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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梦关照现实
——《邯郸记》创作体会

2019-04-08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9年7期
关键词:卢生邯郸状元

李 贺

(广州话剧艺术中心有限公司,广东 广州 510000)

广州话剧艺术中心选择了汤显祖所著的临川四梦之《邯郸梦》做改编,在2016年底创作出话剧《邯郸记》,在十三号剧院演完首轮后就受邀到国家大剧院演出,这两年在俄罗斯圣彼得堡、英国伦敦、广州大剧院陆续演出,获得关注。很感谢导演选择了我来担任卢生这个角色,让我有机会和一个优秀的创作团队合作,让我有机会在这样一部好的作品中通过对角色不断地实践和思考,在塑造人物和演员自身的修养素质上都有了一次学习和提高的经历。说实话,从开始创作到现在,我依然从中受益并认识到这出戏还有很大空间,自己的创作在表现能力上还需要再琢磨、再加强,内在思想情感上还要再细腻、再深入。

《邯郸记》整出戏是以清远道人(汤显祖)的人生感言开篇的,由他唤出他笔下的人物卢生。清远道人是由著名戏曲演员、主演过多部话剧的关栋天老师来饰演,关老师是这出戏的灵魂人物。他的一招一式、念白唱腔都化入戏中,不张扬不取悦,举重若轻中渗透着中国戏曲的魅力、传统文化的意蕴、人物的精神内涵和情怀。这给了我们这出戏一个很好的基调和定位。也给了我进入这出戏以极大的振奋和动力。反串,戏曲中多见,对于几乎一点不了解戏曲的我来说,对于这次新的尝试,是既兴奋又忐忑。我们的排练加入了形体和唱的练习时间,排练第一天,我第一次穿上戏曲的厚底靴,有种脚着不了地、小心翼翼的感觉,要学习适应它,控制好自己的形体、动作和声音,我必须常和它相伴,努力让它成为人物身上气质里不可分的一部分。要穿着它行动自如、运用好它是一个持续要努力的事情。戏中,卢生有两段唱,两段在道白中很自然地穿插进来的唱,曲风诙谐,有戏曲、现代、还有说话的韵味在其中,调子有些怪诞、很有种卢生的味道。如果单是从歌曲上去练习总会觉得自己找不着调、唱不好,也有曾暗暗羡慕别人的曲调好听过。但后来通过排练演出,越来越觉得它很合适,自然而然的和人物的前后说话联系在一起,和人物的内心很贴切。怎样为人物所行所唱是我还需要继续揣摩、体会和提高的。

这出戏强调演员的扮演感。演员的反串、着装是在舞台后方的纱幕中与纱幕前清远道人的开篇词一起进行,当清远道人唤着”卢生啊卢生”,舞台后方转动的帘幕已显露出了一个着好装后的书生形象。戏中戏以扮演卢生的演员的第一句戏词“俺,卢生”开始,一个经历了十年寒窗苦读、对通往美好前程的邯郸之路跃跃欲试、满怀信心憧憬、意气风发的青年卢生出现了。这一段主要需靠形体声音和简短的语言来交代与刻画,对比出卢生后面第二次的出场形象——一个不甘放弃考取功名、要实现人生梦想,却三回不中、仍往返颠簸在邯郸道上九年之久的中年卢生。中年卢生阶段是刻画的重点,在生活窘迫、生命潦倒的境况下,这个人除了空有满腹诗书、一头驴、三间茅屋和空床一张后便一无所有。在残酷的现实下,落寞沮丧又自命清高、愤愤不平、怀才不遇的卢生把内心深处的向往、不安、苦闷、挣扎、委屈、不满和心有不甘在等待黄粱饭的过程中于自己的梦里一泻而出。娶了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有钱有貌又贤惠的媳妇,给了自己一个不鸡鸣狗盗的理由说服自己买中头名状元,在那个现实中压迫自己不能成就梦想的丞相面前一逞威风……延伸着梦到爬高之路上丞相对自己的再三迫害,宦海中远想象不到的险象环生、明争暗斗、生死较量,通过这样一个个过程,卢生一次次的发生蜕变。因为想得到、因为不甘失去已得到的、因为到死还想得到更多,这一切让他拼命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攀附在权力和金钱利益上。笑到最后、爬到了至高处,此时的他已完全丧失了人格和心性,变成了欲望权力机构中的一部分、一个奴隶、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丞相宇文融是梦外的卢生潜意识中又恨又惧同时又无限向往的形象,梦外的卢生虽然穷酸,表面还努力的想撑住自己几根文人的傲骨、想秉持诗书古训的教诲去做人做事,梦外他唾弃科举不公、官场腐败、鸡鸣狗盗之事,而在梦里,他完全释放了自己的苦闷和压力,一步步变成了一个耐不住现实的残酷、抵不住各种欲望的诱惑、很快蜕变的卢生。这部戏最大的改编就在此,把神仙吕洞宾的为度化卢生而借枕托梦于他改编成由汤显祖道出自己笔下的人物卢生、贯穿始终引观众跟着他看卢生在现实与梦中的变化,一个是被动的梦、一个是卢生主观潜意识的梦。这是一个不小的变化,演员着重刻画的方向和方式也有了比较大的不同。一场梦不仅抒发了卢生的“日有所思”更是展现了官场上的丑陋面貌,通过卢生和丞相宇文融从被动斗争到主动斗争,体现了卢生在仕途路上的“成长过程”。另一个梦中人物高公公,他的不论对错、没有态度、上传下达里透露着不多言与冷冰冰,代表了一部分这样为保全自己用另一种方式生存的机器,同时揭露了未出场的皇上的受人摆布、无能与昏庸,借此反映出朝廷里的一片衰败景象。主题是有深意的,戏运用了多种手段,不失游戏感,在谐谑、嘲讽、谩骂、荒诞的气氛中完成对那个现实世界的审视和批判,随着舞台上生动有趣的一场梦引出主题,带来观者对今天的现实生活、对自己生命诉求的思考。

在人物的刻画和表现上,戏曲的手段非常丰富,各种行当,唱念做打的功夫,一招一式的传承,布景虽简单,行头和小道具让人物更生动有意味……我们这出戏借鉴了戏曲中的一些动作形态、韵白里个别字的发音,加强了角色的扮演感并帮助了演员从声形上速写人物轮廓,不脱离戏本戏台戏中戏,语言中有古诗词也有大白话,服装音乐有戏曲元素亦有时代因素,这是一次外在与内在、现实与梦境、传统与现代、荒诞与批判、戏曲与话剧的碰撞和融合,在汤翁笔下的一场人生大起大落的梦中,我们和卢生一起完成他六十年的生命历程。我庆幸自己是局外人,因为这个时代我可以有各种选择、我可以说“不”,我可以在别人的作品中反思自己然后做选择。

记得排练中第一次让我感受最深的一句话是:“才学何能耐,文章叹声哎,留得一卷白,世人且度猜。”这句话替换掉了原著中的“香飘醉墨粉红催,天子门生带笑来,自是玉皇亲判与,嫦娥不用老官媒。”这是梦中中了状元后的卢生回应丞相的一句话,本是写在手帕上,借回绝丞相的“好意”而即兴写下的一首一语双关的得意诗句,改编后的剧本对此时的戏做了一些调整,所以我曾在看原著时一度觉得有意思的这段没了,当时还有些小失落。后来在排练的过程中,我逐步去寻找导演想要的卢生中状元后的状态,再说这句改编的诗句时感觉特别舒畅,就好像要把入梦前卢生久积在心的憋屈怨气一吐为快,一个满腹诗文才华的书生用这样一种买官的方式中得状元,卷纸上可以不写一字,心酸悲哀被不知几斤几两的狂妄自得掩埋。开始演出后,不知哪一场开始觉着总是这样一贯始终的张狂显得人物很苍白无力、演起来也很吃力很疲惫。这场梦虽只有起落的结果,但心理需要再细致一些,人的语言行为不仅是由单一的动机和情感驱使。经历了三回不中,在来来往往的邯郸道上、一个“五岁读经六岁读史七岁作诗八岁行文”的人怎么可能中状元后瞬间只剩一股猖狂得意的劲头,语言中还有他的心酸、无奈、挣扎,然后是觉得理所当然、得意自大……如果说买状元是被媳妇劝说后的行为,那此时的他便开始有了不要读书人的颜面,向混官场迈出的第一步。接下来在官场的阶梯上,每前进一步都是他作为一个读书人的倒退,傲骨变了媚骨,歇斯底里,越爬越高,越走越远。梦中的最后一场是卢生的八十大寿,此时的他终于过关斩将、爬倒了“尽头的人生得意之处”,完全蜕变成另一副宇文融的形象,更甚之,更贪婪、荒淫无耻,人之将死也要想着如何再狠狠捞一把。出梦后,对卢生的命运结局也做了改编,由原著中的卢生被吕洞宾度化去仙界扫花到现版本的卢生在和清远道人的对话后甘愿舍弃现实再回到梦中虚掷生命,给出人无法靠他度,要靠自度的感悟。我自己觉得这一场戏不好演,卢生经历了这样一场沉浮、生死官场之路后,终于拥有了权力和财富,并且他的子子孙孙都将受用不尽,从这样的位置掉回到窘迫的现实对他来说是一个沉痛的无法接受的心理落差,一无所有,一场梦后连仅剩的几根傲骨也消磨殆尽。如何接受,如何抗拒现实,在怎样一种强烈的心理冲突中作出选择?

汤翁说:“仅仅握着权力之印章的腐儒,专制机器,将活生生的生命逼仄到极为狭窄的有限空间、失去了人之为人的丰富性、诗意性,将人生片面化、刻板化、腐儒化,岂不可悲。人不仅仅只有现世的进退成败图景,人更应有超越现世功利的精神图景。人这一生,只在进退成败的有限世界转悠,那么,失去富贵,一无所有,拥有富贵,亦一无所有,岂不悲哉。”“掷无尽于人寰”是汤显祖生于现世超越于现世的理想生命境界。卢生是众多疲于奔波在邯郸道上追逐功名利禄的其中一个可怜可笑可悲可叹的小人物。也许正是作者有了这样的观察、经历与深入的思考和创作,他本人的视野和境界才有了更加登高开阔的那一步。我很感恩能走在这样一条《邯郸记》的创作之路上,希望自己不停止脚步,继续在实践中思考中,做的再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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