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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冈仁波齐》三题

2019-03-26

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张杨冈仁波齐

李 宝

(西藏民族大学 文学院,陕西 咸阳 712000)

素有“第六代导演”之称的张杨,曾经执导过《爱情麻辣烫》《洗澡》《落叶归根》《昨天》等经典影片。他的影片因始终关注普通老百姓的现实生活,敏锐捕捉时代与生活变化的细节,能够引起观众的情感共鸣,满足人们的心理需求,因此,在票房和口碑上均取得不俗的成绩。

电影《冈仁波齐》是他沉寂多年之后的又一力作。《冈仁波齐》是一部西藏题材的影片,而西藏题材的电影历来受到观众的喜爱。一方面,此类影片所反映的内容满足了人们对于西藏的想象,它是观众认识西藏、了解西藏的一种重要途径;另一方面,它往往以大胆独特的电影语言不断地刷新着人们对电影的认识。《冈仁波齐》即是如此。影片于2017年上映,刚上映即好评如潮,在豆瓣、IMDB等知名的电影平台分别获得了7.8、8.9的高评分,并最终拿下1亿元的票房,称得上是一部“叫好又叫座”的好电影。

一、现实生活的日常叙事

日常生活的碎片化呈现,构成了影片《冈仁波齐》艺术魅力的重要一维。这些颇具地域特色的原生态民风民俗,远离喧嚣繁华的都市生活,迥异于中国内地普通农村的生活常态,向我们展现了藏族民众最真实的生活图景,极具艺术感染力。在影片开端,我们看到村庄农户晨起的状态,人们劈柴烧水,制作糌粑,在打酥油茶中开始一天忙碌的生活。这是芒康村再普通不过的一天。神圣的朝圣之旅开始前,没有祈神祷告,也没有庄严盛大的仪式,只有浓重的乡村烟火味,日常叙事使得观众更加期待之后的故事。简单的准备过后,老人、小孩、青年男女正式开始朝圣之旅。他们用身体虔诚地丈量着脚下的土地,遇到水塘涉水而过。车子坏了,推车之后还要重新返回起身地磕头行进,没有一丁点欺骗与投机,只有单纯与执着。遇到其他朝圣队伍,相互分享食物、茶饮,交流朝圣体会,甚至热情地帮路旁的老爷爷耕地,干完农活再次上路,最终在风雪交加的日子抵达冈仁波齐完成朝圣。碎片化的日常叙事、线性的结构,事实上成为影片真正的叙事内容和主题。

“转山”朝圣,是藏族民众虔诚信仰的极致化表达,表达了转山者最虔诚的灵魂救赎,是朝圣者的一种心灵修行方式。尽管“转山”朝圣可以说是影片创作的“初心”,也是故事内容的主线,但相比于“转山”这一动作最终的实现和实际的意义,更吸引观众注意力的无疑是作为影片表现内容的主要部分,即朝圣途中渐次展开的准备过程,还有芒康村民真实的日常生活。或许,对于导演来说,朝圣并不是真正所要表现的内容,但它更像是熬制中药时候的药引子,引出中国西南边陲普通山村藏族老百姓的生活常态及其蕴藏着的无穷魅力,并给予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焦虑的人们一丝慰藉。其实,对普通民众或者是没有西藏体验的观众来说,“转山”朝圣无比神秘、神奇,应该充满很多仪式感的想象,但对于那些转山的藏民来说,它却是日常生活,是民众现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影片中,来自芒康的村民没有太多的考虑,每个人带着自己最朴素的想法:为了逝去的亲人,也为了即将出生的生命,更为了赎回曾经杀生的罪孽……。没有太多的犹豫,简单的几句交流,商量后便上路了,一切自然地如同上街赶集一样,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生活。

这种日常性叙事因素和原生态表达的背后,说明导演张杨没有把西藏的宗教朝圣习俗进行奇观化和神秘化处理。“张杨所做的恰恰和某些旅游业和所谓原生态艺术所做的——把对某些象征物的怀旧和展示 (通常表现为对象征符号的滥用) 当做虚假的解决方式——相反。他已经成为了西藏宗教神性区域的守护者,进程开始放慢,日常生活细节处处显现。”[1]确实如此,磕长头、匍匐、跪拜,日复一日地重复。电影中的主人公,无论老人还是小孩,朝圣路上每天都要过着同样的生活,做着同样的动作,直面朝圣路上的苦难和辛酸,完成真正的心灵修行。而这些,反而激起了观众最大的观影欲望。

二、纪实化的电影语言

与表现内容的日常化、生活化、真实化相对应,纪录片式的客观纪实化的电影语言同样构成影片《冈仁波齐》艺术魅力的另一维度,给予观众最强烈的艺术冲击。

众所周知,作为电影语言最基本手法,长镜头是导演最常用的叙述手段。在这部影片中,长镜头的运用贯穿影片的始终,每个镜头的时间长度几乎都在十秒以上,甚至更长,整个影片可以说就是用上百个长镜头剪辑而成的,节奏缓慢而不沉闷。导演没有设置剧本而是在朝圣途中边体验边引导,机位选择、场面调度都完全是临场发挥,力图用纪录片式的拍摄手法,客观真实地向观众还原朝圣的每一个细节,“摄像机就像双冷静的眼睛,跟着朝圣队伍的后面,记录下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有一次,突遇雪崩,没来得及关镜头,摄像机就像拍纪录片一样记录下真实的情景”[2]。导演就是这样,用一段段极致的长镜头客观真实地记录下朝圣磕长头的完整过程。与之相应,在声音处理上,导演全部采用有声源声音,对朝圣路上的环境状态进行了细微的捕捉和精确的表现。比如,开篇清晰的烧火声音、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的鸡叫声、老人的念经声、早起劳作时的挑水声、打糌粑声,各种声音元素细致地层层交织。特别是在路上行走时手板接触公路的摩擦音,一起一伏的匍匐声,在不同路面、不同气候声音细微的差别凸显出不同环境、不同情境的效果,一步一步地磕长头也因此变得更为严肃和真实。影片配乐完全摒弃无声源音乐,没有使用各种音效来进行感情铺陈渲染:杨培老人的去世、卓玛女儿的诞生,不管是生命的逝去还是诞生,都只有静静的凝视。影片中11位来自现实村落的真实、质朴的朝圣者,成了影片最大的看点,他们带着浓重的藏语方言,以真诚的行动深刻地打动着观众,震撼着观众。

“巴赞电影本体论美学”认为,电影所特有的本性应该是再现真实,包含真实的电影叙述时间以及真实的具有纵深感的现实空间,将客观现实完整无缺地再现出来,这是电影美学的基础。西藏壮观的自然景观和独特的历史人文,对于普通民众始终是一种吸引,那么电影作为一种“奇观”,它如果能够忠实地将西藏的壮美、独特的民俗文化展现出来,这本身便是一种“影像”的成功。《冈仁波齐》便是对西藏的宗教信仰“转山”仪式进行的一次冷静的凝视,它成功地“以电影的方式塑造和传播真实的西藏形象”[3]。《冈仁波齐》虽说有一种摆拍、组织拍摄的嫌疑,但在具体拍摄中人物朝圣磕长头的过程却是真实的。从四川的芒康小村庄到西藏拉萨,再到阿里的冈仁波齐,一路上包括磕头、搭帐篷、生火做饭、诵读经书、休息睡觉等生活方式都按照时间顺序真实完整地展现出来。不论从镜头语言、场面调度,还是从时间和空间的统一性来看,电影《冈仁波齐》都完美地践行了巴赞的纪实美学。导演这种极端化的纪实影像显然不是为了标新立异、博人眼球而故弄玄虚,它是与影片的题材相契合的,也就是说,影片的形式与内容是有机统一的。

综上,对藏族民众日常生活的真实展现,加之纪实化电影语言的恰当选取,构成了影片看似普通却独具匠心的艺术特色。影片里没有神话,和现实生活一样真实,但却成了如今鱼龙混杂的电影市场的一股清流。这就是影片取得巨大成功的主要原因。

三、集体性想象与猎奇心理

朝圣本身是一种纯粹的宗教行为,与艺术无关联,但导演张杨却把它搬上银幕,并获得巨大成功。他对他在创作过程中受到的来自宗教的洗礼直言不讳,毫不掩饰:“他们在朝圣的过程中,对我自身而言是一种修行,这种修行不一定归属到佛教,但一定跟自我有关系,这一年就是不断发现自我的一个过程。与外界的隔离,与少数人的长时间相处甚至于独处的状态,相反给了我很多时间去思考。”[4]这段访谈基本上透露出影片的一个基本的主题取向:借着他们的朝圣之旅,发现自我的修行之路。

著名的拉康镜像理论重在说明主体在自我认同过程中与他者的关系问题,他认为“自我是建立在主体对他者的想象性认同的基础之上”,所以正是“他者”这面镜子将自我变为“镜中之我”与“现实之我”。影片《冈仁波齐》就是这面镜子。通过这面镜子,被金钱至上的商业消费社会紧紧包围着的焦虑的观众看到另一个“自我”。面对着内心价值观的缺失和内在精神的迷失,这个“自我”对宗教信仰笃信不疑,没有庸俗的欲望,只有简单纯净的心灵,观众无疑是渴望这样的精神“自我”,而这也是影片的功能所在。它作为一种价值替代,让观众在电影院银幕上暂时地逃离现实,满足了观众渴望言说的心理需求,也正如胡普忠所言,“他们将‘西藏’作为一个文化符号,赋予其超越现实的价值和意义,将其想象成文化的‘乌托邦’。不过,以往的西藏影像向来承担繁复的文化指涉,要么是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历史叙事,要么是地域性很强的‘民族文化主体性’表达,很少像《冈仁波齐》这样纯粹地作为‘西藏神话’满足主流观众的精神需求”[5]。

《冈仁波齐》本质上是一种题材上的成功,它意味着“西藏”再一次处于被消费的地位。因为张杨这种看似冷静、凝视的纪录片式的电影,并不是真正地站在藏族民众主体内部视角看待问题,而只是披着记录的外衣进行着虚构性的想象。我们注意到:与影片稍显简单朴素的纪实化表达方式相反,《冈仁波齐》的宣传海报却做得令人充满想象:以风雪交加的雪山为背景,四个渺小到只能看到人影的朝圣者冒着寒风艰难匍匐在路上,画面简约却极富“西藏特色”,海报上部则以藏文书写线条勾勒出“冈仁波齐”四个字,并配以中、英、藏三种语言(见图1)。尽管张扬一再宣称不是为了神秘化、奇观化西藏,但在影片的宣传营销手段上仍然挣不脱这个“魔咒”似的牢笼,暧昧的海报就是证据。

多年来,银幕上的西藏从来就不只是简单的中国西南边陲上的一块世俗空间,还是“一直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想象与诗性空间而被视为异于而今都市消费社会喧嚣与浮躁的一个神秘、纯净、充满无穷魅力之地”[1]。作为典型“西藏”题材的电影《冈仁波齐》,无疑再一次重构了内地观众脑海中对于西藏的集体性想象,而这些多多少少受猎奇性心理驱动着的观众也一次次走进电影院,企图从银幕上了解那一片给人无限遐想、令人神往的土地,并在此过程中完成自身的修行之旅。可以看出,带着异质文化外来者身份的张杨,企图用日常化的叙事隐藏起“猎奇化”的视角,但内容的改变并不代表立场、视角的转变,纪录片式的“看”“凝视”本身就是一种外在的视角,他并没有真正超越在视角选择上的“外在他者化”立场。作为地域空间的“西藏”在银幕上被不断地想象与建构,但这绝对区别于真实的西藏形象。

图1 《冈仁波齐》官方海报

四、结语

张杨的影片总是执著于表达自己对生命及生存的理解和体验,习惯于用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和片段化的感觉来传递事实,给观众一些关于生活、成长主题的思考。《冈仁波齐》是导演张杨酝酿了十几年,做了充分的准备之后才开机拍摄的,而拍摄过程又持续了近一年时间。“转山”朝圣是一种修行,而电影《冈仁波齐》对于导演张杨来说,也未尝不是一次“修行”,最终他用《冈仁波齐》完成一段自我朝圣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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