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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峁遗址

2019-03-25彭惊宇

延河·绿色文学 2019年2期

戊戌冬月的陕北神木,此时原上

不见一片雪的踪迹。晴光之下

干冷的朔风,横吹着梁峁褐灰的荒草

横吹着一座上古文明的三重石头城

它宏大的堆垒,衰圮中透出静穆英雄气

我看见一条灰白土路的巨蟒伸向远方

皇城台上,那杆隐隐摇动的火苗似的旗子

是石峁考古队的定向标,还是恍惚间,

古石峁人

围猎时的一丛野火,那丛野火一明一灭的红

远比塔克拉玛干沙漠采油井架的火舌更迷人

我来到这里,踏勘这座远古废弃的城池

四千年华夏族群的启蒙前夜,依旧星穹璀璨

那只双腿粗壮,振翅欲飞的灰陶雄鹰

请你告诉我,间冰期时光的印记

请你指认给我,每一块砌垒之石

在烈日下断裂的纹口,加入立体合唱的雄壮

请你对我神秘示语,一座宏伟都邑

可曾就是黄帝后裔的王,在骄傲地俯瞰巡守

茂密的松榆之林,水草丰美的川野

长着枝角的鹿群走过,憨态敦实的棕熊走过

野豕拱着獠牙,犁翻了一片绿油油的黍谷

这就是星光簇拥的家园。一尊圆脸猛鸮

竖起警觉的双耳,在高处,站成石峁的前哨

天狗吞吐明月。一场浩大而斜密的

狮子座流星雨,让石峁变作白夜之城

一轮黑日蓦悬天穹,大地瞬间失去光芒

骄阳用它的凸镜,点燃森林堆积的柴薪

光焰熊熊,地平线泛滥起天际大火

古黄河滔滔洪流的浪翅,惊醒古石峁人的睡梦

他们张开懵懵懂懂的眼睛,鼓凸的眼睛

那些敬畏的眼神,落在灼穿的鹿胛卜骨之上

定格成,历经沧海桑田,那沉郁者浮雕的 头像

余音呜呜,谁人捧起一把骨制口弦琴

在石峁皇城台上吹奏,在外城荒野间吹奏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谁的思念,谁的哀愁

横吹无言的苍茫,横吹无字的春秋……

藏玉于墙,玉门瑶台的麻裙佳人身在何处

汤液醪醴,池苑醉歌的王,浮云般散尽了风流

鼍鼓逢逢,通天神巫祷祀祈福的祭坛竟成荒丘

一枚骨针,穿引苎麻的纤丝,那满目的慈爱

是石峁母亲,細细缝合了孩儿的葛衣

一粒海贝,也许就曾是一颗爱情的红豆

在石峁恋人的手掌温热传递,在他们心尖

怦然跳动

冬阳的阶梯。覆斗状金字塔

感慨的石垒。块垒峥嵘的城垣

凛冽的北风。纴木孔穴的横笛

猃狁的牧歌。鬼方的兽群

匈奴的战驼。野蔓丛莽的秦长城

被喑哑风雨剥蚀,终归矮化的烽火台

犹有高高秋月映照明长城的轮廓

犹有康熙大帝御驾亲征的队伍蜿蜒如蚁

犹有万佛洞晨光开眼的万座佛像

葵盘籽粒般盛放金色的优钵罗花

恒久的日月。轮回的四季。叹惜的人间

在陕北高原,在神木高家堡石峁遗址

空幻的冥想,终会被这大地的守望轻轻抹去

我蓦然望见:石峁旷野上,束立着金黄的

玉米秸堆

冰封的秃尾河,那丛丛迎风倾斜的白头芦花

哦,是它们,在卧看兴武横云,谛听幽陵

积雪……

彭惊宇,《绿风》诗刊社长、主编。著有诗集《苍蓝的太阳》《最高的星辰》,文学评论集《北国诗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