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江

浇 水

十一号地在连队最东头

当我扛锹晃晃悠悠赶到

风从后面拍打我脊背及散乱的头发

提醒我应该将一路的睡眠丢弃

我脱去外套，挥动铁锹

像一只音符在地里弹跳

跋涉一天的泥水，扭着舞步

将水的月光曲缓缓送来

大片麦苗，在水中想象盛夏

墒的鼾声犹如无数只青蛙蹦跳

我张开耳朵跑出去很远，把能捡到的声音捡回来

让耸起的鼻子大口吞咽泥土的香味

我点亮马灯，挂在锹把上

让星星之火在田野摇晃

让飘荡的橘光

照亮六月金黄的麦浪

卖菜的人

把菜从地里装到车上

把马牵出套到辕上

我站在马车上摇晃在蔬菜中间

让农人的秋天游走在大街小巷

胸前挎包吆喝，手中秤杆忽高忽低

菠菜五毛萝卜八分

马车周围人头攒动，小小秤砣

把小城的下午称来称去

当油锅刺啦啦炸响

城里人大嚼蔬菜之美时

我甩响马鞭迎着落日

沉浸在马蹄声中

收获季节

早在四月的一场大风，把满地甜菜苗刮个精光

一棵棵刚露头的小苗贴着地皮飞向远方

我们拿铲子蹲在地上又一窝窝补种

一星期后，又一群甜菜少年推开大地门扉

收获季节对于小麦是金色的六月

对于棉花是银色的九月和十月

而对于甜菜就是绿色的十一月了

十一月是我们的节日，是粮食、盐巴和零花钱

从大早到天黑，我们从泥土里揪起一棵棵甜菜

用刀三两下把叶子和根砍去，丢进筐里

一直到十二月，我们将欣喜以外的所有东西

全部砍去，只留收获丢进筐里

然后我們当中的一个去附近糖厂

叫来一辆一辆卡车，把整个秋天运走

这时整片甜菜地落满薄薄一层白雪

而我们已回家升起炉灶开始一家人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