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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喧哗与骚动》中的解构意向

2019-03-16刘金鹰

安康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班吉喧哗与骚动贞操

刘金鹰

(四川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院,重庆 400031)

威廉·福克纳 (William Faulkner,1897—1962),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他一生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涉及诗歌、小说、戏剧、散文和电影剧本等众多领域。其中主要以南方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最为著名,被公认为是“南方文学”派的创始人。《喧哗与骚动》是福克纳早期的一部作品,也是他本人最喜欢的作品,书名出自莎士比亚的悲剧《麦克白》:“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1]序1。小说以福克纳虚构的密西西比州的约克纳帕塔法县为背景,叙述了南方没落贵族康普生一家的家族悲剧,探讨了南方传统旧社会秩序的分崩离析,以及旧社会传统文化对新一代南方青年精神的冲击和摧残。

解构主义是后现代思潮的一个重要分支,由法国当代哲学家雅克·德里达提出。1966年,在美国的一次国际学术研讨会议上,德里达作了题为《结构,符号,与人文科学话语中的嬉戏》的演讲,矛头直指当时盛行的结构主义,被公认为是解构主义的奠基之作。1967年,德里达同时出版了三部著作——《论文本学》《书写和延异》《语音和现象:胡塞尔现象学中有关信号问题的导论》,全面系统地提出了他的反传统解构主义思想。“解构的宗旨就在于解除二元对立,拆除思维的等级体系,然后将其重新嵌入文本意味的不同秩序中。”[2]200而对于文学文本来说,解构就是解构文本的主题中心化阅读,转而注重文本中的矛盾性、异质性和差异性。因为恰恰是在这些互相矛盾的要素中,读者才会透过修辞与逻辑觉察出作者的真实意图,感受文本的张力。正如邱运华教授所指出:“德里达的解构不是去分辨某文本的核心论题,而是考察文本的各个边缘,不过与此同时,这种努力恰恰渗透到了文本的核心地带,并考察他所表达的东西以及他在各种矛盾和各种不一致中被提示出来的方式。”[2]201在《喧哗与骚动》中也存在着一些相互消解、相互矛盾的成分,本文将对其进行解构分析,探索文本隐含旨意。

一、不可靠叙事的相互消解

J·西米斯·米勒认为:“解构批评家就是力图去发现所研究的系统中反逻辑的因素,所质疑的文本中将阐明一切的线索,或者将使整座大厦垮塌的那块松动的基石。解构批评不是消解文本的解构,而是表明文本已经消解了它自身。”[3]作为现代意识流大师,福克纳在文中大量运用了意识流技巧,采用了多角度叙事策略。多角度叙事就是同一事件从不同的人物角度叙述。作者多次使用第一人称但其指代的对象不同,其核心是表达不同角色之间对于同一事件主观认识上的差异。所以,多角度叙事的另一面就是主观主义的加入。这部小说一共由四个部分构成,分别由班吉、昆丁、杰生三兄弟叙述前三章,由黑人女仆用全知全能视角叙述第四章。文中小儿子班吉是一个白痴,三十三年来一直只有三岁的智力。在他的叙述中,一切秩序都是混乱的,读者只能跟着他混乱的思绪不知所云。大儿子昆丁,一直沉湎于过去的南方社会而不愿意接受现实,他紧紧抓住凯蒂的贞操不放,因凯蒂的失身而选择了自杀。他叙述的第二章就是自杀那天他的所做所想,对于一个想死的人来说,死亡前的一切叙述也是不可靠的。二儿子杰生是一个完全的利己主义者,自私自利,只在乎金钱、职位,一切行动都向利益靠拢,用利益来评判。由于主观因素的切入和病态人物的设定,小说的主要叙述者都是不可靠的叙述者。那么凯蒂作为三兄弟的叙述中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班吉是个白痴,不会说话,也没有正常人的思维能力。他成天哼哼唧唧,嘟嘟哝哝,到处闲荡,但在他破碎的、颠倒的意识中,读者也能察觉到一些明显的情感流露。如班吉一直爱不释手地抱着姐姐用过的拖鞋,听到“开弟”(caddie球童,与凯蒂同音)就会嘶声吼叫,这些无一不体现出他过去从凯蒂身上得到的脉脉温情的眷恋和怀念。当康普生太太放弃班吉,拒绝履行母亲天职时,凯蒂女代母职,义无反顾地支撑起弱智弟弟的情感世界。正如她对母亲所说的那样,“您不用为他操心,我喜欢照顾他”[1]63。在班吉的叙述中,凯蒂仿佛慈母一般的印象。昆丁是一个在哈佛大学读书的才子,但却沉湎于过去的辉煌。在他眼中,凯蒂已经不是活的生命,仅仅是一个象征,是南方贵族的代表。他极其在乎凯蒂的贞操,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仅仅因为其失身就选择了自杀。在他的叙述中,凯蒂是一个圣女,没有了贞操就什么也不是了。正如凯蒂所说:“在他(指昆丁)眼里,至高无上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贞操,她本人仅仅是贞操的保管者。”[1]316作为利己主义者,杰生从不掩饰他对凯蒂的蔑视与仇恨。因为凯蒂的失身,他失去了原本应得的银行职位,而这也成为他心中永远的刺。他咒骂她是贱胚、荡妇,其女是野种,甚至在父亲葬礼上他对凯蒂说:“如果你和他跟昆丁一样一起呆在地下,对你倒会好些”[1]200。

母亲?圣女?妓女?小说中凯蒂并没有一个确定的身份。三兄弟的叙述都是相互矛盾、相互消解的,没有明确的中心。在米勒看来,小说文本的不确定性在于作家给读者同时提供了多种可能性解释,且这些可能相互矛盾,不相一致,没有中心,缺乏说明一切选择优于其他选择的证据。而这正是解构主义思想关于能指的滑动和意义不确定的观点的反映。在这部小说中,凯蒂是隐藏在三兄弟叙述下的他者,没有自己的声音。在这些不可靠的叙述中,凯蒂的身份呈现出多元的、开放的状态。

二、对时间的破坏与颠覆

萨特认为,《喧哗与骚动》是一部关于时间哲学的书,他把这部书的时间分为过去将来时的现在、从未丢失的过去、不存在的未来。所以,小说中的时间是一种没有时序的时间。福克纳在小说中利用意识流和自由联想的艺术手法,打破时间的线性秩序,打乱过去的时间和现在时间,并将许多零碎分散的记忆碎片、浅显的印象和各种混乱的思绪编织在一起,前后穿插,反复叙述。这部小说共分4个部分,每部分都以时间命名:1928年4月7日、1910年6月2日、1928年4月6日、1928年4月8日,详尽叙述了四天中发生的事情。传统的小说章节按ABCD时序编排,而这部小说却是CABD,打破了传统的时间顺序。福克纳并没有按照客观时间来交代故事的来龙去脉,而是跨越时空界限,使过去的事件与现在的事件交替更迭,并将各种生活碎片串为一体。短短4天的现实时间被作者切割成无数的碎片与过去的几十年时间相互融合,众多的过去时间的在场同少数的现在时间的在场,打破了过去与现在的平衡,使过去成为一种凌驾于现实之上的现实。

从1898年到1928年,班吉叙述的部分整整跨越了30年,从凯蒂童年到结婚、大姆弟死亡、昆丁自杀、康普生先生因病去世等,时间跨度非常大。福克纳曾说:“故事到这里,在班吉叙述的第一部分里就什么都有了。”[4]在班吉的意识中,现在与过去相互交织,没有明确的界限,而现在的时间视域下的感觉因与太多“既往”相联系,占据大量篇幅,使得现在的时间相对就变得短暂和难以捕捉。因此可以说,班吉的“现在”也是一个被剥夺其存在的“现在”。第二部分则主要是昆丁的自传,时间跨度相对较小,主要是在凯蒂失贞之后,以及凯蒂结婚前后和昆丁自杀前的心理活动之间来回跳动。所以对昆丁来说,未来是看不见的,现在是模糊不清的,只有过去才是真实清晰的。为滞止时间从而留住“既往”,昆丁起初企图通过砸表来杀死时间。因为昆丁父亲曾说:“只要那些小齿轮在咔嗒咔嗒地转,时间便是死的;只有钟表停下来时,时间才会活过来。”[1]86同时,这句话也暗示时间停止就是生命的终结,而“活过来”则暗示昆丁会通过自杀来永久的生活在过去的记忆里。对昆丁来说,过去就是现在,现在就是过去,他是一个生活在过去的人。所以,他说:“我过去是,我现在不是”[1]173。过去在决定着现在的同时,也在消解着现在,最终使昆丁走向虚无。

可见,在班吉的叙述中,过去与现在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相互融合,而在昆丁的叙述中,现在与过去已经完全颠倒,现在不是现在,过去不是过去。萨特认为,福克纳小说《喧哗与骚动》中的现在,不是那个乖乖处在过去和未来中间的“此刻”,从来不存在进展,小说中没有任何来自未来的东西,就如他所说:“福克纳砍掉了时间的脑袋,去掉了时间的未来”[5]。现在并非首先曾经是一种未来的可能性,从而割裂了现在与未来的二元对立。在这部小说中,福克纳完全破坏和颠覆了传统的时间观念,打破了其线性秩序,颠倒它们的位置,模糊它们的界限,使得小说的时间设置呈现出无中心、模糊、含混的解构特征。

三、南方淑女形象的瓦解

解构主义最明显的特点是反中心、反权威。解构所指的内涵是“颠覆”,是“对规范化、模式化的抵制,是对中心和权威的反叛”。美国南方社会受欧洲贵族思想和清教加尔文主义影响,形成了男尊女卑的男权社会。南方女性从小就被要求严格遵守“南方淑女观”,做一个“大家闺秀”,严守自己的贞操,同时以“真、善、美”为道德准则,要求自己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主妇,安于内宅。而福克纳描写的南方淑女,却违背了其道德标准,背离了南方淑女的传统。从反面影射在男权思想侵害下的“南方淑女观”,并不是社会进步的表现而是病态社会的毒瘤,从而颠覆了人们对南方淑女形象的看法,引起读者的深思。

康普生太太是旧式南方淑女观的卫道士,也是典型南方淑女的代表。为逃避家族没落的现实,她极端维持自己的旧式南方淑女形象,但从本质上来说其行为已经严重偏离了南方淑女传统。现实生活中,她没有担负起南方淑女的家庭责任,她在家中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管,整天躺在床上,所有的家庭事务都由黑人女仆迪尔西承担。正如肖明翰所说,南方清教妇道观在把上层社会妇女变成大家闺秀的同时,也把她们妻子的温柔和母亲的慈爱都给清除掉了。康普生太太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都是失职的,她毒化了家庭氛围[6]。对于淑女而言,孱弱是其外在表现,但对康普生太太来说却是她反抗其丈夫的武器,她用示弱、啼哭来掌控她丈夫的意志。而当她知道班吉是一个白痴儿,她不但没有对其充满怜惜,用母爱来关爱他,反而把他看作她一生的耻辱,马上为其改名以免有损她娘家的声誉。康普生太太固执地坚持着淑女的主体身份,消解了自身的母性与母爱。她的种种行为都与淑女的传统背道而驰。在福克纳的笔下,旧式南方淑女变成了身份的象征,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康普生太太不是和蔼可亲、温柔可人、端庄典雅的女性形象,而是已经异化为自私冷漠、爱慕虚荣、无病呻吟的病态人物形象。康普生太太的行为从内部瓦解了南方淑女形象。

如果说康普生太太的行为是以一种隐晦内在的方式瓦解南方淑女形象,那么凯蒂的行为则更直接更具反抗性。凯蒂作为全书的中心人物,是在南方淑女的道德观念影响下长大的,但她却从一个大家闺秀变成了一个浪荡的情妇,从根本上与南方淑女观背道而驰。凯蒂从小就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敢作敢为,不理睬别人的议论。小时候她在河边玩耍把衣服打湿后,她不顾受清教思想严重的昆丁的威吓,脱下衣裙来晾晒。而大姆弟死的那天,也只有她敢于爬树去偷窥屋里的秘密。对南方淑女观念,她嗤之以鼻,拒绝顺从,宣称“贞操不过是一层薄薄的膜,连手指甲边皮肤上的一丝倒刺都不如”[1]316。这是她表示对清教传统的蔑视和反抗,因为在“南方淑女”神话中,“贞操乃道德之最”,是衡量女性价值的唯一标准。文中昆丁甚至把凯蒂的贞操直接与康普生家族的荣誉连接在一起,可见他对妇女贞操的看重。但是少女时期的凯蒂正处于青春期,由于自然天性,她忍受不住诱惑失身于达尔顿·艾密司,打破了贞操神话。“所谓物极必反,从古板高傲、规矩极多的旧世家里偏偏容易出浪荡子女。”[1]序1而凯蒂的失身也直接导致了康普生家族的衰败。对昆丁来说,凯蒂的失身打碎了南方梦,为了能够挽回家族声誉,他宁愿撒谎称凯蒂与他乱伦也不愿听到其他传闻,最后用自杀的方式永远停留在过去。对杰生来说,凯蒂的失身让他失去了本该得到的银行职位,成为他心中的刺,也对他其后的人生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可见把一切东西都寄托在女性的贞操上,本身就是错误可笑的做法。凯蒂直接从行动上瓦解了人们对南方淑女形象的建构,表达了妇女对自由以及自我权利的诉求。

四、结语

福克纳不愧是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喧哗与骚动》中的主题丰富而多元。通过解构主义视角,不可靠叙事带来的自我消解,使得凯蒂的身份没有确定性特征,呈现出多元、开放的状态。此外,小说叙事的时空颠倒和心理时间的大量运用,也打破和颠覆了传统的时间观念,使小说的时间设置表现出模糊化、无中心、混乱等特征。这就促使读者仔细阅读文本,从心理上去感受时间,建立时间次序。同时,文本对南方淑女形象的瓦解也表达了福克纳对南方妇女的同情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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