不犹豫去帮，对方总是豪爽地说，你开个价吧。他笑笑说，不要钱。可不知为什么，有人竟然知道他卡号，卡里常常莫名其妙多出一笔又一笔钱。他怀疑是胜哥告诉他们的，因为他的卡号除了庞小琳，只有胜哥知道。这不，“叮咚”一声响，卡里又多出一笔钱。窗外，巨型长剑般的犀利光芒把乌云划开裂缝，斜插向地面。吃罢午饭，他对庞小琳说，走！我这就带你去大医院看腿病！

责任编辑：李  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