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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12冯光棋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9年4期
关键词:犁铧支书仓库

正是夏天爬到春天身上“接尾”的时候,一天夜里,湾子背后小山冈的一面斜坡上,在放电影。

那天晚上放的电影是《天仙配》。看电影的人不多也不少,那片山坡都被看电影的人占去了,人群却是站成一堆一堆的,堆与堆之间有较大的空隙。这面山坡是由一个又一个山峁组成,小山峁盆景似的,看电影的就成了盆里的植物。

傻巴也去了现场看电影。傻巴不傻,奶名叫傻巴,湾子里一个“四类分子”的儿子。两个月前,傻巴出门翻过湾子背后小山冈,搭车去县城。傻巴在路边小站上了车子。车子上人多,有点挤,他挤上去以后车子重新开动了,就感觉松动了一些。这时候他看到了站在他跟前的一个女人。女人是个成熟的女人,柔软的腰身,白皙的脖颈和半截胸脯闯进了他视线,好丰腴。车子在奔跑中带了一下刹车,致使傻巴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挤压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臀。起初,傻巴没大留意去看那个女人的臀。直到这时候,结合刚才的体验,傻巴才发现那女人的臀是那么饱满,结实又极富弹性。不知怎的,傻巴的心便一个劲儿地慌乱着,好像要撞破了胸膛。傻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把自己的身体向那个女人贴了上去,就那样隔着女人穿在身上的裤子,让他的那个东西在女人的臀部摩擦着。女人有了感觉,拧过脖子朝后面的人瞧了一眼,傻巴连忙拿眼睛望向窗外。后来,女人把屁股往边上歪了歪,傻巴照样又黏了上去。车子上人挤人,女人没处歪了,就只好让着傻巴。

黑暗中,凭借银幕上的光亮,傻巴看到了站在他前面的一个女人。傻巴佯装着是被人挤了一下似的,大胆地用手臂去碰了一下那女人的臀。事实证明,傻巴的第六感觉千准万确。那是一个无比饱满的、结实的、富有弹性的女人的臀。傻巴的心咚咚地跳着,似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那个东西又顶着裤子了!

傻巴大著胆子,将身体贴向女人。女人很快就知道了,朝后面扭过头来。瞬间,两个人都惊住了脸,原来都是熟人。女人叫细宝,跟傻巴同一个湾子,是家顺的老婆,论辈分,傻巴该称细宝婶子。更没想到,细宝既没声张,也不躲避,继续看她的电影。后来,细宝竟然撅着屁股,扭动着,与傻巴配合着。这就让傻巴产生了另外一种欲望,那是一种极其盲目的欲望。

细宝转过身,她拉了一下傻巴,独自走开了。傻巴站着没动,他不明白细宝要做什么,他不敢动。细宝只得转回来,又把他拉了一下,说:“走吧!”傻巴就问细宝:“上哪儿去?”细宝却不做声了。细宝站在黑暗中,朝傻巴招了一下手。那个招手,胜过千言万语。傻巴就跟着细宝去了。

细宝径直往松树林子里走去。越走,傻巴越大胆了。走到树林间黑暗里,细宝问傻巴:“你想不想撒尿?”傻巴这才觉得他真想撒尿了。那时,他看不到细宝的脸,细宝也看不到他的脸,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互相交流。细宝说: “想尿就尿吧。这儿没人。”

傻巴解了裤子,撒了尿。

傻巴撒完尿,细宝也解了她的裤子,说:“我也想撒尿。”傻巴大惑不解,他不知道细宝想撒尿,细宝却知道他想撒尿。

细宝尿完,不把裤子穿上,却抓了傻巴的一只手去摸她的屁股蛋子。

细宝解了傻巴的裤子,去摸傻巴。瞬间,傻巴汹涌了,犹如天上的云,被风掀来卷去,又浓又厚,想找个地方下雨,却还没有找到……

细宝把衣服剥了,铺在荒草地上,仰面躺了下去。之后,她把急切的云团成功地引进一个它朝思暮想却从未涉足的领地里。刹那间,云团一下子全面崩溃了。她被那场雨淋了个精湿透胀。

就在傻巴和细宝在地上寻裤子穿的时候,一道手电光照亮了松树林中两个一丝不挂的肢体。

那道手电光是村支书金德明照进去的。他走到树林子边上对着树林子小解,听到树林子里有响动,他怕是坏人,比如偷牛贼什么的,或者越栏的牲畜,猪呀牛呀,绳索缠在树上了。他把手电光往他们身上和脸上照了照。他看到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是傻巴,女人脸偏了,没来得及瞧清。他跟平日一样威严地咳了一声,处在黑暗中的细宝和傻巴立即就知道了是金支书!过一会儿,金支书打着电筒往里走,走到他们跟前,用手电筒一照,他瞧清了女人是细宝。

金支书咧开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走了。

细宝的心是悬着的。

半个月以后,一个下雨的日子,细宝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自家屋子里。突然,门口一暗,她抬起头来,看到金支书。细宝立即站了起来,说:“金支书……”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没法说。

金支书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猫一样蹭到了细宝身边。

细宝低头落耳,仿佛有一根针在扎她。她不敢瞧金支书,她知道金支书的目光正满满地罩着她。

金支书又“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说:“你放心。那个事我不会跟谁说的。”细宝还是低头落耳。金支书认真地说:“我40岁了,孩子都长大了。我知道你跟家顺结婚两年了还没怀上孩子。”

“不,”细宝惊慌地说,“是我身体不调和,我已经看过中医了。”

金支书脸一紧,但很快又松开了,笑着说:“那是,那是。反正我不跟谁说。”

细宝仍然不能解释。她想到金支书口口声声不跟谁说,那他为什么要跟她说?

“金支书,我……你……”细宝语无伦次。

金支书又“嘿嘿”笑了两声:“别我呀你的,今儿就我们两个人!”金支书说完话,甜着一张脸,朝细宝眨眨眼睛。

细宝明白金支书想要干什么了。

细宝思索了一会儿,说,“金支书,你是长辈,”直到这时候,她才大胆地朝他看了一眼,“你就放了我吧。”

“长辈?嘻嘻嘻!”金支书一阵好笑,然后兽性毕露,拿手端住细宝的下巴,说:“老山羊喜欢吃嫩草。我——不——老!”

“走,到屋里边去!”金支书朝屋里扬了一下头,对细宝下了命令。

细宝不能拒绝金支书。不是她不拒绝,是不能拒绝。她有把柄捏在人家手里;她又没法跟人解释,只有这样了。她想,只要金支书信守诺言,就算作是她给他的回报吧。

她不会说金支书这是要挟。

她感觉自己像宣判大会上的罪人,被人押着,押到哪儿就到哪儿。

金支书有备而来,如愿以偿。

事毕,细宝觉得她仿佛是菜园里一棵包得紧紧的大白菜,被一头挣断了绳索没人收管的猪,恶狠狠地啃了几口。啃了一个大窟窿,敞开着,没法补救。

细宝没想到金支书又来了。

细宝在房里做鞋垫,听到有人进屋,脚步轻轻巧巧,她拿不准是人还是狗。她也不急,跨出房门去堂屋里瞧个究竟。细宝看到是金支书。她又急又恨,恨不得抓把笤帚木棍去打他,像驱赶猪狗一样把他撵出去。一时没遇到就手的物件。金支书朝细宝笑了一下,细宝急中生智,一闪身跑进了房里。金支书立马追上去了,房门没来得及闩,却已经闩不上了,金支书在外面使劲往里推,细宝拼命往外推,用肩用整个上半身都抵挡不住。一时间,仿佛门外有一股恶劣的风暴,风暴不但能把房门推开,整扇门板都会从门轴脱落,“啪”的一声被掀翻在地上。门缝越来越大。金支书在门外警告细宝:“松手!你再不松手门推坏了!”细宝不是金支书的对手,如果不顾忌房门,金支书一使劲就能把房门推开。细宝一泄气,金支书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房门推开了。

在金支书一身轻松地起身离去的时候,蹲在地上的细宝两腿一软,头痛苦地垂了下去。金支书不高兴了,说:“怎的不高兴了?”

“高兴。”细宝说,语气冷冷的,不像是刚才从她口中说出的,要不,嗓子眼儿没准会哽咽住。

金支书见她眼睛红红的,警告她说:“别没事找事。”

细宝想到了事情的利害,嗓子眼儿一下又还原了:“知道。”她知道“老山羊”担心的是,假如事情让家顺知道了,那等于是给他自己制造障碍,到那时,他想吃这口嫩草,就没这么方便了。他当然贪嘴,想把这口美食继续吃下去。这么想着,细宝就觉得她简直变成了一团糟,被“老山羊”啃得不成样子了。

金支书临出门时,对细宝说:“过几天我还要来的。想着我。”

果然,才过了几天,“老山羊”第三次来了。

细宝正在堂屋后面倒座烧火,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她听到房屋大门被合上还“咔嚓”一声上了闩,才连忙从倒座里跑出来。

这个挨千刀的!

细宝一下子绝望了,感觉自己像一条扔在池塘里的鱼,闸门被人闸住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老山羊”做的不如前两次如意。他遗憾着。终于,他脑瓜闪光了,说:“下回上那去!”他变得兴奋起来,补充说:“上后背山松树林子里去。”

“那一定会很快活的。”他只会说“快活”。

夜晚,星月无光。细宝遵照“老山羊”的吩咐,偷偷摸摸地往松树林子里去。她害怕撞见人,幸而“老山羊”定的时间比较晚,路上没有撞见人。

她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长,她要走到哪一天。此刻,或许是四周的团团黑暗壮了她的胆子,她猛然想到:该携把刀来趁机杀了他!可惜,这个念头犹如昙花一现:她哪里有那个本事、那个劲儿?

靠她一个人绝对做不成的事,可又找不到另外一个人去帮她。

傻巴捏把黄鼠狼夹子,去松树林里放夹子。黑暗中,他听到松树林子里有响动,像野鸡扑动翅膀的声音,也有点像人抖衣服的声音。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亮手电筒一照,照见了金支书和细宝两个人。面对突如其来的灯光,金支书也慌了,但仅仅只是一刹那,接着,他无比威严地向灯光那头发问:“谁?”

就仿佛他抓住了一个贼,对方要是不答应的话,他马上就要大开杀戒了。

傻巴说:“是我。”

金支书问他:“你上这儿来干什么?”

“我是来放夹子的。”

平日,村民在笑谈中把“庄稼”说成“撞稼”。“庄” 和“撞”在这一带方言中字音相近。意思是说种庄稼是碰的,收成全靠天。庄稼人的命也是“撞命”,撞个好命就是个好命,撞个孬命就是个孬命。

这年七月,老天爷翻脸不认人,瓢泼桶倒的大雨接连下了三日三夜,不见歇。那落到地上的雨水呀,就满畈潽了,满河流了,满江跑了,积水在地上慌慌张张地四处流淌,跟逃命似的,那刷刷刷豆粒大的雨点,眨眼工夫就把那一道道流水击打出一片坑坑洼洼,变成麻的,浑的,再也看不到它们明晃晃流淌的样子了。

乡里下了通知,要求各村立即抽人去湋源口江堤防汛,防汛的人连夜出发。

人马出发后,金支书恨得牙儿痒痒地望着傻巴的背影,骂了一声:“日你娘的,叫你还去放夹子!”

大雨下得几乎没歇。

到了第七天,雨歇了。傻巴回来了,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他是躺着回来的!为了抢救一个被洪水冲走的伙伴,傻巴献出了他年仅17岁的生命。

是乡里差的两个人用一块铺板把傻巴抬回的,由乡文书亲自押送,抬到了七里界村大礼堂门口。

傻巴静静地躺在那块铺板上,跟睡着了似的。

这年冬天,细宝的肚子渐渐大起来。晚上,家顺抚摸着细宝的肚子,笑着问细宝:“你知道你肚子里是男孩女孩?”

细宝反问家顺:“你想要男孩女孩?”

家顺说:“你猜猜?”

细宝噗嗤一笑,想了想说:“我听别人说过,结婚那夜,如果想要個男孩,男人就得事先说一声我想要个男孩,然后……”

家顺瞪着眼睛认真地听着,问细宝:“然后呢?”

细宝又噗嗤一笑,说:“然后就结婚呗。”

“好,我现在就说想要个男孩!”家顺一边说一边嘻嘻哈哈地解了细宝的衣服。

直到春天来了,细宝的大肚子才开始痛,想解手,便坐到痰盂子上,却又解不出,她想起自己或许是要生产了,便去床上躺着。

疼痛在加剧,不痛不生。

一个新生命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中诞生了。是个男孩。孩子一落地,外面起了风,天上布满了乌云,一会儿,落响出一片滴滴答答的雨声。雨越下越大。

蓦地,一道明亮的闪电,紧接着一个霹雷,惊天动地。孩子的哭声更响亮了。

细宝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片绝无仅有的天籁之中。她对家顺说:“这孩子,就叫雨生吧。”

有一天,“老山羊”来看细宝。他精神饱满,膀宽腰圆,身体发福了,裤腰里系着牛皮带子。一般人系不起牛皮带子,都是系布带子、麻绳。细宝略微迟疑了一下。“老山羊”嘿嘿一笑:“变白了!不认得我了?”

“老山羊”还亲昵地把鼻子伸到细宝身上闻了一下:“喔,一身奶香,好闻好闻!”

“金支书别这样。”细宝说。

“不这样,你要我怎么样?”

细宝突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她想到了傻巴,便在心中嗫嚅道:“我又不敢得罪你。”

“老山羊”不明白细宝为什么哭丧着脸,劝细宝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我了。今夜,你跟我一起去观山村开个会。”

“我要带孩子。”

“快。一会儿就回来。”

“你能不能放了我?”

“老山羊”不高兴了,“你还说我没放你,这回放你多长时间了,是不是?听话!”

“金支书,我真的不去。”细宝在哀求。

“老山羊”变了脸:“你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是不是!孩子你放心,我已经跟保管金德香老婆交代过了,说你要跟我一起去观山村开个会,让她照看一下。晚上8点钟我在路口等你。”

细宝想,姑且这一次了。下回再怎么着也不能答应他。哪怕闹翻了,反正他没打算闹翻。可是,细宝转而一想,我也不想闹翻。我要是不怕闹翻就不会这样迁就他了。可是这样下去何日是个尽头?

她不知道哪里是尽头。

到了晚上,“老山羊”早早去了路口等着细宝。天黑透以后细宝才到。“老山羊”带着细宝穿过一片高粱地,小路两边高粱棵子把长长的叶子伸到路里,小路被挤得更窄了。“老山羊”一边走一边说:“这多好,跟年轻人谈对象似的。”

细宝说:“金支书,我要回去。”

“老山羊”忍不住一下子愤怒了,却转而笑着说:“戏还没开锣嘞。是不是?”

“金支书,不能这样。”细宝认真地说。

“不这样能怎样?”

“你想就这样?”

“对,就这样。”

细宝绝望了:“就这一回。”

“好。就这一回。”

细宝咬了咬牙:“我说话算数。”

后来,“老山羊”径直地把细宝带到了生产队粮食仓库后面的一块平地上。

谁也没有想到保管金德香乘工作之便,在天黑以后开了仓库门去仓库里偷粮食。仓库里的粮食都是他指挥堆放的,亲手做的记认,一次偷那么一点,谁也不知道。一秤入库,千秤分粮,粮食又越放越干,哪有不损耗的?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干,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偷了。

突然间,金德香听到仓库后边有人在说话,他吓了一跳。仔细听,好像有两个人,叽叽哝哝的。

男声说:“好多人想巴结我都巴结不上,你好像要我巴结你。难道我会亏待你?”

女声说:“我不能做这种对不起家顺的事。”

男声压低了声音说:“你自己心中有数,”说到这儿,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仓库里边的金德香几乎把耳朵贴住了墙皮,还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女声说道,“金支书,你今儿做个够吧。真的,不会有下次了。”

至此,金德香再也用不着耳贴墙皮神神鬼鬼地听下去了。现在,他只盼望着金支书和细宝早点离开,他好把那袋子粮食背回家去。

保管金德香背着那袋子粮食往家中赶,禁不住心中战战兢兢。他不是为自己偷粮食担惊害怕,他偷惯了,是他亲耳听到的那个事让他的心不能平静。那天晚上回到家中,把粮食放好以后,他跟丢了魂似的,闷头闷脑,一句话都不说。

第二天,保管金德香就把他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家顺说了。当然,他没说他是去仓库里偷粮食听到的,他说他是晚上吃了饭去仓库边上转悠,防止有贼偷队里的粮食,看仓库门锁好没有。他还说那都是他的责任哩。

晚上,家顺人一进屋,就对细宝说:“细宝,你做了什么事跟我说。”

细宝抬起头,反问家顺:“我做了什么事?”

“好!”家顺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你还不承认!”突然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看家顺那样子,细宝反而变得冷静了,说:“你别听人家瞎说。你到底知道什么了?”

家顺也冷静下来,对细宝说:“你别不承认,有人亲眼看到,亲耳听到,那天晚上你跟金德明、咱们的金支书两个人在仓库后边……”

细宝禁不住一阵子头皮发麻,绝望了。细宝可以把她和“老山羊”的事说出来,那是“老山羊”趁机要挟她。可是,她和傻巴的事又怎么说得清?很久以来,一想到这个事她心中就乱得很。能说是傻巴强迫她吗?不能。他,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只知道焦急,还是在她亲自引导下才……甚至,连勾引都说不上。要说勾引,分明是她勾引他。是她把他引诱到松树林子里去的。当然,放电影的時候,傻巴在她屁股后面做出那么下流的事。但是,如果她……她想到她是可以避免事情发生的。细宝心里没头绪了。这事儿她跟她自己都解释不清,又怎么能跟别人解释清?

细宝哭起来。她想她好下流无耻,竟然做出那种事。是她错了,怪不得傻巴。她想对家顺说:“我错了。”

家顺问:“你给我说清楚,你们是怎么搞上的?”

细宝说:“家顺你放心,我是要跟你说清楚。你先让我想想。”

细宝早就想到有这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想到她第一条路是把事情从根发苗向家顺彻底说清楚,可是,她既说不出口,又说不清楚。她想到了另一条路,她干脆什么都不说,让家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最后她想到家順会杀人。不是杀她,是杀金德明。使不得!细宝想:杀人偿命,哪怕没杀死,都得判刑坐牢。哪怕金德明连皮都没伤着,金德明也不会让家顺这辈子好过的。到了半夜,细宝对家顺说:“家顺,睡吧。时间不早了。我明儿跟你说。”

一宿无话。

第二天上午,细宝失踪了。

是快到中午的时候家顺才发现的。立即,一种不祥的预感一阵风似的,在家顺身体里猛地刮了一下。家顺四处找寻。先是家中屋梁上,地窖里,牛栏猪圈都找遍了,都没人。家顺急了,跑到外面找。湾子里的人听说后也都帮忙找开了。

中午12点钟光景,终于有人在离湾子大约五里地远的一条河边,发现了一双猩红色的、干干净净的女人的鞋!

一句话一条人命!

金德香万万没有想到细宝死了。他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整天蔫不拉叽的。老婆也感觉他不对劲,问他哪儿不舒服?金德香言不由衷给否定了,但他眼睛随即出卖了他。尽管他尽力沉住气,略带慌乱的眼光还是忍不住在老婆脸上摸了一遍。

过了一些日子,金德香大约自己憋不住了,他十分愧疚地对老婆说:“细宝是我给害死的。”一霎时,女人两只眼睛瞪得像房间里的电灯泡一样大,挂在眼睛里的问号如钨丝一般刺眼。金德香撇开老婆投过来的目光,把头低了下去,然后把那日天黑以后他去仓库偷粮撞上的事和自己的“告密”行为,一股脑儿给抛了出来。

金德香老婆恍然大悟,说:“那天,金支书也让我帮细宝带孩子。”

二十五年后,春天,一个早晨。雨生吱呀一声推开柴房门,在一堆干稻草旁边他看到去年用过的犁铧。他躬身把犁铧抱起来,抱到门外屋檐下,犁铧生了一层厚厚的铁锈。他找到一块磨石,要把铁锈磨掉,那些黑褐色麻麻点点的铁锈,在“嗡嗡嗡”粗粝的砥砺声中,被磨去大半,但要想把犁铧磨亮却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磨了一会儿,雨生感觉肚子饿,丢下磨石,去厨房盛了一碗粥。粥刚煮熟,烫。雨生干脆端着粥碗,几步走到门口塘,在塘塍边一块青石上坐了下去。胸口对着风,一边吃,一边让碗里的粥吹凉。

就在这个时候,雨生听到有人说他不是家顺生的,是金德明生的。家顺只活了65岁,早些年就去世了。说他一天傍黑,挑担箩筐去坳里装玉米棒子,走得有点急,出院门时摔了一跤,当即趴在地上不能动了,被人发现抬进屋里,也不知道哪摔伤了,没诊,躺了两个月床,死了。

打死他也不相信,家顺怎么不是他亲爹呢?

他端着粥碗返回院子,随便一搁,抱头闷坐了一会儿。忽地,他一把把犁铧抱到宽处,“嗡嗡嗡”拼命磨。他什么话都不说,就知道磨犁铧。沾结在犁铧上的铁锈早被他磨去了,犁铧被他磨白了,犁刀磨得雪亮了,他还在磨。他低着头,使劲磨,拿磨石的手上带起一股风,在他的脸上刮过来又刮过去。

故事似乎没有结束。

恰恰,金德明走到他家院外,他隐隐约约听到了磨犁铧声,想进院子,又不敢进,最后只好走了。他老了,已经有八十多岁了,那张脸一年更比一年显得厚了松了,可他那两只灰色的眼珠子,还能不太灵活地注视着走到他跟前的人。如果他现在死掉,故事也应该结束了,但他还活着。

有人说,死亡是上帝对人的怜悯。

作者简介:冯光棋,1965年2月出生,湖北省大冶市人。其作品散见《青年作家》《杂文选刊》等报刊。

责任编辑:青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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