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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小说中的儿童叙事分析

2019-03-11刘明真

文学教育 2019年2期
关键词:儿童

内容摘要:“五四”后随着人的个性解放,“以儿童为本位”的儿童观得以建构成型。在此基础上,儿童的形象逐渐出现在各种文学作品中,对中国现当代文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儿童视角叙事也在这种情况下在中国文学中迅速成长起来。鲁迅的第一篇小说《怀旧》就是以儿童视角来进行叙事,此后也在小说中也多次运用儿童视角叙事,不论是回溯性叙事中的儿童视角还是假定性叙事中的儿童视角,鲁迅在创作中都进行了开创性的尝试,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和价值。

关键词:儿童 叙事分析 鲁迅小说

一.儿童的发现——“以儿童为本位”儿童观的建构

自古以来,儿童一直被视为成人的附属而存在,无视儿童的独立性是占据西方社会和古代中国长期以来的儿童观。一直到十九世纪,儿童作为独立个体的性质才逐渐被西方认可。而在中国,直到“五四”运动的爆发,中国人民身上封建的精神枷锁才被彻底打破,“人”才被真正发现,实现了人的个性解放。而作为“人”个体生命重要阶段的儿童也获得了同样的肯定与尊重,儿童得以“被发现”,在此基础上,“以儿童为本位”的儿童观得以建构成型。

1918年12月,周作人发表《人的文学》,从个性解放的要求出发,由人性的全面发展延伸到对儿童和妇女“发现”问题的探讨,并提出“祖先为子孙而生存”这一观点,随后鲁迅在《新青年》上发表了《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在文中鲁迅进一步提出了“后起的生命,总比以前的更有意义,更近完全,因此也更有价值,更可宝贵。前者的生命,应该牺牲于他。”这很明显是对中国长期以来的“长者本位”的父母子女观提出了质疑,并进而从进化论的角度对新生命的价值和可贵进行了肯定和赞扬,肯定了“儿童本位”的现代儿童观。而使“以儿童为本位”儿童观的最终得以建构成型的是周作人所做的题为《儿童的文学》的演讲,其中详细的将儿童作为“完全的个人”根据年龄进行了分期,认为“儿童有独立的生活,就是说他们内面的生活与大人不同,我们应当客观地理解他们,并加以相当的尊重。”这不仅从生理的角度,也从心理学的角度对儿童作为人类个体的重要发展阶段进行了肯定,认为儿童具有“独立的意义和价值”,而应当“加以相当的尊重”。

随着儿童的“被发现”,儿童的形象逐渐的出现在各种文学作品中,儿童的生命特质和生活经历开始被作家们所关注,创造出了丰富多彩的儿童形象,极大地丰富了文学作品的内容与文本的表现空间,对中国现当代文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儿童视角叙事也在这种情况下在中国文学中迅速成长起来。

二.儿童视角叙事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运用及发展

在对儿童视角叙事定义前首先要对叙事视角进行分类,关于叙事视角的分类是学者们一直讨论的热点,陈平原在《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中参照托多罗夫等三家的理论提出:“全知叙事、限制叙事、纯客观叙事的视角三分法。”①本文也将以此作为研究的基点。

根据上面的分类方法,儿童视角叙事属于一种限制叙事。而根据吴晓东在《现代小说研究的诗学领域》中的定义:儿童视角,是“小说借助于儿童的眼光或口吻来讲述故事,故事的呈现过程具有鲜明的儿童思维的特征,小说的叙述调子、姿态、结构及心理意识因素都受制于作者所选定的儿童的叙事角度。”②

传统小说中全知全能的“说书人”形式占据了中国千年来小说的叙事模式,毫无疑问是一种全知叙事,而儿童视角的出现带来了叙事的变化,打破了这一类全知叙事,推动了叙事学的发展,全知型的叙事模式逐渐向限制叙事倾斜。儿童视角作为一种崭新的叙事方式,给中国现当代文学注入了新的风气并获得了长足发展。鲁迅的第一篇小说《怀旧》就是运用儿童视角来进行叙事,之后《透明的红萝卜》(莫言)、《北极村童话》(迟子建)、《呼兰河传》(萧红)、《城南旧事》(林海音)等小说也都是从儿童的视角进行了文章的建构。

这些小说以儿童为叙述者,通过儿童稚嫩的眼光与话语描述出儿童眼中的成人世界,其中剥离了是非价值判断而仅凭儿童的直觉观感来进行客观叙述,更加关注个体的生命体验,从传统的集体叙事向个体叙事进行转变,对以往成人叙述模式中社会、文化、历史的角度的单一性进行了弥补,因而受到了一批作家的青睐与钟爱,到了八九十年代更是得到了极大的丰富乃至繁荣。

早期兒童角度叙事模式多为第一人称叙事,其主要原因在于“五四”过后第一人称叙事模式在小说创作中逐渐受到关注,不仅仅是儿童,叙述者的身份呈现多元化的状态,此后,随着儿童视角叙事模式的逐渐成熟,第三人称儿童视角的小说也开始出现,如《篱下》(萧乾)、《小英》《凤凰》(凌叔华)等都是以第三人称进行的创作,儿童视角叙事模式日趋成熟。

儿童视角叙事模式中不可避免的包含着作者对自身童年时期生活经历与体验的回忆,尤其是以第一人称进行叙事时,大部分的叙事为回忆性叙事。我们来看申丹在《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中提出的观点:“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内部存在着不同的叙述视角,大体可以分为两个:一个是‘叙述者从目前的角度来观察往事的‘叙述自我视角,另一个是以‘当时的经验眼光观察和叙述的‘经验自我视角。而‘经验自我视角又包含两个方面,一个是儿童视角,一个是成人以后的‘我的视角。”③这也就代表着当作者在用儿童的视角来进行叙述的时候,无法将成人的视角完全剥离出来,而存有成人自己的判断在其中。

吴晓东也在《现代小说研究的诗学领域》中着重分析了回溯性叙事中的儿童视角在叙事学上的特点,认为“回溯性叙事中再纯粹的儿童视角也无法彻底摒弃成人经验与判断的渗入。”④这一点在鲁迅的小说中体现的尤为明显,在下文中会具体进行分析。

此外,由于儿童叙事角度的独特性与限制性,决定了儿童角度叙事小说情节会被淡化和零散化。儿童注重个人的观感,感知和思维能力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为了描述的合理性及逻辑性,作者在创作时一般会放弃对复杂曲折情节的建构,如鲁迅在《怀旧》中只是描写了几个琐碎而平淡的场面构成的一个平常的故事,没有波折发展和高潮,只是平平淡淡的结束了,这也是儿童角度叙事的必然结果。

三.鲁迅小说中的儿童视角叙事分析

1.叙述者的“双重性”

鲁迅小说中的儿童视角叙事一般为第一人称叙事,其中大部分为回溯性叙事中的儿童视角,也就是鲁迅根据自己童年的回忆来进行作品的创作,作品内容主要来自于其儿时的记忆、童年的回忆,如《社戏》、《故乡》等;还有小部分的为假定性叙事中的儿童视角,也就是鲁迅假定了一个儿童作为小说的主角,而其中的情节来源皆为作者杜撰,与其本身的童年回忆并无关联,如《孔乙己》。

如前文中提到的,“回溯性叙事中再纯粹的儿童视角也无法彻底摒弃成人经验与判断的渗入。”在进行回溯性叙事时,除了儿童视角之外,还包括了一个成人的“我”的視角,这也是回溯性叙事在叙述中最突出的特征,这在鲁迅的小说中表现的尤为明显。事实上,在鲁迅相当一部分小说中都存在着一种对话性⑤,鲁迅小说中经常设置了双重甚至多重声音,如《在酒楼上》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我”与吕纬甫的对话可以看作是作者两种声音的外化,鲁迅在发出一种声音的同时,也在质疑这种声音。而在鲁迅用儿童视角进行叙事时,这种对话性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故乡》与《社戏》都是典型的儿童视角的回溯性叙事文本,但又有些微的区别。在《故乡》中,现在的“我”和二十年前的“我”的叙事不断交替,往事的回忆使叙述的成年的“我”不断转入儿童的“我”,而这种叙事视角的转换又使叙事状态真正进入儿童的本体世界。在《故乡》的叙事中,儿童视角和成人视角呈不断交替的状态,在历史时间、个人时间、自然时间之间转化,使叙事获得了时间的厚度。而作者也正是通过儿童视角和成人视角的对比,向读者展示了童年回忆与故乡现实的反差,使读者深刻地感受到了故乡的封建残酷的现实。

《社戏》里的故事则取自鲁迅在平桥村外婆家的经历,更多的时候成人视角是一直隐于其后的,《社戏》中通过儿童视角传递出童年时代生命体验的童趣,作为外在主体浮于文章表面,而叙述的过程中又夹杂着成年人历经沧桑后的批判眼光,虽然并不直接显示其批判的姿态,但读者还是能从文本中感受出来。这两种声音在作品中同时存在,形成了两套形成了两套不同的话语系统,这两者相互渗透影响,根据巴赫金的理论,可以将其概括为复调的诗学。除了这些儿童视角的小说之外,鲁迅的其他小说如《孤独者》、《祝福》、《伤逝》、《在酒楼上》等也都体现了复调的诗学特征。

而作为儿童视角的假定性叙事文本的代表,《孔乙己》中儿童视角的运用则更倾向于透过儿童稚嫩的眼光,来揭示成人世界的客观与真实,从而进一步展现成人世界的残酷与无奈。成人视角的描写存在固化与单一性等缺陷,而儿童视角则可以弥补这些不足,儿童并不存在社会偏见而内心澄澈,反而能将无数成年人熟视无睹的细节纳入视野,在不经意间反映事物的本质特征和世界的真实,以此来增强文本内容的客观真实性。同时,在《孔乙己》这类假定性叙事文本中,也是存在着叙述者的“双重性”的,“我”是表层的叙述者,而更深中还有作者这一叙述者的存在,两者的叙述依旧体现了复调的诗学特征。

2.叙述情节的淡化和零散化

“五四”以后文学作品的创作由着重于情节的构造转向对人的塑造和表现,“人的文学”成为了“五四”文学的核心,而在创作中作家们也更加注重人的自我感觉,在这种情况下,情节的淡化和零散化逐渐变成“五四”时期文学的一种特征。而在从儿童视角进行叙事时,由于儿童感知和思维能力的局限性,他们并无法按照一定的逻辑顺序或者一定的故事情节来进行描述,也无法使描述变得跌宕起伏,具有紧张的戏剧冲突和戏剧色彩,因而情节的淡化和零散化也变得理所当然。这一特色在鲁迅的第一篇小说《怀旧》和《孔乙己》中十分明显。

《怀旧》是鲁迅的第一篇小说,用文言写成,可以被称作是中国第一篇现代意义上的儿童视角小说。而《怀旧》的故事情节也非常简单,以一个9岁的学童“吾”来讲述童年时期所经历的一件小事,其中所见所感并没有超出儿童应有的“见闻”。这一方面是由于作者基于当时对儿童的认识和推崇,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儿童视角第一人称叙事自己本身的限制。鲁迅所构造的一切情节都努力不超出一个九岁的孩童的所见所闻,而儿童叙述所带来的特有的片段式的结构和情节的淡化就是很自然的了。因而,《怀旧》经常被认为是“以情节的淡化为外在形式特征的现代小说的发轫之作。”⑥

《怀旧》的文本中并没有大段故事的叙述,自然也不存在跌宕起伏的情节、高潮或者反转的结尾,而只是由几个琐碎而平淡的场面构成的一个平常的故事:第一个场景描写的是私塾读书,先是描绘了一幅悠闲适意的夏夜纳凉图,然后聚焦于书斋中,“吾”正在秃先生的课堂上冥思苦想。随后场景则是叙述了“吾”正不耐烦地听秃先生讲《论语》时,耀宗前来报告消息,与秃先生商议对策。后面一个场景中,秃先生“止书不讲,状颇愁苦”,终于归家,“吾”则观逃难,听王翁怀旧。第四个场景则金耀宗亦辟谣,秃先生又回家“慰其家人”,众人也皆散去,王翁们继续忆旧,直至下雨而话题未尽各自回家。

小说只是描述了这几个场景,并没有完整的情节,叙述是平淡的,并没有传统小说中的跌宕起伏,情节的复杂性和波折性也被儿童稚嫩与随意叙述消解了。

如果说《怀旧》只是鲁迅对儿童视角尝试性的运用,更趋向于情节的淡化,那么鲁迅在《孔乙己》中对儿童视角的运用则是带来了结构的精巧。

《孔乙己》中故事情节发展并不如传统小说一样丝丝相扣,从始至终有一条清晰的故事线,而是通过一个十三、四岁的温酒的小伙计的耳闻目睹作为叙述的突破口,以儿童的口吻来叙述故事,由于是根据记忆来进行叙事,因此小伙计记忆中的有关孔乙己的几件事情都是被“片断”化地叙述出来的,舍弃了小伙计无法看到听到的其他故事和场景,既没有时间的顺序性,也没有因果的逻辑性。这种安排一方面是只选取了孔乙己的几个最具有典型意义的镜头,从而达到了结构的精练;另一方面,也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性、生动性和儿童情趣。

作者选取的几件事情,时间是非常含混而模糊的,小伙计叙述时用以表现时间的语词多为“有一回”、“有几回”等等笼统的表述,并不能明确的组织成线性的时间序列,这种结构模式突破了传统小说环环相扣的叙事模式,在时间和逻辑的结构上更为自由,使作家摆脱了对故事情节的依附性,使小说呈现出散文化的特征。

综上,儿童视角的出现带动了叙事学的发展,鲁迅的《怀旧》开启了儿童视角构造叙事文本的崭新思路,同时也“使小说的新形式,包括新的叙事模式最终得以完善和确立,从而完成了从传统小说到现代小说的转变过程。”⑦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和价值。

参考文献

①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62-63).

②吴晓东等.现代小说研究的诗学视域【J】.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丛刊,1999(01).

③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222-238).

④吴晓东等.现代小说研究的诗学视域【J】.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丛刊,1999(01).

⑤吴晓东等.现代小说研究的诗学视域【J】.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丛刊,1999(01).

⑥王黎君.论儿童视角小说的文本特征【J】.浙江社会科学,2010(08).

⑦谭君强.论怀旧在鲁迅小说叙事模式转换中的意义【J】.思想战线,1998(11).

(作者介绍:刘明真,上海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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