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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螽斯

2019-03-25九歌

延河·绿色文学 2019年2期

九歌

小清打来电话时,我正和陈希在山间别墅的露台上喝下午茶。

以前,我很多个下午都喝过茶,但是喝下午茶,却是在认识陈希以后。实木的小圆桌、格子桌布、精美的瓷器、银器、脱脂糖、苏打饼干、果酱、牛奶,真是够眼花缭乱的,乐趣也多在于此。

身处的别墅,是民国时期一个美国传教士建的,颇有风格,已有上百年的历史,算是古董了。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其实已算不上别墅,甚至算不上大房子,只是个百十平米的三室一厅而已。我的老板把它买了下来,对内部进行了整修,外部则保持原样,夏天时,老板偶尔会来避暑,大多数时间空着。

陈希是我老板的女儿,和她谈恋爱以后,每年夏天都会到山上住几天,过过清净的日子。她总说,自己买菜做饭,饭后牵着手,漫步在幽静小道,想想都觉得浪漫。

陈希长得漂亮,时而淑女,时而任性,是典型的富家千金。见了我以后,大小姐脾气全没了。我呢,谈不上喜欢她,只是当时正处于感情空白期,事业也不如意,便跟她谈起了恋爱。托她的福,颇受老板赏识,很快,我从一个在都市村庄每日为房租水电发愁的穷小子,变成了开着好车、住着大房子、在公司深受同事尊重的大人物。

一年后,我们结了婚。

山上确实不错,环境好,人也好,只是湿气太重,书页会打卷儿,洗过的衣服晒不干,任何东西放两天就会发霉。最要命的是,山上的虫蚊特别多,就算是时刻保持警惕,也免不了被咬上几口。

陈希憧憬山林生活时,全然不顾这些。

“昨天晚上你听见了吗?”陈希瘫坐在我对面的藤椅上,她的两条腿穿过小圆桌和垂下来的格子桌布,搭在我的大腿上。

“听见了。”我正拿着手机看热门微博。本想看书来着,《了不起的盖茨比》就在杯子旁边放着,可实在没有心思。到了山上后,书签就一直夹在书进行李箱那天的位置。

“是什么东西啊?吵死了。”陈希坐直了,拿起小圆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小口茶。

“不知道,听着像马达。”

“应该是什么虫子在叫。”

“可能是吧。”我在想什么样的虫子能叫出机械般的声音。

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是小清打来的,心头一紧,赶紧在桌子底下挂断,然后看了一眼陈希。她已经放下杯子靠了回去,这时正在玩手机,不知她手机上有什么好东西,让她忘了吃叼在嘴里的蘇打饼干。过了一会儿,电话又震动起来,再次被我挂断。

小清是我的情人,我在婚后不久遇见她。那时,她到我们公司求职面试,顺利过关,和我成了同事。

小清也长得漂亮,但和陈希的漂亮不太一样,带点儿野性。她对艺术情有独钟,特别是对文学,颇有见地。她自己也写点文章,她对爱和性有自己的见解,不避不讳,可谓是十分妙的女子。

我有点儿喜欢她,一个人时,常幻想和她上床的情景。起初,那一点点喜欢仅存于幻想之中,慢慢地,那一点点喜欢竟积累得有些分量了,沉淀到了工作和生活中,有意无意,总会多一些关心。

仅此而已。

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小清的工作开始明显出错。虽然小清对工作不像对文学那样有天赋,但做起事来,也算准确高效,假以时日,升职是肯定的。一次两次的出错还情有可原,但常常丢东忘西,弄错文件,可见心思全然没在工作上,领导也就没理由沉默了。

小清辞职后,我请她吃饭,说她没必要辞职。如果想回去,我可以帮她,但她拒绝了,说确实有点儿不想干了。我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说她男朋友和她最好的朋友上了床。

“他们还不知道我知道这件事。”

“你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可能会分手吧。”小清勉强挤出一丝笑,有点儿自嘲,又有点儿乐观。“算了,不去想他们了,谢谢你请我吃饭。”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做个自由撰稿人吧。”

我点点头说:“确实比较适合你。”

“能求你件事吗?”

“什么事?”

“陪我去看场电影吧。”

面对她有点儿可怜、又有点儿期待的目光,有种吻上去的冲动。

那天晚上,我先给陈希打了电话,说晚些回去,让她先睡,不必等我,然后和小清去了一家专放老片的电影院。正赶上放映王家卫的《花样年华》,她说,她以前常和男朋友过来看电影。

我们要了一打啤酒和一大桶爆米花,单独的座位都卖完了,只好选后面的情侣卡座。看着看着,她开始大颗大颗地落泪,我轻揽着她的肩膀,让她依偎在我怀里,过了一会儿,我吻掉了她脸上的泪水。

出了电影院时,似乎都没有尽兴,我们又买了啤酒,然后去了酒店。回到家时,已过了凌晨一点。

出酒店前,已洗了澡,但回到家还是又洗了一次,生怕身上残留蛛丝马迹。没有开灯,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

陈希翻了个身,说:“回来啦。”

声音有些模糊。她背对着我,又睡着了。

“嗯。”

两扇窗帘之间透出微光时,我才有了睡意。

“五点半了,马上。”陈希从藤椅上起身,拿起盘子里最后一块苏打饼干咬在嘴里。她上前一步,双手勾住我的脖子,坐在了我的腿上,咬着苏打饼干的嘴凑过来,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双手环过她的腰,吻了她凑过来的嘴,顺便咬下了半块苏打饼干。我有点儿担心小清这时再打来电话,便右手轻抚着陈希的大腿,左手在她背后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陈希满意地笑了笑,一边嚼着苏打饼干一边说:“做饭吧,吃完出去走走,坐了一下午了。”

“好。”我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都可以呀,你做的我都爱吃。”陈希又吻了我。

“那你洗碗。”

“好啊。”

“顺便把这些也洗了。”我右手从陈希腿上拿开,笑着指了指小圆桌上的茶具和盘子。

陈希不情愿地嘟了嘟嘴,说道:“好吧。”

收拾茶具的空当,赶紧给小清发了微信,说晚些时候打给她。信息刚发过去,电话又进来了,已听见陈希的脚步声,挂断电话,一抬头,就看见她已经站在眼前。

“这么快就洗好了?”

陈希撒娇似的一笑,挽住我的胳膊,说道:“吃过饭再洗。”

“谁洗?”

“我们一起洗。”

“小懒虫。”我右手食指在陈希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快点,我陪你洗。”

我心里一边盘算着一会儿找机会给小清回电话,一边拉着陈希进屋去了厨房。

我在水龙头下面冲洗茶具和盘子,陈希负责将它们擦干放进柜子里。我用纸巾擦手时,陈希将她手上残留的水珠弹在了我脸上。我一直在想小清的事,没多少心思开玩笑,但我还是猛地抱着她,挠了她的痒痒。陈希很怕痒,她每次和我瞎胡闹时,我都会挠她痒痒。她大笑着躲避我的手,没等她求饶我就放过了她。最后,她一边在我身上擦干手上的水珠,一边吻了我。我想起小清也这么干过。

大概半年前,我和小清起了第一次争执。

那时,小清做自由撰稿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写了很多中短篇小说,也投了很多杂志,但全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无奈只能在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杂志上发表。小杂志生存已属困难,更别说稿费了,都是象征性地给一二百块钱,有的甚至没有。

她开始变得有些焦虑易怒。她常抱怨杂志的稿费低,还大骂那些不给稿费的杂志不要脸。最后还怨起了税收制度,说中国的稿费本来就低,个人所得税的起征点还是千年不变的八百块钱,中国的文学简直没救了。她还说,大杂志的编辑根本不看自由投稿的稿子,都是关系稿,不请客吃饭,跟编辑搞好关系,就永无出头之日。

在认识陈希以前,我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所以我特别理解小清。小清写的每一篇小说我都看了,说实话,虽说不错,但也确实和大杂志上的有些差距。我大学时选修了文学课,对文学还算有点儿认识。起初,我会就她的小说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好的,不好的,我都会说,但后来,我就只捡好话说了。我会夸奖一通她的小说,跟着她一起大骂当代文学的现状,然后爬到她身上去。

有一次,我跟着她大骂完当代文学现状后,正要爬到她身上时,她突然问我:“你爱我吗?”表情很严肃,还有点儿生气,像是在怪我随意敷衍她。

“当然爱你了。”我隐约感觉到一点儿不对劲儿,但还是笑呵呵地说道。我抚摸着她身上敏感的地方和她接吻,想让她忘掉不愉快的事。她的身體还是一样的光滑,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度,但却没有给我以往一样热情的反馈,她的身体完全没有反应。我吻她的嘴时,也没找到她的舌头。

她推开我说:“算了吧,你只是想跟我上床而已。”她翻了个身,将后背和后脑勺留给了我。

我躺在她左边,枕着两个枕头,身体有点儿软了下来。我不知道说什么,短暂的沉默使我听见了她的呼吸声和头顶挂钟的滴答声。我微微起身,右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左手顺着她的腰窝来到她的小肚子,然后在她耳边有点儿讨好地说:“你今天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我一事无成,靠着跟别人的老公偷情才能养活自己,你说我怎么了?”她猛地起身,情绪有点儿激动,“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这样有什么不好,之前不是很开心吗?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有点儿不太高兴。

“生活不仅仅是开心而已。”她下了床,从椅子上拿起了内衣。

“你非得现在说这些吗?”我的身体已经完全软下去了。

“算了,你根本不理解我,也没想过要理解,你只是想跟我上床而已。”她穿好了内衣,又从椅子上拿起了衬衣。

“当然不是。”

“总之,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她穿上了衬衣,“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完全看不到希望。”

“给我点儿时间。”我也下了床,在她系上衬衣扣子之前,用拥抱制止了她。我抱得很紧,真担心她就这样离我而去,“我爱你,也想跟你在一起,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事业才刚起步,给我点儿时间,好吗?”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儿反应过激,或者心里清楚生活不如意的根本原因不是和我上床。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被我紧紧抱着。我希望她也能抱抱我,但她的双手只是低垂着,不推开我,也不拥抱我。

那天,我和小清不欢而散。

收拾好茶具,我一边打开冰箱门一边问陈希:“你想吃什么?”

她凑过来,踮着脚尖,下巴搁在我的肩膀,看着冰箱里的东西说:“还喝南瓜粥吧,不是很饿。”她扫视了一圈儿,最后伸手拿了一盒酸奶。她撕开包装,用酸奶自带的小塑料勺子挖了一勺,送到我嘴边,然后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吃了酸奶,然后将还有一大半的南瓜搬了出来,说:“我也不饿,下午嘴就没闲着。”

“那就煮点儿南瓜粥吧。”她又喂了我一勺酸奶,她的下巴在我肩膀上画了个圆,然后挪开了,“晚上饿了可以再吃嘛。”

我在案板上切南瓜的时候,陈希打开了电饭煲,并往里面加了两碗半水。她又从米袋里抓了两小把米,在水龙头下淘了之后,也倒进了电饭煲里。随后,她又将我切好的六小块南瓜丢进电饭煲,定好了时间,便拉着我出了厨房。

我们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陈希左手拿着酸奶,右手拿着遥控器,嘴里咬着勺子,切换到重播《爸爸去哪儿》的频道时停下了,几个可爱的孩子出的洋相把她逗得大笑。

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孩子,特别是小清告诉我她怀孕以后,就更觉得孩子是麻烦之源了。我看着电视屏幕,陈希大笑的时候我也笑笑,我一直想着放在裤兜里被调成静音的手机,不知道小清有没有再打过来。

我以为那天和小清不欢而散之后,我们会找到以往的快乐,但我错了。近半年来,她似乎变了个人,变得紧张而焦虑,总是无故发脾气。她不断给我施压,让我离开陈希。一周前她发现自己怀孕后,更是变本加厉,她整天抱怨,逼我离婚,和她结婚。我敷衍她说时机未到,再等等,并建议她打掉孩子。她一听急了,说不想再打掉一个孩子了。这时,我才知道她曾打掉过一个孩子,和她前男友的。我见过她前男友的照片,我和她上床时,他们还没有分手。我说,不是那么好开口的,要等到合适的时候再说。她说,如果我开不了口,她可以亲自和陈希说。我听后,脊背发凉,浑身冷汗。

小清的怀孕,也是我自作自受。

那时,我和小清上床已经有些日子了,她在床上妙趣横生自不必说,但有一点让我耿耿于怀,我一直戴安全套。

有一次,我按惯例用领带蒙上她的眼睛,我直接进入她,动了几下,她才在快感中觉到异样,随即摘掉蒙住眼睛的领带,担心地说:“戴那个。”

“安全期,没事的。”

“那也不行。”

她有点儿在央求了。

“都已经进来了。”

我加快了动作。

最后一刻,我抽离了她,但她还是很担心,在洗手间冲了很长时间淋浴才出来。几天后,她身上见了红,这才放下心来。

几次之后,我更加得寸进尺,结束后还停留在她身体里,她很快从忘我中恢复理智:“快起开呀!”

“怕什么,又没事。”

虽说这种做法一直相安无事,但她还是会很快推开我,然后去洗手间冲很长时间淋浴。

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怀孕的是陈希该多好。

陈希是半年前想要孩子的,差不多是小清脾气开始变差的时候。那时,虽说我和小清时常争吵,但我们的床事却很和谐。那时,我还不太想要孩子,但陈希想要,岳父也说是时候了,我也就顺其自然了。

排卵期时,陈希总是早餐后让我来一次,说:“我正在排卵期,而且医生说,早上做爱会更容易怀孕。”

和小清做了太多的爱,本就没足够的精力,一听她的话,再看着她往腋下夹体温计,连兴趣也没了,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会以工作太忙或上班迟到为借口拒绝,偶尔为之,也是敷衍了事。

陈希一直没怀上。

去医院,重新做了检查,陈希一脸紧张,看着医生拿着各种单子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问题呀!”医生的眼睛没有离开手里的单子。

“那怎么一直怀不上呢?”

“有时候,压力大了,也不容易怀上。”医生笑了笑,又问道,“是不是平时工作压力太大了?”

我看了眼陈希,然后点了点头。

“身体没问题,很健康。”医生放下单子,扶着眼镜抬头看了看我们,“工作别太拼了,压力太大,的确是不容易怀孕的。”

电饭煲“滴滴”响起来,是南瓜粥煮好了。我将陈希的两只脚丫从我的大腿上拿开,然后起身去了厨房。

打开电饭煲,先将南瓜盛出,一人三块,然后将粥搅匀了,每个碗里两勺多一点,刚刚好。做久了两个人的饭,煮好的粥可以精确到刚好两碗的量,若陈希在旁看着,定又会说:“省得刷锅了。”

当然,锅还是要刷的。往电饭煲里加了半锅清水,拿了两个瓷勺,便端着两碗南瓜粥出了厨房。

刚放下碗,就听陈希说:“不是有咸菜吗?”

我想起冰箱里确实有成包的咸菜,正要转身回厨房时,又说:“吃馒头吗?”

“吃。”陈希没有看我,她一直被电视节目所吸引。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小包咸菜和一个手工馒头。馒头在微波炉里加热的半分钟,我杀死了一只想要偷袭我的蚊子,并将小包咸菜倒进了小碗。

夏天的粥冷得慢,但还是在《爸爸去哪儿》结束前吃完了。可能是之前偷懒的缘故,陈希没有贪恋电视节目,而是主动刷了锅和碗。

收拾妥当后,我和陈希又歪在沙发上看了几分钟电视,然后换了鞋,拿上钥匙出了门。

我知道陈希说“出去走走”的意思,无非是散步到富仁广场,不用言语,就默契地选择了同一个方向,同一个转角。

山上几乎没有平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坡道两边是一栋一栋的别墅,有的里面住着人,不知道他们是租的还是像我岳父一样买下来的,有的空着,还有的由于年久失修成了危房。也许是建在半坡的缘故,总觉得有些倾斜。

我们没有走近路。近路少了一半路程,但要走一段不太好走的小道,小道崎岖陡峭,多被草木覆盖,只是偶尔会生出一两级断裂的台阶,走起来甚是吃力。

目标明确的时候,比如买菜或是买别的日常用品,我多倾向走近路。陈希也一向不反对,直到去年,有一次我踩空了台阶,扭伤了脚,她就再不同意走近路了。

大路上的行人不多,偶尔可见三三两两的游客。我牵着陈希爬坡,身上出了些汗,灰色的T恤已在胸口渗出点点汗迹,招来了几只黑色蚊子。我松开陈希的手,挥舞驱赶黑蚊,但脖子上、胳膊上、腿上还是被叮了四五个包。

“早知道穿长褲出来了。”

“走快点儿,走快点儿就没事了。”陈希抓着我的手小跑起来。

我们很快到了富仁广场。

进入广场大门之前,要再上个小坡儿,坡道两边是富仁疗养院的停车场,从那些车标不难看出,到疗养院来的人非富即贵。

疗养院的地势较高,在广场的一侧有个小瞭望台,山风吹到这里时会变得强劲不少,靠在不锈钢的栏杆上,可以眺望远方的群山,也不用提防着蚊子的偷袭。整个山上,我最喜欢这个地方。

说是广场,其实就是一小片平坦的水泥地,就在疗养院住宿楼的前面,比半个篮球场大不了多少,四周有长椅、健身器材和绿地花丛。每天晚饭过后,会有个老大爷提着音箱设备到广场来,专供那些上了岁数的老爷爷老奶奶快活。

陈希说:“可别小看这帮老爷爷老奶奶,他们不是某个老板的爸妈,就是某个机关的退休干部,最少也是厅级。”

我和陈希沿着绿地中的鹅卵石小径走了一会儿,又在小瞭望台靠着栏杆吹了会儿风,然后就到旁边草地中的秋千上了。秋千可以坐两个人,陈希挽着我的胳膊,她的脚离开地面时,脑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秋千也缓缓荡了起来。山风夹着水汽从未知的方向吹来,有点潮潮的。

我看着广场上跳舞的老爷爷老奶奶,想起了我远在乡村的父母,再有几年,他们也就这个岁数了。他们一生劳碌,终究没摆脱那生而带来的身份和那片土地。

“你在想什么?”陈希问我。

我将她挽着的胳膊抽出来,搂住了她的肩膀,说:“想你呀。”

“我们去南街逛逛吧,家里没菜了。”陈希脑袋离开了我的肩膀,仰头笑嘻嘻地看着我,“顺便买些零食。”

“好。”我吻了她一下,然后起身拉着她向南街走去。

南街是山上的一条商业街,衣食住行的服务应有尽有。

陈希在超市挑选零食时,我借机去洗手间给小清回电话,听筒里的彩铃刚响起来,电话就接通了。

“刚刚在开会。”我随口说道。

“怎么样了?”小清的语气很冷。

“我不是说了嘛,正在办。”我有点儿不耐烦,“再给我点儿时间行不行?”

“你别敷衍我。”小清没急,她说的很冷静,有股坚决和狠劲儿,“我再给你一周时间,如果不行,我就直接跟她说。”

“我没有敷衍你,我……”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没有商量的余地,只一周。”小清说,“你别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我说到做到。”随即,电话就被挂断了。

我重新打过去,又被挂断。再打过去时,小清已经关机了。

说实话,我也有想过跟陈希摊牌,特别是和小清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我觉得我更喜欢小清,可一看着陈希的时候,看着她喜人的笑脸,看着她在我面前一副可爱小女人的样子,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

上山前夕,话都已经到了嘴边。

“我想和你谈谈。”我不敢看她,只看着窗外。

“谈什么?”

“我们……”

“怎么了?”陈希还在收拾行李,过了几秒,她见我没说话,又冲我笑了笑,“说呀!怎么了?”

我似是没听见她的话,只是表情凝重地看着窗外。

陈希走过来,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她拉起了我的右手,柔声说道:“亲爱的,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没有看她,依然看着窗外。

“工作上的事吗?”

“不是。”

“那是什么?”

我一直看着窗外,继续沉默。

“你在外面有女人了?”陈希松开了我的手。

“什么?”我转过头看着她,“当然没有。”

陈希沉默,表示怀疑。

“真没有。”我又看向窗外,“别傻了。”

过了一会儿,陈希说道:“那你不再爱我了吗?”

我转过身,她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似乎快要哭出来了,我赶快在她旁边坐下,把她轻轻拥在怀里。

“当然不是。”

“那你到底怎么了?”陈希的眼睛里,泪水在打转儿,一眨眼,两颗泪水落了下来。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没有啊,怎么会这样觉得?”泪水在陈希的眼睛里重新酝酿,“是因为怀孕的事吗?”

不知说什么,只好沉默。

“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生你的气,我们的身体都没有问题,怀孕是迟早的事。”陈希抱着我,很用力,在我耳边说,“我只是想要个孩子,想要个我们的孩子。”

“我知道。”

被蚊子叮的包又痒了起来,洗手间的水很凉,洗一洗,多少有些止痒的作用。一抬头,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好好看看这个人吧,当初从乡下来的毫不起眼的穷小子,如今却受人尊重,住着城里最贵的房子,开着百万的车。你当然清楚,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拜那个此时正在超市里买零食的女人所赐,所以,你怎么可能离开她。

我看见陈希站在超市门口冲我招手,笑容灿烂,她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沉甸甸的,看来又买了不少零食。我快步走过去,接过袋子,顺势看了看里面有什么,大多是我爱吃的,这个女人给了我太多的东西。

“看来以后不用做饭了。”

“这是饭后吃的。”陈希嘻嘻一笑,挽住我的胳膊。

“猪。”

“你才猪呢。”

我和陈希又去蔬果店买了西红柿、茄子、黄瓜、土豆、洋葱,还买了十个鸡蛋,都是做起来不费劲儿的菜。

“几点了?”陈希问我。

“马上八点了。”

“回去吧。”

“好。”

我左手拎着零食,右手拎着蔬菜,步伐比来时快了些,我一路忍着痒,忍无可忍的时候才腾出手挠挠。陈希左手拎着鸡蛋,右手拿着冰淇淋,和我并行,时不时让我咬一口她的冰淇淋。

回到家,赶紧放下东西冲向洗手间,洗完澡坐在沙发上涂抹青草药膏时才发现,身上又多了几个包。

“我给你涂。”陈希拿起茶几上的圆形金属盒坐在我旁边,用右手中指的指甲刮了些药膏。

“先涂脖子,这儿,还有这儿。”我侧着身,低着头,右手摸了摸后脑勺下面的包,“还有胳膊上,腿上,脚踝这里,痒死我了。”

“怎么这么招蚊子啊你!”陈希右手中指的指肚在我脖子上轻轻研着,接着是胳膊、小腿和脚踝,“我也得冲一下。”

陈希吻了我,然后起身洗澡去了。我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体育频道正在回放斯诺克比赛,没有换台,只将声音调大了些。

有个声音随便说点儿什么就好。

竟然睡着了。

我梦见了小清,她大着肚子到公司闹了一番,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丑行,岳父把我炒了,陈希也离开了我。最后,小清没有和我在一起,她的大肚子也不见了。她说,她根本没有怀孕,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之后,她转身走了,她挽起了一个人的胳膊,那是我最好的朋友。

隐约间,又听到了马达声,感觉整个房间都在震动,虽然明知小清不会再打来了,但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的手机。

陈希从洗手间走出来,正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昨天晚上就是这个声音。”

抬眼看了看挂钟,睡了半个小时。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陈希停下手中的动作,站定了,想辨别出声音的方向。

“听着像蟈蝈。”

“蝈蝈叫的有这么大声吗?这比坏掉的洗衣机动静都大。”

我也起身侧耳倾听,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好像在门那边。”

陈希支着耳朵向门口缓步走去,只有防盗门关着,透过上面的窗纱,可以看到外面漆黑一片。

她耳目同时搜索着。

“找到了,找到了。”陈希指着里面的门的上沿,“好像真是蝈蝈,印象里蝈蝈不是这样叫的呀。”

“就是蝈蝈。”我顺着陈希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瞧,更加确定了。

“蝈蝈不是叫的很好听吗?这个家伙叫的跟发电机似的。”陈希还是有点儿不太相信。

我也纳闷儿,蝈蝈不是叫的很好听吗?不然也不会有优雅螽斯的美称。

“算了算了。”陈希摆了摆手,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罪魁祸首也找到了,且饶它一命吧,把它轰出去得了。”

我从茶几上的盒子里抽出两张纸巾垫在手上,怀着小时候在田里逮蛐蛐的专注,将手伸了过去。

我本想捏住它,又担心用过了力伤着它,一连几次,都是纸巾刚一触到它,就被它跳脱了。每换一个地方,它都会安静几秒,然后继续以发电机的分贝叫着。

胳膊已经酸了。

“虽然我也不想,但还是杀了你吧。”我把纸巾团作一团,扔进垃圾篓,然后拿起了茶几下面的苍蝇拍。

陈希看戏似的看着我,好像也失去了留它一命的耐心。

它正趴在门上。

我缓缓抬起手,猛地一落,房间便安静了下来。我又抽了两张纸巾,垫着捏起了地上的尸体,然后包起来扔进了垃圾篓。

我去厨房洗了手,然后又躺回到了沙发上。陈希穿着性感的丝质睡裙,正坐在我脚边吹头发。还没有完全吹干时,她就爬到了我身上。我双手伸进她的睡裙,才发现她没有穿内衣,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和她亲热,并觉得她很快就能怀上孩子。

责任编辑|贝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