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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温庭筠笔下的“帘”意象窥探词体文学“要眇宜修”的艺术特质

2019-04-15罗诗琪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9年1期
关键词:人间词话温庭筠

罗诗琪

摘要:“帘”作为中国古诗词的传统经典意象,在温庭筠的词作中多次出现。温庭筠在写作的同时,把词中的世界用“帘”分成了两个极富文学价值的词境——“帘内世界”和“帘外世界”,使词体文学的表现空间得以延伸。文章从“帘”这一意象出发,审视温庭筠词的艺术特色及王国维所言词体文学“要眇宜修”的美感特质,希望可以为词体文学的艺术研究添砖加瓦。

关键词:帘意象 温庭筠 《人间词话》

王国维先生《人间词话》云:“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要眇宜修”出自《楚辞·九歌·湘君》“美要眇兮宜修”。王逸注解《楚辞章句》言“要眇”是“好貌”的意思,指美好的样子。“修,饰也。”修,是说这种美是带着修饰性的一种很精巧的美。《楚辞·远游》中还有“神要眇以淫放”一句,洪兴祖注解说“要眇”是“精微貌”。把两处“要眇”出现的注解结合起来看,我们知道“要眇宜修”的美,是写一种女性的美,是最精致、最细腻、最纤细幽微的,而且是带有修饰性的非常精巧的一种美。如此说来王国维先生对于词作的要求便是要“精致”“细腻”“富有装饰性”。纳兰容若曾评《花间集》词“如古玉器”,而溫庭筠作为花间派鼻祖,其词作显然显示出“古玉器”般的贵重与精致。本文主要以《花间集》中收录的温词为研究基础,分析其词作中常常出现的“帘”意象,以此窥探温词的特点及词体文学“要眇宜修”的特质。

《花间集》由后蜀人赵崇祚编辑,成书于五代十国时期,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第一部文人词选集。该集共收录温庭筠词66首,其中出现“帘”字十五处,“幕”“帏”等“帘”意象九处,总计共二十四处。

“要眇宜修”首先便是要体现“精致”“细腻”的特点。温庭筠词作中的“帘”意象,就充分体现出这个特色。温庭筠作“帘”的前面都附有修饰词,“水精帘”“珠帘”“翠帘”“画帘”……无一不体现出“帘”的精美、富丽。而和“帘”所配的“玉钩”更是显得精巧、豪奢,这其实也是和当时的社会风气有关。当年后蜀后主孟昶执政之时,奢华糜烂。《野人闲话》载:成都“每春三月,夏四月,多有游花院及锦浦者,歌乐掀天,珠翠填咽,贵门公子,华轩彩舫,共赏百花潭,上至诸王功臣以下,皆各置林亭、异果、名花充溢其中”。《岁华纪丽谱》也载:“成都游赏之盛甲于西蜀。盖地大物繁,车服鲜华,倡优鼓吹,出入拥导……士女栉比。轻裘祛服,扶老携幼,填道嬉游。”在重奢靡的社会风气的影响下,《花间集》词人笔下的内容也无疑都带有“精致”与“贵气”,温庭筠则亦然。这便是温庭筠“精致”词作“要眇宜修”特点的第一层。

如果我们从“要眇宜修”的字的本义分开来看,“眇”古同“渺”,有远、高的意思。“修”又有“修长”的意思。那么“要眇宜修”整个词便给人一种深长、悠远、曲折连绵的感觉,是一种层次错落的美感。而“帘”在词中其实恰如一个天然的屏障,把词中的世界分割成“帘内世界”和“帘外世界”。这样,词的空间就得以延伸,显得曲折连绵、幽长深远,使词的空间脱离平面,形成一种立体感。正如废名先生在《谈新诗》中说的:“温庭筠的长短句才真是诗体的解放,这个解放的诗体可以容纳一个立体的内容,以前的诗体则是平面的。以前的诗是竖着写的,温庭筠的词是横着写的。以前的诗是一个镜面,温庭筠的词则是玻璃缸的水——要养个金鱼儿或插点花这里都行,这里还可以把天上的云朵拉进来。”

“帘内世界”和“帘外世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帘内人”主要在做这样的三件事情。一是睡觉做梦。如“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菩萨蛮》其二)这里的“惹”字用得妙,惹,挂也,乱也,引着也。有有情之“惹”,有无情之“惹”。温庭筠“暖香惹梦鸳鸯锦”有情之“惹”也。如“春梦正关情”乃“梦境迷离”之境。如“垂翠箔,度春宵”“未卷珠帘,梦残、惆怅闻晓莺”,可谓是:“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二是回忆往事,思虑万千。如“垂翠幕,结同心”。想到那时山盟海誓,永结同心,内心的酸涩就一时翻滚起来。“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那“旧时王谢堂前燕”又怎得“飞入寻常百姓家”?可谓是“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再繁华也不过一瞬,过眼烟云。“罗帐罢炉熏。近来心更切,为思君。”心中的人儿又会在哪儿呢?三是照镜自怜,叹红颜易老,佳期如梦。“罗幕翠帘初卷,镜中花一枝。”“绣帘垂篆簌,眉黛远山绿。”再美丽的红颜也有老去之时,只是不知道到那时,归人可返,又可怨?

那么“帘外”的世界呢?有“哀景”亦有“乐景”。“哀景”是作者主观情绪的间接表现,是“一切景语皆情语”,如“帘外晓莺残月”,“帘内人”内心凄凉,帘外亦是如此,声声莺啼更是勾起了重重情思。而“燕双双”“杏花红,隔帘栊”“青麦燕飞落落,卷帘愁对珠阁”“满枝红似霞,罗袖画帘肠断”“凤帐鸳被徒熏,寂寞花锁千门”,则是“乐景哀情”,帘外的繁花似锦,美满热闹,愈加反衬出“帘内人”心中的苦涩。

“帘”作为闺阁与外面世界的屏障,自然也有保持神秘感的作用。“犹抱琵琶半遮面”,重重帘幕下亦有女子青涩的脸庞。“遮语回轻扇,含羞下绣帏。”少女的娇羞可爱便一时显现出来,显得分外耀眼。

当然,“帘内”与“帘外”的世界也可得到沟通。这就在一个“卷”字。帘幕卷开,外面的世界便显现在了“帘内人”的面前,于是,“帘卷玉钩斜。九衢尘欲暮,逐香车”,这里“似结未结,亦有余韵”,帘内的人儿看见华丽的香车驶过,一时间思绪飞去,遥遥的又做了一场千年的梦。“凭绣槛,解罗帏。”卷起帘来,登楼凭栏“有明月,怕登楼”,那眼前景象让人的思绪不觉穿越时空,旧时的欢乐如“旧欢如梦中”,掺杂着对离人的愁思,又徒增了烦恼。

层层叠叠的帘幕给读者带来了层次错落的美感,显得婉转、曲折,是“要眇宜修”深长、遥远的体现。

萧继宗评点温庭筠词“小有情致”。通过词作,我们发现,无论是华丽的“帘幕”,还是美丽的女子,在温庭筠的笔下都极具“要眇宜修”的“精致”。不光是词中的意象,温庭筠整首词给人的都是一种绵密、华丽、精巧的感觉,是一种细腻之美,一种女性的美。

清代学者张惠言曾在《词选序》中提出:“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缘”是因缘,“兴”是兴发引动的意思。“兴于微言”就是从男女的爱悦之情开始,用那些旖旎的、幽微的、婉约的语言来引发丰富的想象,使读者感动。从“微言”起兴,婉转地表达自己胸中蓬勃的情感,自然是一种精致的、细腻的、纤细幽微的,而且是带有修饰性的、非常精巧的一种美。

温庭筠的词作,大多是“男子作闺音”的“代言体”。男人写女人,与女人写女人不同,男人写女人,是写自己“理想中的美人”而过于把女人细腻化、物品化。温庭筠的美人却是有灵魂的,“梳洗罢,独倚望江楼”,即使是无人欣赏,也要“兰生幽谷而独香”,展示自己的风采。当然温庭筠也是“言我”的,所以那美人的灵魂不完全是美人的灵魂,而是温庭筠自己的灵魂。这便是古诗词中的“cultural code”,是一种文化的语码。我们知道女子的思想情感相较男子是更为细腻的,因此我们也可以说,正是男子们的“代作闺音”更加成就了词之“要眇宜修”。

废名在《谈新诗》中说:“温庭筠的词不能说是情生文、文生情的,它是整个的想象,大凡自由的表现,正是表现一个完全的东西。……他是画他的幻想,并不是抒情,世上没有那样的美人,他也不过是描写他理想中的美人,只好比是一座雕刻的生命罢了。英国的一位批评家说法国自然主义的小说家是‘视觉的盛宴,‘视觉的盛宴这个评语,我倒想借来说温庭筠的词,因为他的美人芳草都是他自己的幻觉,这里乃有一点为中国文人万不能及的地方。……温庭筠的词里并没有典故,他只是词句丽而密。他可以横竖乱写,可以驰骋想象,所想象的所写的都是实物。他的解放诗体里用不着典故。”

是的,温庭筠的词是自由的,驰骋的,充满想象的。是“视觉的盛宴”,是从“微言”而兴,阐发了一系列的联想,以至“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

叶嘉莹先生曾说:“古典诗词里隐藏着这样一种向上的,对美好的追求,它可以使人的心灵不死。”筆者以为,温庭筠的词作亦是如此,他的美人哀而不伤,走的是中庸之道,富有生命的骨气,是独立的女性的美;他的词语“深美闳约”婉婉道来,如“古玉器”精致、细腻、纤细幽微,而极富有修饰性。可谓很好地印证了王国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概括。而从“帘”这一意象出发,审视温庭筠词的艺术特色及词体文学的美感特质,庶几可以为词体文学的艺术研究添砖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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