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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勒日常生活哲学视野下的中国古代长篇小说探析

2019-03-11张莉沅

文学教育 2019年2期

内容摘要:我国古代长篇小说的真正起源发展是明清时期。从“四大奇书”到《儒林外史》、《红楼梦》,小说艺术发展呈现出“日常美”的趋势。表现题材从着眼于战争兴废、朝代更替的国家大事到关注现实日常生活;描写人物从非凡的历代英雄怪杰到普通的平民百姓;创作意识从借历史演义到面对现实人生。总体上看其呈现出由宏大历史叙事回归人物个体和日常生活的特点,彰显日常生活的平凡之美。赫勒曾提出通过微观构建道德美学,由此观来,两者不谋而合。

关键词:日常生活哲学 赫勒 中国古代长篇小说

根据鲁迅先生《中国小说史略》的观点,中国小说最终在明清发展定型。这一时期,在“拟话本”和短篇小说发展的同时,长篇小说也迅速发展。以“四大名著”、《金瓶梅》、《儒林外史》为最高成就代表的长篇小说,展现了中国封建制度没落背景下,人们对美好理想的期望;在商品经济萌芽发展和王学左派思想影响下,市民阶层的生活状况和对黑暗封建束缚的反抗;从丑的角度对黑暗社会的批判和对人性异化扭曲的揭露。

中国古代小说整体发展呈现一个偏于荒诞而真实的趋向,特别在晚清时期出现的大量狭邪小说,多少有点现代化的意味。而小说渐趋“日常化”的特征,挖掘了日常生活的审美价值,启发读者从日常生活之中对于人性自由和解放的观照以及审美愉悦。“现代性是启蒙、理性、个体性等,其中心是人自由的实现。”①从这一角度来讲,在《金瓶梅》那里,中国的小说已经开始具备了现代性,其中“日常化”表现的趋向也正是基于此,对封建思想统治下的人们道德价值观的重构和思考。

赫勒在对现代性审美的重建过程中,认为现代的美学应该落脚于人类个性的解放和道德的重构。在大工业化时代的背景下,按照马克思主义者的观点,人类正在被自身所创造的机器所控制,出现的人类“异化”现象使社会道德底线被一次次打破,人的个性正在被束缚。对此,赫勒认为重构道德美学是摆脱这一现象的途径,而实现道德美学的载体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个体,表现平凡的日常生活,注重个体个性的自由,从而达到从个体延展到社会整体,推动道德的重建、摆脱异化的生活困境。从文学的角度来看,中国古代长篇小说的发展正是沿着她所提倡的“日常生活人道化”理念进行着。

从《三国演义》到《金瓶梅》的艺术发展过程中,我们不难看出,中国古代长篇小说的艺术发展,正是从借助敷衍历史、歌颂英雄寄托美好祝愿,以理想的高度对良好生存环境的呼唤,转变为以客观平静的笔触,通俗平实的语言,冷静地关注现实人生,批判那个“吃人”的封建社会。之后的《儒林外史》如此,《红楼梦》亦是如此,尽管后来出现了要求回归“理性道德”的小说,如《三侠五义》《儿女英雄传》等,但都落脚于描写现实日常生活、人物个体形象等。其中表现出的“日常美”,又将把对人的思考引向了脱离“封建道德”束缚的轨道。

一.小说题材的“日常生活化”

“社会变革不应仅仅在宏观尺度上实现,人的态度也是不容忽视的社会内在组成部分。”②赫勒摆脱宏大叙事角度的桎梏,站在冷静的视角探视出人类社会变革的重要部分,即微观的日常生活和生活中的人。

在中国古代长篇小说的表现题材发展中,从《三国演义》为代表的一大批明代时的历史演义章回小说,以《水浒传》为代表的英雄传奇小说,以及以《西游记》为代表的神魔小说,都是着眼于通过宏大场面和宏伟叙述来给予读者崇高感受。运用通俗的语言、文人的加工和修辞,或是敷衍一代代王朝兴衰、讲述历史伟人,或是歌颂民间英雄的事迹,或是展现光怪陆离的神魔世界。其中夹杂着作者思想感情和评价,作者通过表现宏大历史的题材,或是壮阔的英雄群像,以神化和基于现实的合理“文学虚构性”或天马行空的想象,营造了时空转换、物是人非的深邃之感,以对一个“英明理想”时代的怀念、对民间英雄的塑造,发出了对中国传统“仁政贤臣”和“忠义”美德的呼唤,表达着中国士人“治国”“平天下”的理想重构。但值得注意的是,《水浒》和《西游记》虽仍未摆脱这一“宏大崇高”的审美选择,但其中已经有了“日常美”的因素,例如《水浒》中关于勾栏瓦子的描绘、市民阶层的生活状况;《西游记》中异域风情和习俗的讲述等。

真正实现题材“日常生活化”开端的是《金瓶梅》,作为中国第一部文人独创的长篇小说,占据了中国小说史的重要地位,可以说是它开启了中国小说“日常生活化”的先河。它打破以往小说世代累积的创作模式,在《水浒传》的市井生活描写的基础上,它的题材也开始完全地摆脱以往宏大的历史事件或英雄群像,而着眼于市井生活的描写,全书将视角放到西门庆家族的日常生活,表现西门庆家从兴到衰的过程。以西门一家日常生活为中点,网状展开,层层推入,整个社会的黑暗腐败、人性异化和灵魂扭曲便已触目惊心,对于其悲剧式的人物命运和结尾,表面上是其因种种淫乱导致日常生活支离破碎,实则是从这些微观的细节给予读者反思,以及关于封建社会的反思和对真正善良人性的呼唤和渴望。这正是赫勒所说的“从社會微观层面上去改造现存的生活图式,最终实现个体自身自由的提升”。《金瓶梅》看似是极为平常的生活题材,却以艺术的形式和审美范畴将其与读者产生审美心理距离,从而给人以极强的“日常美”感受。

在此之后,清代以《儒林外史》和《红楼梦》等长篇小说沿着“日常生活化”方向继续发展前进,特别是愈到晚清其表现题材的“日常生活化”趋势愈是纵深式地向前发展,如“四大谴责小说”的表现题材全部是关于底层民众生活;《海上花列传》展现妓女生活不易等。

二.追求个体解放和人的自由

在赫勒的美学思想中,追求人的个体解放和自由是其终极目标,实现人的个体解放又必须是将艺术与日常生活进行重新组合,美的栖息地就是在日常生活的个体之中。③按照赫勒的思想,文学作为一门艺术,也只有真正与日常生活接触,将日常生活中个体的个性表现出来,才能是对自由的一种解放,对道德美学的一种观照。

中国古代长篇小说中描写的人物呈现出“生活个性化”的趋势。在人物的选取上,从高不可攀的帝王英雄到农村市井的布衣百姓;在人物形象塑造上,从“扁平化”到“立体化”;在人物性格表现上,从“模式化”到“个性化”。在这一发展过程中,小说人物不断“真实化”和“个性化”,人物内心的描写更加细腻和丰富,最终达到对人个体需求和自由的关照。

从《三国演义》对人物的描写手法中可以看到,其突出特点就是人物“出场定型”,通过作者运用夸张等修辞手法、借助典型事例反复皲染。例如刘备的“仁”,诸葛亮的“智”,曹操的“奸”等,都是在出场“脸谱化”后,通过众多典型故事或事例对人物形象进行深化表现。《水浒传》的人物虽“同而不同”,但亦不出“脸谱化”的群像描写。最重要的是,在人物表现中,以《三国》为代表的一部分小说,往往忽略了人物个性的表达,更多的是以整个历史朝代为大背景,将人物的个性消融在了历史兴衰之中;通过人物心理描写来表现人物个性的手法在《水浒》中虽有所涉及,但往往还不够充分和成熟。直到《金瓶梅》问世,人物才真正被放到日常生活之中,通过细节和心理描写等,对人物进行更为真实的展现,人物形象也开始“立体”起来。例如,西门庆虽好色滥情,而对瓶儿却是动了真心;潘金莲虽心狠手辣,但也像一般妇女那样渴望一个温馨的家庭……

到了《红楼梦》,人物个性化表现更加突出和明显。在《金瓶梅》的基础上,受才子佳人小说影响,《红楼梦》以一个家庭兴衰为背景,以宝黛爱情为线索,憑借作者雄厚的写作实力和丰富的生活阅历成就了这一巨作,表现出更加浓郁的生活气息,人物的个体性格表现得更加生动和仔细,作品对于人的个性需要也更加重视,往往通过心理描写等表达出来。宝黛间的爱情,也已不再是单纯的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从人物个体自身流露出的真实感受,是对个体存在的关注,即对封建社会束缚的反抗,对人性个体自由的向往,这是处在黑暗之中的个体的人,要求的最为本质的解放和对理想的探索。在《红楼梦》之后的长篇小说中,这一写作手法极为普遍,塑造富有生活气息的个性化形象,以“日常美”寄托对理想美的呼唤。

三.小说创作的现实冷静之美

在创作意识上,中国长篇小说的艺术发展过程又呈现出从借历史以演义,以寓言为寄托,到冷静面对现实,关注事实人生的特征。

从一个热血澎湃的、偏于浪漫和宏大理想的创作冲动,到以冷静的视角关注底层人民的生活,细致到所处的生存环境,直面悲喜的人生。诸如罗贯中通过波澜壮阔、气势恢宏的历史画卷,寄予美好的理想信念,在理想和迷惘中重塑作者渴望的世界;吴承恩用极富奇幻美和诙谐性的浪漫想象,在戏笔之中表现对自我价值的肯定和对人性自由的向往,以“寓言性”的故事呼唤有个性、有理想、有能力的人性美。兰陵笑笑生直接切入家庭生活,毫不避讳地展现人性最丑陋的一面,展示社会的黑暗,以丑呼唤美;曹雪芹大抵沿用家庭日常生活的视角,但更多的是关注人物个体的内心告白,以家庭悲剧的结尾,衬托人物的悲剧命运,从而诉说对人性美好的发掘。据此,我们也不难发现,小说中所体现的思想内蕴也有着转向关注个体人性和日常的趋势。在《金瓶梅》以后的小说之中,往往都是以个体出发,以小观大,反映社会面貌的同时,更上升到对人性的思考。虽然在《红楼梦》前后涌现出大量的模式化才子佳人小说,但就其艺术手法角度和表现内容来看,无非也都是展现青年男女日常爱情婚姻故事。直至到清末,以狭邪小说为转折点,小说视野扩大,手法转换,由单纯的爱情婚姻转到畸形病态社会的写真,由理想主义色彩颇浓的结撰转为平淡自然的纪实。

在诸如“四大谴责小说”、《海上花列传》等清末小说,似乎是中国小说艺术从宏大叙事到关注日常美学最终的、也是最为集中和突出的体现,直到中国现当代小说领域,我们看到的也更多是从日常生活或小人物角度出发的小说。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些用平淡生活为素材的优秀小说中,我们能感受的却是宏大的思想建设和温暖的人性至善,体会到从冷静的现实化生活视角中透露的来自人内心的热情和渴望,中国古代长篇小说展现出的“日常美”至今也有着它独特的道德美学功用。

四.赫勒哲学视野对创作当代小说的意义与价值

“赫勒的道德美学是基于人们认知能力下对已知的日常生活危机的理解而演化的。”④赫勒提倡通过解决日常生活中的问题唤醒人们对于个体价值和自由的讨论,以日常生活为基础对道德美学进行构建。而从政治经济角度看,中国古代长篇小说的发展和当时社会商品经济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市民阶层的壮大,促使了这种“俗文学”的快速发展,同时也因商品经济发展和封建主义间不可化解的矛盾,从而使社会黑暗的一面暴露无遗,社会观念的扭曲和人的异化就出现在小说之中。而小说“日常化”的发展趋势,实则是一种批判、反抗和重建,是对于美好人性的呼唤和个体价值实现的追求。其中体现出的就是通过日常生活体现个体真理和自由维度的解释,指出了社会中的人文主义关怀,表现了极强的社会日常审美感。

中国小说“日常化”趋势一直延续至今。“小说界革命”“新文化运动”更是将小说从形式上推向了“日常生活化”,采用白话、日常用语等方式,书写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真实情况,小说内容也依然是平凡的生活和底层的劳苦大众。鲁迅用《狂人日记》开启了中国现代白话小说的先河,使小说受众更加广泛,《阿Q正传》则以典型人物的典型“心理”展现“国民性”。除此之外,当时涌现出的大批作家也都是着眼于自身生活状况进行创作。最值得注意的是,现代小说出现了“自述”模式,用第一人称反映人物内心和感受,这更是体现了对个体价值追求和解放自由的要求。例如鲁迅的《伤逝》,以涓生日记的视角,解剖的爱情的真谛;又如老舍的《月牙儿》,以月牙儿的回忆和内心世界,鞭笞了束缚女性独立生存和个性自由的男权社会。优秀的作品总是能以细节打动人,给人以极强的审美感受。

面对当代小说出路何在的疑问,赫勒的“日常美学”理论无疑指出了明路。她认为艺术作品因为道德属性而对我们的生产生活产生影响,而道德就栖息于我们的微观日常生活之中。纵观我国优秀小说发展趋势及其特点,我们不难看出,只有立足于人的直接经验,以批判的眼光挖掘日常生活题材,以作者社会责任为基础,关心人的个性生存、人性自由以及现代社会道德美的重建,才会生产出具有革命性的新作品。将日常生活中的个体作为载体表现道德美,并将之与个体相结合,实现日常生活化的小说新领域。

参考文献

[1]颜岩.现代性与偶然性——对赫勒现代性理论的解读[J].山东社会学,2018(08):43-47.

[2]毛晓钰.赫勒对于“日常生活人道化”实现途径的探索[J].开封大学学报,2016,30(02):31-34.

[3]朱文帅.现代性审美的重建——评《作为文化审美的批判——赫勒美学思想研究》[J].学术交流,2017(07):222.

[4]傅其林.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63-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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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匈]阿格妮丝·赫勒.日常生活[M].俊卿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0.

注 释

①颜岩.现代性与偶然性——对赫勒现代性理论的解读[J].山东社会科学,2018(08):43-47.

②毛晓钰.赫勒对于“日常生活人道化”实现途径的探索[J].开封大学学报,2016,30(02):31-34.

③朱文帅.现代性审美的重建——评《作为文化审美的批判——赫勒美学思想研究》[J].学术交流,2017(07):222.

④傅其林.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97-98.

(作者介绍:张莉沅,四川农业大学人文学院本科在读生,专业方向: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