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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记

2019-03-13郁葱

当代人 2019年2期
关键词:衣兜样貌缝隙

自醒录之一

有人问我在说些什么,

我说不知道,

我就是想发声,单纯的发声,

像鸟那样发声。

看到一些鸟儿,就心生羡慕。

那鸟儿或成群,或单只,

由着性子飞翔,逆着清风鸣叫。

喧闹的时候,不觉得纷杂,

安靜的时候,不觉得清寂,

长天不觉得高,

浅草不觉得矮,

飞翔不是为了争高夺远,

而是为了生存。

想着那些鸟们,就觉得自己浅薄。

至于那些声音有什么意义,

我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

甚至,我为什么要让自己知道?

草一夜之间从容地长高了,

似乎好的风情催生所有好的东西,

包括人的品质和性情。

这些年心里结了硬茧子,

看着这个世界。

尘世里,有人鬼之别,

亦有神鬼之别,

我这把灯就是熬干,

暗夜里依旧鬼火丛生。

我知道自己声音微弱,

如同风拂乱草,

但我越是沉默,这天地间,

就好像越有了更多的人声与风声。

微不足道有什么不好?

默不作声有什么不好?

那时,我看着自己斜阳下无言的影子,

溢满风尘!

自醒录之二

年轻的时候,

脑子里总是一些大词汇,

后来,这些词汇越来越小,

变成了漫不经心的细枝末节。

也许是世俗了,

可我本来就是一个俗人,

这些世俗是真实的存在。

所以许多时候,我很蔑视自己,

把一些高贵的字眼弄得这么平实。

后来,我就经常想,

为什么能容忍自己平庸,

是由于本无智慧,还是生性愚钝?

我原来渴望有光照耀,

原来渴望有水润泽,

渴望青枝丰盈,繁华阅尽,

但后来懂得,什么也不能总是灿烂,

要自己照耀自己。

世事本不该怎样,

红尘本不该怎样,

人本不该怎样,

但就是这样,

有时候,我在一棵百年大树下,

明白了绿叶残叶败叶,都是生命和生存。

现在,我爱说一些很俗常的话,

说一些很单纯的话,

我知道,那些话已随风而去,

但如果它砸在心里,很疼!

我的衣兜常是空的

幸好,我的衣兜里面常是空的,

如果它总是满着,

就坠了,就胀了,就重了。

俗别往里装,怨别往里装,

恨别往里装。

固执可以往里装,偏执不要往里装,

稚气可以往里装,

而轻狂不要往里装。

装进去一些随时可以取出来的东西,

比如良善,比如智慧,

还有尊敬和尊重,

这需要单纯与真,需要懂得宽厚和容忍,

需要懂得放下。

我的兜里不装现金,也没有支票,

它大部分时间空空如也。

也装过一些隐情,一辈子不想示人,

也有过一些私密,每次想都会羞愧。

其实谁的衣兜里也会有一点不堪,

有污垢了就洗干净,

用心洗,用清水洗。

不装别人的东西,

衣兜里有自己的钥匙,

有一块手绢,总是干净的一块手绢,

衣兜里有温度,那是我的体温。

有时候快满了,就掏干净,

有的扔掉,有的给别人。

不让兜里有重物,

是为了不增加身体的重量。

衣兜深浅,无碍内心,

深也不多装什么,浅也不少装什么,

不怕丢什么,

你就是不丢,最后能剩几何?

许多时候总觉得衣兜里空着,

空着多好!

世界太脏,而衣兜里干净,

那里面有什么,有多少,

终会忽略不计。

与己书

这生活啊,该敬重,

敬重世间万物,

越微小的东西越敬重,

哪怕它是一只虫子,

别在心里蔑视它的弱小。

站着说话,对尊贵者平视,

对卑贱者低头。

不听人夸,不怕人骂,

人说恶淡然,说善亦淡然。

迎着光亮走路,但不仰视,

别怕风吹,什么高度上都有风,

站在什么高度就被什么风吹,

站在山顶上,就有山顶的风吹,

站在山坳里,就有山坳里的风吹。

尽量不大声说话,除非面对权贵和小偷,

记着一句话:“浑水不蹚。”

可自己就浸在浑水里,

不染俗尘,也难。

不踩青草,不走青草上踩出的路;

遇到草香,就尽量深呼吸,

那青涩的味道,一年中没有几次;

散步的时候,躲着那些没人牵着的狗;

尽量回答孩子的问题,无论他们的问题多幼稚,

别骗他们,孩子们会把你的话都当成真的;

不写那些空泛的句子,让别人昧着心赞美;

睡不着就醒着,等到天亮,

窗外是什么颜色,就爱什么颜色。

给捡垃圾的老人让路,

记着他和你有同样的尊严,

对孩子要有笑意,

没有企图地为别人做事,

——总觉得,有些人,

一定是别人需要的人。

留着朋友的信,它会变成记忆和寄托,

有闲时,或者遇到烦躁和无聊,就读书,

别在意,在意与不在意,生活总是繁杂,

繁杂的时候,你就尽力把它转化为简单。

人就是这样,

越走,背负的东西越多。

放下了也就放下了,最终你会明白,

你曾经在意的那些重量,

或若飞絮,

或若轻羽,

或若微尘。

冬日序曲

这一年,比其他年份见到的阳光要少,

想象中的阳光应该是红色的,

应该是金色的,

应该是白色的,

应该是黄色的。

這个灰黑色调的城市,

寂静得没有声音。

无论窗外迷蒙成什么样子,

还是要写一些真实的文字,

这些文字没有必要属于谁,

也没有必要属于什么时间。

雾霾让不远处的楼群成为了影子,

突然想画一幅画,涂一些抽象的色块,

越艳丽越好,

它们点染不了什么,

只是让自己还相信,

色彩和体温和光泽和想象,

依旧还是那么多。

这么早,天就黑了。

这么快,天就黑了。

看不清天地,看不清阴晴,看不清远近。

让我透过缝隙一窥世界的样貌,

让我在窗外的浓霾中,

寻找到那个“缝隙”,

我知道那些缝隙其实无处不在,

而且,使世界本来的“样貌”变得支离破碎。

很纠葛的深霾的一年就快过去了,

这更显得阳光普照的短暂。

总是愿意在一些日子里朴素温和,

不一定严谨但要敏锐或者迟钝,

要粗粝或者细腻,

要觉得有价值或者容易忘却,这很矛盾。

不知道更久远的时间里会有什么意义,

但我知道,许多东西在改变着,

许多东西,无可改变。

无可改变。

天地,且混沌且明亮。

(郁葱,原名李立丛。现居石家庄市。当代诗人,编审。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郁葱抒情诗》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

编辑:耿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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