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婧一

再回到老屋时，已是第二年的冬天。

爷爷已经走了一年了，这老屋也已经荒置了一个春秋。

院子里零零落落的枯枝落叶，把北方的冬天直截了当的铺在土地上，寒意似生了根长在土地中一般，迅速地从脚底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站在老屋门口，我感受不到任何生的气息，只有一片死寂。黑漆门沉重的半掩着，老屋还是那个老屋，同爷爷在时一样。人会逝去，可那些物件还好端端地摆在那，不断地证明着它的主人曾经的存在，不停地扯痛生者心中思念的弦。

我最终还是在门口停住了，我不愿去面对生与死的世纪难题。回避，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道路。

关上门，退下台阶。枯枝，落叶，灰蒙蒙的天。又是一阵寒风，其中却好像夹杂着些许不属于寒冷的气息。是花香！淡淡薄薄、隐隐显显的花香。我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的药剂，不由自主地寻着花香之源走去。在那一瞬间，我对这不知名的香气产生了从灵魂深处的生发出的没来由的热爱。到底是什么样的花，才能在这寒冬里，散发出这般香气。我好奇极了。花香像丝线牵着我向前，香味越来越近，终于，在院子最角落的地方彻底爆发出深入灵魂的气息。

那是一株枇杷树。花朵小而紧实，簇作几团淡淡的鹅黄。站在树前，我仿佛有了通感的能力，一丝一丝的花香，在树旁萦萦绕绕。彻骨的北风对它好像没有影响，反而使它顺势钻入我的鼻腔。甜中带着清苦，苦中又回归清甜。枇杷花香实在难以用笔尖描述，但我对它的热爱，在那一瞬间便深入了我的灵魂。

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香气呢？我想，那可能是生命的味道罢。于万物生长时隐于小小角落，却在世间一片萧索时爆发出强大的生的力量。枇杷花用自己清清薄薄的香，让我在一片寒冷死寂中感受到了生命的热流。我仍然参不透生与死的真谛，但我的灵魂深处对生命的理解似乎更清晰了些。一切事物或许都会逝去，但生命是永恒的。它以千千萬万种姿态存在着，或扭曲残存于枝干、或零落破碎于土地、或散发清幽于寒冬，或者，它被寄托在灰尘下的物件里。相同的是，它始终存在，从不会因任何一个事物的逝去而沉寂。我想起《项脊轩志》中的那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初读只觉悲凄，而今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却生出一种生的希望来。在香气的浸润下，尽管我不能说自己释然了，但是我心中某处的热爱被重新燃起，对枇杷花，抑或是对生命。

深嗅一口清香，我终于又走到了老屋的门口。我想，我该好好拂去老屋的灰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