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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

2019-04-19贺路智

神州·下旬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红纸老头队伍

贺路智

这是个处于远郊的山村,土黄色的山三面环绕,大大小小的老式平房稀疏地分布在山坡上,只有一条黝黑的柏油马路横过山村的缺口。

未到入秋时节,这里的风已有些许凉意,泛灰的云也乘着这微风,一寸一寸地侵蚀着瓦蓝的天空。

“一大早就要下雨了么……”一个身着白色粗布衣的干瘦老头喃喃着,一面从屋里的天井望着阴沉的天空。他是村里的最长者,今年的祭祀仍然由他张罗,在祭祀当天下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爷爷!这个送给我好吗?”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跳过来,手里捏着一个红色的塑料盘子,在老头的眼皮底下挥舞。

“嗯?哎!”老头的目光从天井落到女孩,一面微笑一面吃力地蹲下,小心翼翼地将红盘子从她手里拿开,“这是给神明大人放食物用的呢,玲儿,可不能给你,呵呵呵……”

“呜,他今天就要吗?”玲儿有些失落。

“哈哈,是啊,今天可是祭祀呢!”说起这一年一度的祭祀,老头的眼里跃起几丝兴奋,“我们整个村子都要用箩筐将食物送到山顶的祠堂里,那里啊,住着名叫奴良的神,祭拜之后,我们就能用那大红轿把他接下来,在这一年里继续保佑我们了呐!”他说着,还用干瘦的手指在空中比划,逗得玲儿直笑。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从大门走进来,对着老头喊道:“爸!家里还有大张的红纸吗?”

听到叫喊,玲儿飞快地回过头,跑向年轻人,叫着:“爸爸,你去哪里了嘛……”

老头则缓缓地直起身,挠着稀疏的白发说:“嘶……好像没有啊,你们要用来干嘛?”

“那个大红轿太旧了,都褪色成大白轿了,用点红纸在周围包一圈吧,这样就看不出来了。”年轻人抱起扑向他的玲儿,说道。

老头一听,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这可不行!奴良神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白轿是接死人的,用红纸包起来也还是白轿啊……哎呀!这是对神的大不敬啊!”

“呜呜……”也许是被老头突然放大的嗓门吓到,玲儿眼角泛起点泪花,抽噎着问:“他……他会生气吗……我们会不会……死掉……”

年轻人连忙将玲儿的头埋在自己怀里,一边抚摸着她,一边无奈地对老头说:“我是说到时来视察的政府领导不会在意这种细节……他们快来了,刷漆来不及的。”

是的,今年的祭祀有所不同,届时会有负责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人员来视察祭祀全过程,事关申遗成败。

“这、这是为了神才祭祀的啊!我才不管那些什么领导……奴良神会惩罚我们的!”老头皮包骨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嗓门又高了八度。年轻人怀中的玲儿已大哭起来。

年轻人终于有些生气:“行了行了!我们刷红漆再贴红纸,到时漆没干别蹭脏了抬轿的伙计,这样总可以吧!”

“哼……好。”老头额上的青筋缓和下来,但仍然板着脸补了一句:“总之那轿必须得是红的!”

年轻人深深地吐了口气,便抱着玲儿转身离开,也抛下话:“爸,以后别跟玲儿讲你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老头上前一步正要辩解些什么,但年轻人已经跨出门老远。

时至黄昏,正是昼夜交替时刻,空中的阴云愈加厚重,几乎吞没了整片苍穹,唯有那山顶祠堂的上空似有一片裂口,透出如血的残照。

肉类水果、符咒香火、红纸红轿……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老头一声令下。只是老头依旧在逐一清点香枝火烛,未到吉时,他是不会开始的。

来视察的领导一再催促,年轻人只好一面赔笑一面暗地里催老头,这一来二去,领导终于低头看起手机,不再理会。

“吉时到!祭祀开始!”终于,老头下令,待命的人们也缓缓起身,抬起箩筐香火,歪歪斜斜排成一列,走上狭窄的老山路。

老头和大红轿走在最前头,年轻人带着玲儿和领导走在队伍的最后,一路敲锣打鼓,神幡挥舞,“哐当哐当”的锣鼓声和“哞哞呢呢”的念咒声混杂在一起,让这沉寂的土黄色山岭有了些许喧闹。

但天空越来越暗,乌云开始翻滚,厚重得好似要压下山头。眼前的草木也慌乱地摇曳着,被夜色模糊的视野更加凌乱。

“爸!天要下雨了……还要多久……才到?”年轻人从队伍末尾跑到前头,气喘吁吁地问。

“半山腰。”老头面色凝重。

“啊!那还有好长的路……爸,我们折返吧!”年轻人瞥了一眼队伍后头的玲儿,继续说:“玲儿也在,山上暴雨危险……那些领导也会理解的,终止祭祀没关系……”周围的伙计也随声附和要折返。

“你闭嘴!”老头恶狠狠地打断,“没接到神就回去……是大不敬!”说罢便加快步伐,还一面招呼抬大红轿的人快点。

“爸!你别那么顽固!”年轻人几步上前,死死地揪住老头的右臂,试图往回拉。

老头也不好惹,老树枝般的手臂前后挥甩,大叫:“奴良神会保佑我们的!不会有事的!”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还信这些啊!爸!”

“轰隆!”忽地炸雷响起,惊煞众人,随即一阵烈风席卷而过,“呲喇”一声,大红轿上的红纸应声撕裂,露出那旧得惨白的轿身。

“爸……我……”年轻人颤抖着松开老头的手臂,看着轿子吞吞吐吐。

老头见这轿子,也铁青着脸,双唇不住发颤。

“带……带玲儿回去!快!”老头回过神来,立马用干瘦的手推着年轻人。年轻人也不敢犹豫,猛地奔向末尾的女儿……

霎时间,又几阵烈风呼啸,飞沙走石,树木疯狂抖动,似乎划破了乌云的最后一丝防线,雨,倾盆而下!

年轻人逆着这暴雨疯狂地奔跑,喊着:“谁先带带我女儿!”可雨声太大,无人响应。

老頭则啪地一下跪倒在地,溅起污秽的泥浆,双手作揖跪拜:“息怒……奴良神,息怒啊!”密集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与泪水一道渗入那纵横的皱纹……

突然,山摇地动,旋即泥水伴着石块倾泻而下!人群的叫喊声、泥石的滚动声、暴雨的击打声、雷电的轰鸣声……混在一起,乱成一片,只见人影被泥石流瞬间吞没,白轿在一阵颠簸后骨散筋飞……

混乱过后,雨势渐微,半山腰的山路已被泥石流埋了一大截,再也没有了祭祀队伍的声音。只有一个五六岁小女孩的身影,蹲在这土黄色的山野间哭泣。

她不知道,她该走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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