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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袁宏道性灵说在诗歌创作中的实践

2019-04-15朱倩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9年3期
关键词:袁宏道

朱倩

摘要:袁宏道作为性灵说的集大成者,将“性”与“灵”即作者的真性情与运文用字之技巧结合,并提出“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创作论。《潇碧堂集》收录的诗歌是他居柳浪馆潜心学习时所作,他这时期的诗歌在理论运用与创作实践上都较成熟,能很好地阐释其理论与实践融合的情况,体现其自然性情之真、描山画水之趣、思想语言之奇及世俗之外、世雅之间的归于平淡。

关键词:袁宏道 性灵说 《潇碧堂集》 真趣奇淡

一、袁宏道的“性灵说”

诗中的“性”“灵”自古以来被文人们以不同的形式重视着。从“诗言志”到“吟咏情性”,文人们一直重视着诗歌中的“性”与“灵”,但大多都是在强调诗歌的思想情感方面。袁宏道作为性灵说的集大成者,提出“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创作论,将性灵说理论与创作实践融合。

(一)性灵说的形成

从时代方面来讲,袁宏道在《与江进之》中写道:“世道既变,文亦因之,今之不必摹古者也,亦势也。”“三袁”积极顺应时代潮流,发展李贽“童心说”与汤显祖“唯情论”等思想主张,提出“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性灵说”。袁宏道在《叙小修诗》中品评袁中道的诗说“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独”字就表明他所强调的作者应抒发各自的性情,由不同的心,生各自的情,使作品展示作者独特的创作与思想个性。“三袁”在指斥当时诗文“摹拟”“格套”等弊端的同时,并没有完全否定古文辞派的“复古说”。袁宏道提出“学古不必泥古”,说明为文作诗须学古人写诗用字的技巧与学诗练诗的精神,但又要不拘格套,须见从己出,独抒性灵。从袁宏道人生经历分析,其人生前期在官僚生活中读经习禅,后通过袁宗道接触到了“性命之学”,将儒、佛、道三者合为一,并“力争想以性命之学来解脱儒家一贯的绝对性”,同时又受王学左派心学的影响。袁宏道以“性灵”作为创作的基础,同时又说“性灵窍于心”,这里可以看到其受禅宗和佛家思想的影响,将“性灵”与本体之“心”联系了起来。“三袁”学道学佛,道家使得他们的文章有超脱气,禅宗的直指本心又使得他们“独抒性灵”“信口而出”。

(二)袁宏道性灵说的特质

三袁“性灵说”将“性”与“灵”结合,要求作家不仅要在诗文中表达真实性情,同时须表现其天生的灵气,用其创作的灵气为真性情润色。不拘一格的性灵说要求作家自由灵活写作、独抒性灵。在这一理论指导下,作者的创作多有感生情,随笔直抒。在山水自然游览的愉悦心境下,所看之景往往是清新明亮的,所抒发的情是无拘无束的,所创作出的诗文往往是自由灵活的,所写诗句也是平淡活泼的,这样不免会有许多人认为“性灵说”指导下的诗文创作有些轻巧,诗文的美感不足。但如果在面对山水、欣赏自然时还要想着咬文嚼字及如何在诗中表现自己的博古通今就未免有些矫揉造作了。以平淡之语写真实之所见所感,正是袁中郎的特色,正是“性灵说”实践的难得之处。

三袁的“性灵说”是他们反复古派的产物,是他们流连山水自然的产物,也是他们追求真实自由性灵的产物。他们在对现实生活的半逃避状态下,在山水中抒发性灵,借对大自然的慨叹表达对社会生活的感思,在大自然中忘却世俗纷扰。因此他们的山水诗文在描山画水外还会加入由作者一时心情而表现的或欢快或优雅闲适的生活场景。这就使得诗中不仅有山水之灵,还有生活之趣,使得山水随着作者的性情变化而有不同趣味。

二、“性灵”在袁诗中的沉淀

《潇碧堂集》中收录的诗文是袁宏道居柳浪馆六年游历及研学期间所作,此时期作者在文学上的创作与思想较之前更成熟,其“性灵说”理论的运用也更得心应手。因此,本文选择《潇碧堂集》作为研究对象,对诗集中在“性灵说”实践方面有代表性的部分篇目进行分析,希望作者笔下的美句也能让更多的人知晓、欣赏与运用。结合袁宏道“性灵说”的实践及前人对他创作的评论分析,本文从袁宏道诗的“真”“趣”“奇”“淡”等四个方面展开分析。

(一)真——“打破格套,独抒性灵”

人生难得的是“真”,真情、真意、真心、真话、真性情。虽然我们无法再现袁宏道一生的经历与思想情感的变化历程,也无法与他促膝长谈“性灵说”的创作实践,且诗无达诂,但通过其留下的一篇篇诗文,我们可在字里行间窥探出作者一时一地的思想感悟,捕捉作者的真性情、真心意。

“我愿作书鱼,死即藏经埋”是作者在《庵中阅经示诸开士》一诗中性情的流露。诗中,作者写了香象截河、《百喻经》《齐谐》等为“愿做书鱼”这一愿望做铺垫。在阅读了佛家文学作品、民间志怪小说等有寓意又诙谐的书籍之后,作者只愿做一只书中的小虫,一生遨游在书籍的字里行間,不问世俗,不管世事。还有《柳浪馆》诗两首中“欲买湖居先买闲”的诗人对闲雅生活向往的抒发。第一首诗中鬖鬖垂柳随风摇曳如碎锦云铺,时有鹤过僧来,闲来无事的作者疏疏流水、会会僧人,好一个闲适的生活。字里行间流露着作者对柳浪馆的满意。惬意的诗人都在幻想“欲住维摩容得否”,但最后诗人又突然转入现实“湖亭才得两三间”。结尾倒是看不出作者的失望,反而是一种满足、自惬。但在第二首中,作者明显地将对现实的不满写入了诗中。“鹤有累心犹被斥,梅无高韵也遭删”,隐逸的鹤、高洁的梅都遭排斥,诗人在求闲的心情下想到世俗的纷扰,在吐槽一番后还是罢了罢了,继续去赏水咏物,去探寻僧人的踪迹吧。

作者这是在用情写诗,心中满足,诗句也简单轻快。眼到、情到时,诗句即出。在山水中求得个性的解脱与性情的自由舒展,在山水中忘却世俗冷暖、摆脱社会生活的束缚,去求得一份书香与心闲,其性灵之真让人解颐。

(二)趣——不拘一格,活画山水

袁宏道诗中的“趣”是与表现形式上的“变”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变”是指诗句表现形式的自由灵活、“不拘一格”;“趣”是诗文中所表现出的生动活泼的山水自然之“情趣”与世俗、“世雅”之趣。

《伯学齐中话旧感赋》一诗中的诗句细细品来有袁宏道“直抒性灵”的活泼之趣。诗人与伯学相聚话旧,先回忆十五年前“春郊走马”的场景,后感叹当年的细竹如今已长出了老结,稚嫩的松树如今竟然裹上了一层霜一样的老皮。更令人惊叹的是如今鬓角也长出了秃髭,这时的作者三十二岁。十五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作者不得不惊叹时过境迁。诗中“细竹也来成老节”中的“也来”与“稚松何意见霜皮”中的“何意”是作者对竹对松的反问,竹、松似乎是来凑热闹的,似乎是来提醒作者十五年的时光已不再了。因此作者写道细竹也拿出老节来凑热闹,反问松裹着一层霜皮是什么个意思,秃髭竟公然在鬓角长出,没有问得作者的同意。其实并非作者不知道时光已去,自己也已步人中年。是在与友人的叙旧回忆中作者才真正感受到时光之飞逝,内心的惊讶表现在诗中就成为对竹、松的反问与对秃髭的诘难。

《坐王官谷朋石馆同程彦之分得石字》一诗是融不拘一格的“变”于诗而展现山水、生活之“趣”的。作者先打破诗的格套,分别列举出林、米、苟、谢四家的梅、石、香、屐,随后写瘦鹤、老松为后文奠下了古雅的情调,下文的竹、花为存雪做梅汤、和香烧笋这样的儒雅行为作下铺垫。馆四周的自然环境与雅士们的生活场景相互映衬,有山水之趣,也有文人们雪汤烧笋的生活之趣,“一分供调御,一分待幽客”,实为一幅世雅的生活图景。

诗人将自然景物与日常生活结合,使得生活变得自然清新且充满雅趣,所见之景也随人而活泼可爱。袁宏道的山水诗文中,“没有魏晋时代探索人和自然关系的哲学追求,没有唐人雄浑壮阔的气象或含蓄深沉的内蕴,也没有宋人那般的理趣”,他的山水诗文是普普通通描山画水又充满生活情趣的风俗画。

(三)奇——奇材、奇思、奇语

“奇”是诗人与俗不同的“奇材”“奇思”“奇语”,是作者写诗立意与描写角度的与众不同及语出之奇,没有刻意地去修饰。

“竹子只数梢,且有干云势”(《题伯学齐居》),这是作者壮竹之势的夸张妙语;“闲花不用多,一株两株腻”,这样的话似乎多是从佛家文人口中说出的。多数人爱繁花似锦,作者独说“一株两株腻”,也算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奇语”。确实好花不用多,一朵足耀眼;好句无须繁,两三留功力。有时候恰恰是独有的这一两点“闲花”能使居馆增色不少。“干云势”比数支竹是一种奇思,一两株闲花足增色是奇语,卷中有“秋水波”、画中有“春山意”也是奇语,更是作者对齐居的赞美、对如此居住读书环境的羡慕。

“是处烟岚挂齿唇…‘学得云闲是主人”(《采石峨眉亭》其三),好一个仙云仙景中的闲适心境!这里的云雾不是弥漫缭绕在山峦之间,而是吊挂在人的齿唇间的。诗人享受着大自然对自己的亲昵,“懒将时事罥心神”。但诗人认为大自然也不是任意让人去享受的,在游览青山时人也要偿付代价,但是“学得云闲”你就能“是主人”。能让自己像云雾一样自由缭绕在山峦之间,而不是成为青山中的一粟,你就能成为享受自然的主人。

袁宏道作品中的山水景物总是映射着主观情趣,拥有不同的理想色彩,但是几乎都表现着与山水特性相呼应的作者为获取人生自由的真切愿望。这些在其作品的取材上有明显的表现。作者所留恋的自然景物,或如《赋得斜风细雨不须归》中“丝烟细雨著罗窗,墨树浓山写生绘”般自然清新;或如“云脚才封马迹山,轻雷忽过吴淞界”那样变幻多姿、富于生机;或如《采石峨眉亭》中“拟将杯棬作家乡,卧月横烟梦几场”及《夜卧青玉峡看月》中“五更凉梦泊孤云,以手扪天如苍玉”的新奇而富有个性。这些选择提炼的倾向性,无不是作者自由之性情对非自由的传统的反拨。

(四)淡——世俗之外、世雅之间归于平淡

“淡”是一种生活态度。朗朗乾坤,谁不是俗人一个呢?但又有多少人能暂放开世俗归于平淡,享受平淡的心境、思想与语言呢?

《法华庵看月江老衲移柏树》诗,是作者语之平淡的代表。“竹皮屋子槿条篱”,语言之俗像是俗语,但这正是作者的特色,体现了诗人所言的“繁华浓叶最不宜”。见到简单的景物用简单的语言不加修饰地表达,作者这一简单的叙述几乎让人看不出是出自一位文人之手,与“映阶碧草自春色”相差太远。但这并不是作者写诗的造诣不高,而是一种直写所见,即见即写。作者与佛僧交往时几乎都是愉快的,在享受他们的闲雅生活之后,作者心情畅快,心乐而语出,语出而平淡。

《风柳》一诗中作者先叙述了雨后城中的状态——“倾城喜”,随后一“抛”一“恼”,一个是超然的,一个是世俗的。在诗人回想过去今时的经历时,就像在《柳》的第三首中“少年容易起悲酸,每为春条惹肺肝”,与如今的“心老烟灰灭”对比,只将那春条当作“遮篱”映水看。诗人不由得感叹世俗的羁绊都是“闲思”与“闲恨”,还不如让它们像烟一样离散而去。雨后的景色是清新的,诗人的心境也能爽朗到看淡世俗纷扰,让种种爱恨纠葛消失在自然之中。

“醒即读书倦即枕,不将无事换公卿”(《白门逢焦师座主》),这是多少书生向往的生活。但在人世思想指导下的世俗生活中,这样的生活会被评以消极避世、不问时事。步人仕途与追求心灵自由,何为积极何为消极?在笔者看来都是一种生活态度。“醒即读书倦即枕…‘学得心闲似水闲”(《无念同余迎先伯修,赋此为别》),这些是作者尝尽人间恶趣之后的道法自然。诗中哲理不多不深,多的是作者的真性情。

作者在对自然平常事物的描写中寄托对人生社会的感思,但最终都归于“冷淡足生活,不向晴处暖”(《和官谷馆字》)的平淡。“隐”不能真正脱离世俗,但面对自然山水时可以因为对自然的敬畏与热爱而暂时忘却现实世俗,达到“我以我心写山水、我以我诗抒真情”的境界。

袁宏道将“性灵说”理论融于实践,将中郎特色展示在诗句间。他的“真”是“我愿做书鱼”般自然真实、不加雕琢的性情流露;“趣”是“贮雪点梅汤,和香烧笋炙”的世雅之趣,是“细竹也来成老节”“稚松何意见霜皮”的生动活泼的山水之“情趣”;“奇”是“闲花不用多,一株两株腻”“是处烟岚挂齿唇”的奇思奇语;“淡”是“鹤有累心犹被斥,梅无高韵也遭删”之后的“学得心闲似水闲”,是世俗之外、山水之中的归于平淡。

三、结语

一直以来有人评价性灵说无视古文正统,以抒情的态度作文,所作之诗文浅率空疏。就笔者看来,虽然公安派的“性灵说”在当时文坛上未能产生巨大影响,但“性灵说”的“打破格套,独抒性灵”就是对复古辞派的反拨,是一种文学上的解放。在性灵说理论下,作者也并非完全地以抒情态度作文。袁宏道山水诗篇中有对自然事物的细致描绘,有对所到之处所见之景的摹写,同时加有对世俗生活的反映,或对闲适逸雅生活的向往,以及俗、雅生活交织描述之后“闲思与闲恨,种种逐烟销”的归于平淡的心境。

针对袁宏道提出的“不拘格套”,有学者表达袁宏道诗文语言不事雕琢,措辞轻巧的评价,这也不能完全否认。袁宏道的部分诗文确实是直接用俚語而没有文人诗的雅致。但其许多即景生情,信口而出的诗句没有太多刻意的修饰,的确是作者真性情的流露,如“本欲死心无可死,烂红堆里话清虚”(《雨中坐方平弟旃檀馆即事》);作者在山水、斜风细雨中游玩高兴之后写出“铺糟一枕钓竿眠,不觉风波在船外”(《赋得斜风细雨不须归》),这里有他游玩山水的舒适心态,也有他抛去俗世生活“风波”的坦然;“东风若过黄梅节,吹得先生醋瓮香”(《王圈然馆中看梅,余家塾也》),这是文人间高兴时的即兴交流,没有修饰,只有谈笑时的愉悦。正是这样的即兴而作,我们才能感受到袁宏道对自然的喜爱与他的坦率、真诚。若在即兴抒情时还要先想想引经据典,就不是为了抒情而写诗,而是为了写诗而生情了。

真隋直性造就了袁宏道的洒脱,时代需求成就了袁宏道的性灵说。当袁宏道游入自然,山水作为其理想寄托时,性灵说也就融入了诗歌之中。《潇碧堂集》只是袁宏道一生游历创作的一个阶段的作品,他的其他诗歌集中还有许多比本文所举例子更美的诗句等待着后人去发现与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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