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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麦地卡

2019-03-26努木

西藏人文地理 2019年2期
关键词:麦地神山

麦地卡“世界的色瓦”

你的家在哪我是知道的。也有人说你的家,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上苍的给予。

野马趟河的时候露在水面的只有马鬃,野牦牛过江的时候飘荡在水面只有鬃毛。而麦地卡自古就有“世界的色瓦”(“色瓦”意为“鬃毛”)之称,形容这片平均海拔4900以上的高亢草原就像“色瓦”一样出露云海,俨然是雪域之巅。

地因其高而为峰,水因其高而流远,千年不化的雪山于仰望中沉淀为一个民族的信仰。我们藏民族在青藏高原繁衍生息,自古视高山为父亲、湖泊为母亲。我们把父系的祖先埋葬在雪山脚下,把母系的先祖安葬在湖泊之畔,神山与圣湖如考妣相依永远不分离。

我们的祖先如何认识和擎划生存空间?他们于雪域大地上做了巨大的布局,在土林如战士般耸立的上方阿里,有冈底斯神山和玛旁雍错;在辽阔的羌塘草原的中部那曲,有念青唐拉神山和纳木错;在绿草如地毯般铺就的下方安多,有阿尼玛卿神山和青海湖。北方苍茫如雪原般的盐湖母亲之旁,有达果神山和当惹雍错;南方则是空行母的故乡,那里有扎日神山和颇章玉措;东方耸立着如出鞘的刀锋般的卡瓦格博神山,西方则有拉奇雪岭圣山是米拉日巴修行的地方。

我们的祖先又如何处理和规划人文时间?每十二年为一个生肖轮回,配以五行则六十年为一饶炯。藏传的时轮历法里,每一个地方都在历史里生长。而时间的指针也有神山圣湖的刻度,马年转山,羊年转湖,猴年转林……时间与空间的经纬神圣连接,便是神山与圣湖镀烙的坐标。

于生存空间的坐标系里——

藏民族在青藏高原繁衍生息,自古视高山为父亲、湖泊为母亲。我们把父系的祖先埋葬在雪山脚下,把母系的先祖安葬在湖泊之畔,神山与圣湖如考妣相依永远不分离。

千年前的敦煌古藏文文献中,描述你为众山之巅、江河之源,在这黑颈鹤翩翩起舞之地,河水清澈透明,男儿英勇,是骏马善走的地方。

千年后踏上高原的科学家们说,你的家地处念青唐古拉中段北麓,在地质构造上位于藏北构造区班公措—东巧—怒江断裂带之南、冈底斯——念青唐古拉褶皱东段。

而今,康巴人说,你是卫藏;卫藏人说,你是康巴;南方人认为,你是北方草原,北方人咬定,你就是南方。如此非南非北、非藏非康,是南又是北、是藏又是康的方位认知,你不是中心又是何?

于历史时间的坐标系里——

在远古的十二个小邦时期,你属于苏毗的管辖,你看到了松赞干布的英明,在赞布迁都拉萨那年,你在霍尔嘎家族的先祖霍·夏旭让布首领的带领下,没有发动战争,心悦诚服地为吐蕃提供了一半的战马,十个千户和一个小千户的男儿。在吐蕃划分区域时,你就在叶如右翼和苏毗如的交界处,地域分界就插在麦地曲纳这一地方。

在藏传佛教后弘期,直贡噶举派创始人觉巴·吉天颂恭,把世界上最纯净的牧场、神的居所、纯洁的草原——麦地卡,供养给了他最尊贵的上师帕木竹巴大师。

既定的时间中你的历史并未不尽写,但麦地曲纳却是有其大名的。缘何如此?因为你是拉萨河的源头,是牧民居住的最高的地方。

你是我父亲出生的地方

2007年到你家做客进行定点扶贫的时候,我苦苦寻找意为“黑水”的“曲纳”地方,到底是那个冬天不结冰的泉水?还是羊粪沉积多年的村庄?我终不得所知。但我知道,在萨迦时期,你属于直贡万户;西藏和平解放之前,你是霍尔三十九族的属地。而现在,你比邻四个地(市)、相接八个县,属于那曲市嘉黎县,你的名字叫麦地卡乡。之前你的名字叫措拉乡。后来,嘉黎县的县长吴坚才塔告诉我,吴英杰刚任西藏自治区党委书记不久到嘉黎县调研时说:“措拉!错啦!还是叫麦地卡好!麦地卡多有名啊!”这才把你久远而神圣名字重新唤回到了人们的视野。

你只是一个行政区域的概念吗?不!你只是高原牧人历史探索的游历之地吗?不!你还是我父亲出生的地方。

霍尔嘎家族的一个浪子,把麦地卡措拉湖旁的娘布家门口的藏獒打了。然后,就到别处浪荡去了。

记得,那是1984年我在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去那曲镇购买口粮,同时带回来一本格萨尔大战突厥的故事书——《卡岭大战》。已经四十多岁的父亲告诉我,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霍尔嘎·次旺,那本《卡岭大战》就是爷爷留给父亲的唯一东西。

我父亲十二岁那年把麦地卡相邻一处的草原给烧了,成为了部落的通缉犯。从此,他也浪迹天涯,去神圣的冈底斯朝拜,给工布林芝的黑铁匠打工,一年打工的报酬是一杆敞亮的藏枪。十八岁他回到故乡——霍尔麦玛部落的罗曲河上游。

草原有谚语,红色母狗躺过的草原,三年不长青草。待草原已经满目青翠,牧民已經忘记了那场大火。骏马和杈子枪,代表着男人的能耐。草原已经准备了可口的酥油茶和新鲜的羊肉,等待着爱情的收获。父亲骑着骏马、背着杈子枪归来时,哪家的藏獒又倒霉挨打了。

“青蛙王子”老人

2008年,我采访了麦地卡著名的民间故事说唱者娘布·吉确老人。老人是故事的宝库,最擅长讲《青蛙王子的故事》,人送外号“青蛙王子”。但是,老人遭遇1993年那场雪灾失去了全部牛羊、搬迁到那曲镇后,已不讲故事很多年了。

老人说,自此之前除了曾给抗雪灾下乡的那曲地区副专员塔热·次仁玉珍讲过一小段民间故事外,再也没有给别人讲过故事了。也不想讲故事了,因为别人会说“乞丐的嘴巴多啊”!

为了听娘布·吉确的故事,我便请老人到拉萨朝佛,就住在我的家里。我陪老人转西藏的三大寺庙、布达拉宫、大昭寺,我的朋友察第·平措顿珠给老人买了一件新新的羊羔皮藏装,敖超请他吃饭,春江答应拍个片子。不用说,盛情之下老人开始讲故事了。口若悬河、充满沧桑,这一讲就是一个月,几十盘小磁带、整整两本大书。

2009年,在时任文化厅厅长尼玛次仁的支持下,由北京民族出版社出版了长篇民间故事《青蛙王子》和《上方的日西日嘎和西方的日昔日纳》,并把老人脱落牙齿中透出的苍老声音以光盘的形式附在了书的后面,永远记录了下来。

不久,“嘉黎县民间故事”成功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遗憾的是,那一年的春天,家人都忙着挖虫草去了,在家看孩子的娘布·吉确老人因急性黄疸炎未能及时救治,没有看到水晶制作的非遗牌子。

我在书的后记中感慨,世界还不知道在麦地卡草原的角落里,有这么一位才华横溢的民间艺人。一个老人走了,把一段草原优秀记忆也带走了。牧民是记忆传承文化,我庆幸在定点扶贫两年里把老人闪烁的智慧和苍老的声音永远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我得那个神啊!

我父亲小时候的故事也是老人给我讲述的。父亲是我一生的骄傲。我们家有八个兄妹,后来又添了三个弟弟,生活非常拮据。但是,父亲对购买图书从不吝啬,我家有很多格萨尔的书籍,都是用粗布重新作封面,用两个木板做夹板,用牛皮绳子紧紧捆绑在一起,阅读着、珍藏着。而且只有我有资格钻在帐篷里,畅游在格萨尔征战的史诗叙述里。

海拔5000米的麦地卡,冬、春为冷季,天气干冷,寒风刺骨。俗话说,北方的麦地卡啊!你吹出的寒风比箭镞还锋利,我头上戴的狐狸皮帽子,就是我恩重如山的父母。

当我从内地班初中毕业后,我觉得我的学问能超过父亲了,没想到他已经学会了藏医治病;等我高中回来,很多村民开始找他看天文历算;到大学毕业那年,我已经做好了向父亲挑战的充分准备,不料,父亲已经拜师居住在麦地卡的直贡噶举上师齐美多吉活佛,磕完了十万长头、念完了十万百字明、供完了十万曼扎、观修了十万上师瑜伽、念诵了十万遍皈依经,圆满?闭关修定百日禅,更没有想到的是还娶了个年轻的后妈,生下了三个弟弟。

我得那个神啊!

这一生,我是赶不上父亲了。在学问上赶不上,其他上面就更赶不上了。他不仅精通放牧、狩猎,还精通木工、裁缝和铁艺等一切牧业所需的知识。

但是我的父亲却不知道初中上面有高中,高中上面还有个叫大学。他只告诉我说,你想上多高就多高,不想上学我们就放牧,但不要说谎、偷东西。父亲给了我奋斗的目标,也给了我接地气的品格,还给了我一把戒尺。父亲是我一生的学习榜样,也是我一生的骄傲。

在父亲诞生的麦地卡,我找到了父亲给我的精神传承,但我却不知道,在这满街都是看手机当低头族的时代,我能给我的儿子留下些什么?

这里没有四季之分

2007年,自治区文化厅定点扶贫点从山南的加查县调整到那曲的嘉黎县麦地卡乡。会上厅里领导认为,应该派一名懂那曲方言的县级干部带队去定点扶贫。直接点名就可以了,就是民族艺术研究所副所长努木同志了,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符合要求。一个在高中时建立马克思和毛泽东学习兴趣班,大学就加入共产党的人是不能拒绝组织安排的。组织还让我培养另外同去的两位同志,现在自治区文化厅非遗处副处长克珠和自治区群众艺术馆的副馆长多吉。

嘉黎县麦地卡乡政府所在地位于措拉湖旁的五村,海拔高达5000左右。这里没有四季之分,只有冷暖季节之别。夏、秋为暖季,暖季不热,温暖而潮湿,因为这里是拉萨河的源头、国际重要湿地保护区,分布着上百座大大小小的湖泊。

冬、春为冷季,天气干冷,寒风刺骨。俗话说,北方的麦地卡啊!你吹出的寒风比箭镞还锋利,我头上戴的狐狸皮帽子,就是我恩重如山的父母。

我们在海拔5000米的麦地卡,吃得好、睡得好、工作做得好,跟牧民玩得来、打成了一片。在时任自治区文化厅厅长江央的支持下,我们定点扶贫工作组,建设了全区第一座乡镇综合文化活动站,重新组建了嘉黎县民间文艺队。

由于驻村工作的良好开展,之后如有需要我便成了驻村的首选。

2008年,发生了“3·14”事件。面临繁重的我再次被派到嘉黎。我给时任嘉黎县县长嘎松美郎说,我带个自治区的文艺队下来,好不好?康巴汉子就是爽快!一句话:没有问题。

那年七月,刚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区话剧团的二十名年轻演员与嘉黎县的文化、卫生、法律工作组一起一行80多人浩浩荡荡,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转了十一个乡镇巡回演出演出期间,不仅出现任何不良影响和担心出现的问题,还给群众送去了丰富的精神食粮,下乡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时任那曲地委书记边巴扎西打来电话,表示感谢,给予肯定。

一行中,丹巴亚尔杰是著名的作家,拉巴是罗布林卡管理处的干部,晋美是艺研所的驾驶员,我们都十分热爱民间文化。当嘉黎县的十一个乡镇都转完了,十座寺庙、四座拉康和这里的历史文化也便都搞清楚了。文成公主路过嘉黎的传说,驻藏大臣都途经嘉黎赴任拉萨,这里有关帝庙、驿站、浩气凌霄牌匾等遗存,这里还有汉姓藏民、带着卫藏巴珠帽子的牧女、穿着贡布猴皮坎肩的老牧民,深厚的历史,多元的民俗,这里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麦地卡的故事讲不完

你好,麦地卡!

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麦地卡乡,二十个村728户4000人,当时我们是一起清理了草原上所有的垃圾,發誓要保护拉萨河源头的5纲20目43科76属98种脊椎动物和35科122属272种种子植物的。被列入国家重点保护的24种野生动物,一定要保护的好好的。

我们一起在那曲职业技校培养的20名藏医已经毕业,都分到村里当医生了。曾经全乡唯一的藏医普次老人,后继有人了。

永噶部落的最后酋长索南坚参相信,当祖上黑色牛毛帐篷内深埋在地底的石头露出地面的时候,永噶家族将不会有男性继承者。他家确实只有一个女儿。

金美多吉老人始终坚信,吐蕃第一个赞布聂赤赞布就在麦地卡,是而被雅隆部落的十二位智者请走的。

索南嘎瓦书记说,让老百姓都能吃上旅游饭。

吴坚才塔县长告诉我说,虽然不敢认同麦地卡是世界上最高的牧场,但绝对是最纯洁的牧场。首届麦地卡赛马艺术节很成功,经过系统梳理、深度挖掘的三十二本游牧文明系列丛书也即将出版了。

麦地卡的乡长新开发了一个有关牛粪的项目;索南巴珠先生建起了嘉黎县藏医博物馆。(是规模还是馆藏还是什么超过了?)

那年,十一世班禅大师的母亲回家了,带来了阿妈拉的基金五十万元,给了嘉黎县藏医院,嘱托好好治病救人。

我的同学,社科院白玛措博士在嘉黎县田野调查研究的牧区养老模式课题结项了,新的研究课题还是要选在嘉黎县,牧民嘎塔的故事是她最津津乐道的故事。

麦地卡的故事肯定讲不完!

嘉黎下次慢慢再聊吧!(责任编辑:汪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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