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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景瀚《离骚笺》的成书与学术成就

2019-03-05徐瑛子周建忠

集美大学学报(哲社版) 2019年2期
关键词:楚辞

徐瑛子,周建忠

(南通大学 楚辞研究中心,江苏 南通 226019)

一、龚景瀚生平及《离骚笺》成书

龚景瀚“丁乾嘉朴学昌明之会,又具学识著述之才”[1],为乾嘉时期有代表性的官员、文人、学者,其生平、家世、履历等均有较为翔实的史例可供论考。龚景瀚著述颇丰,有《澹静斋全集》等传世,国家图书馆、福建省图书馆均有藏本。

(一)龚景瀚生平

明清时期,福州龚氏家族文风昌盛,时人称福州龚氏“以循良显名天下”,出现过龚嵘、龚用卿、龚其裕、龚一发、龚景瀚、龚易图等著名文人、官员,《清史稿》《清史列传》均有相关记载。龚氏后人重视保存、整理先辈著述,龚式谷等人刊刻的《澹静斋全集》以及龚葆琛等纂修的《福州通贤龚氏支谱》是研究龚景瀚生平的重要史料。

据《福州通贤龚氏支谱·世系考》相关记载,龚景瀚为龚一发次子,龚氏家族第十五世孙。龚一发(1715—1773),原名关渭,字天磻、号厚斋,生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乾隆庚午(1750)举人,历任宜阳、林县、虞城等地知县。龚一发在任职期间,兴修水利、创建书院、与民共劳作,后官至云南镇南州知州。龚一发卒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祀河南虞城县名宦祠。[2]27-35

龚景瀚(1747—1802),字惟广,号海峰,生于乾隆十二年(1747),卒于嘉庆七年(1802)。龚景瀚为乾隆辛卯(1771)进士,初任甘肃靖远知县,后因功升擢,历任循化厅同知、陕西邠州知州、庆阳知府、兰州知府等职。嘉庆七年送部引见,卒于京师,祀甘肃兰州府名宦祠、福建省城乡贤祠。[2]36-45

龚景瀚在军事、政治、治学、创作等方面都颇有声名:作为文人,龚景瀚著有《澹静斋文钞》《澹静斋诗钞》等,现存诗400余首、文近百篇;作为学者,龚氏治学严谨,深思力求,其《祭礼考》《说祼》论述典章礼仪,《鲁都考》《春秋大夫赐号说》考证求实;作为官员,龚景瀚为官任职期间,兴修水利、整饬书院、讲学垂范,使民能享其利,因政绩斐然,龚氏受总督福康安、总督宜绵器重;除担任地方官职,龚氏多年随军征战,军事能力突出,其《坚壁清野议》被编入《皇清文颖》。

林昌彝《射鹰楼诗话》称赞龚氏为“闽中近代诗家,足以雄视海内者”[3]248,为官则“洞民情,谙军事,今之循吏而兼名将者也”[3]334。清人谢章铤评价龚景瀚玄孙龚易图时,将龚氏家族二人并论,“昔,兰州历官(龚景瀚)精通兵谋,公(龚易图)亦以书生杀贼。兰州所著‘澹静斋’诸书,宇内传诵,公亦撰《谷盈子》并诗稿十六集。后先相望,非所谓克绳祖武者耶?”[4]33-34

(二)龚景瀚著述考

龚景瀚勤于创作、著述颇丰,其作品涉及经史诗文等方面。据《民国闽侯县志》,龚景瀚所著有“《邶风说》二卷、《祭仪考》四卷、《禘袷考》一卷、《说祼》一卷、《孔志》三卷、《循化厅志》八卷、《读书访古录》、《石塔碑刻记附考》一卷、《离骚笺》二卷、《澹静斋文钞》六卷、《澹静斋文钞外篇》二卷、《澹静斋诗钞》六卷。”[5]13此外,《清史稿》《射鹰楼诗话》《经学博采录》《晚晴簃诗汇》等更为详细地记载了龚氏著作的刊刻情况,“有《邶风说》三卷、《祭仪考》四卷、《说祼》二卷、《离骚笺》二卷、《循化厅志稿》八卷、《澹静斋文集》八卷、《诗钞》六卷皆所手定;其属稿而未能成书者,《孔志》《禘袷考》《读书录》共若干卷,藏于家,皆说经者之圭臬也。”[6]6

据前文所述以及《福州通贤龚氏支谱》等关于龚景瀚作品的相关记载,笔者兹分别考述如下:

《澹静斋全集》。该书有道光六年(1826)本、道光二十年(1840)本、同治八年(1869)本等版本,包括龚氏诗文集《澹静斋文钞》《澹静斋文钞外篇》《澹静斋诗钞》以及学术著作《说祼》《邶风说》《祭仪考》《离骚笺》。其中,《澹静斋文钞》六卷,收录有杂著、书信、序跋等;《澹静斋文钞外篇》二卷,多为与时事相关的政论文章;《澹静斋诗钞》六卷,有诗400余首,风格多样;《祭仪考》四卷,详述礼制,引用《诗经》《春秋》等证之;《说祼》二卷,阐释古代祭祀礼仪,并图文结合展示古代礼器;《邶风说》二卷、《离骚笺》二卷,二者分别为龚氏研读《诗经》、注疏《楚辞》之书。

《循化厅志稿》。八卷,龚景瀚任职循化厅同知期间编撰,李本源校订,该书涉及循化建制沿革、政治经济、民俗物产等方面。

《石塔碑刻记附考》。一卷。《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史部·金石类》记载,“《石塔碑刻记》一卷,清林乔荫撰,《石塔碑刻记附考》一卷,清龚景瀚撰,乾隆四十五年(1780)刻本。”[7]

《孔志》四卷。龚景瀚撰,林昌彝补编,现存光绪二十七年(1901)本。龚氏有感于前人对“孔子生卒月日,籍里宦游”的理解或博而多误、或未能辨正,故而广采群书,撰写《孔志》进行考证。

《积石山房四书文》。该书未见,据《澹静斋文钞》中《积石山房四书文自叙》一文可推知,是书分为上中下三编,有80余篇,因龚景瀚“望积石山,嶙峋峭拔,苍翠扑人”[8]而得名。

另:《禘袷考》《读书录》等书为稿本,未进行刊刻,已不可考。

(三)《离骚笺》的成书及体例

《离骚笺》为龚景瀚的《楚辞》研究专著,是书二卷,专疏《离骚》一篇,“笺其大义脉络,井然如丝连而绳贯也。”[9]401

乾隆三十六年(1771),龚景瀚登进士第、以知县归部铨选,后丁忧返乡。龚氏居乡十余年中,读书治学、教授学生;直至乾隆四十九年(1784)龚氏赴选,授靖远知县。乾隆四十三年(1778),龚景瀚于永定书院主讲,闲时读《毛诗》《楚辞》数月,因而作《邶风说》解说《诗经》十五国风之《邶风》。其时,龚景瀚亦于《楚辞·离骚》一篇颇有所得,然“因循未及笔之于书”;至乾隆五十九年(1794),龚氏于公务之余,教导家中晚辈。因而龚氏集王、洪、朱三家之注,并加以补正,作《离骚笺》于泾阳官署。据《离骚笺·自叙》,龚氏记作书时间为“阏逢摄提格壮月望后四日”[9]401,“阏逢摄提格”为甲寅年,故《离骚笺》作于乾隆五十九年八月十九。

在编纂体例上,《离骚笺》首为龚景瀚《离骚笺·自叙》,说明作书缘由,次为正文,最后为总结性质的通论。《离骚笺》采辑众说,注疏《离骚》时先于原文文句下选引王逸、洪兴祖、朱熹三家之注解,又别引《说文》《玉篇》等书以及五臣、吴仁杰、邵璜诸家之说进行补充。龚氏“瀚按”“瀚曰”常在上述注解之末,作进一步诠释考订。《离骚笺》多数释语为龚氏参酌几家之注而得,亦有少数文句,龚氏不列前人之注,只用“瀚曰”“瀚按”的评语进行批注。龚景瀚认为前人注《离骚》,“皆随文训诂,未能贯通其意义”[9]401。因不满前代注家未疏通《离骚》大义,龚景瀚分《离骚》为三大节、十三小节,《离骚笺》卷一为龚氏划分的《离骚》第一节,卷二为第二、三节及龚氏所撰总论。在分节的基础上,龚氏于句末或各节末归纳旨意、阐释章法,卷末总论考析作时、梳理脉络、评析文法。

二、训诂:字词训释,驳旧立新

“《楚辞》以王叔师《章句》为最古,至洪氏《补注》、朱子《集注》而备矣。”[9]401龚景瀚治学深受乾嘉学风影响,龚氏注《骚》虽旨在“贯通”《离骚》大义,然龚氏治学深受时风影响,《离骚笺》在训诂方面同样采辑众说、间出新意。具体言之,《离骚笺》释词解句既重视探究本义、亦结合语境,考辨名物则广征博引加以论断。

(一)探求本义,征之典籍

《离骚笺》训释字词时综合旧注并进行补说。龚景瀚常据《说文》《玉篇》等书探求本义,进而援引古籍中相关字词以证之。

1.“何桀纣之猖披兮。”龚氏首引王逸注及五臣注,而后注云:“按《玉篇广韵》,衣不带之裮皆从衣,今此从犬,似当从猖狂本义。五臣说近之。”[9]411关于“猖”,王逸释为衣不带之貌,五臣释为“乱”;龚景瀚引《玉篇》,从字形出发分析字义,衣不带之“裮”形旁从“衣”,而“猖”形旁从犬、读音从昌,本义指纵思狂妄,更切合《离骚》文句中的意思,龚氏因此认同五臣之注。

2.“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龚氏注云:“《玉篇》‘謇’,居展切,难也,吃也。朱说为本义;王训为‘忠贞’,则转义也,兼之始备。”[9]412朱熹释“謇”为“难于言”,王逸释为“忠贞之貌”,龚景瀚据《玉篇》等字书,指出朱、王之说一为本义、一为引申义,训释时应当兼顾二者。

3.“又重之以修能。”龚氏注云:“修,《说文》曰‘饰也’;《玉篇》曰‘治也’。其义当与《大学》‘修身’同,训为修饰、修治俱可,下文‘修名’、‘好修’皆因此。王训为‘远’,朱训为‘长’,俱非。”[9]404龚景瀚引《说文》《玉篇》,又引《大学》之“修身”作为佐证,认为“修”为修饰、修治之意,后文“修名”“好修”“灵修”等均同为此义。而后,龚景瀚结合“好修”解释“灵修”,注“夫惟灵修之故也”云,“修为修治、修饰,训‘远’非也。在君为灵修,在臣为好修,其义一耳。朱为妇悦其夫之称,亦未必然。”[9]413

(二)据境索义,审慎通达

释词解句为训诂的基本内容,龚景瀚不仅基于《说文》《玉篇》等字书探究本义,又立足于更宽的语言环境,结合上下文疏通文句、串讲评析,其注疏总体较为平实审慎。

1.“及荣华之未落兮。”《离骚》之“荣华”,历代注解有指颜貌、指草木、屈原自喻等义,如王逸认为“荣华”寓指颜色、荣华未落指颜貌未老。龚景瀚结合语境,上文言琼枝,下文有荣华,“荣华,指琼枝,非指女”[9]443,因此释荣华未落为草木繁盛之貌。

2.“告余以吉故。”龚氏注云:“故者,已然之蹟也,下文传说吕望等是也。吉故,前事之吉善者也。”[9]454前人多释《离骚》之“吉故”为求合之吉占,王邦采释“吉故”为“会下文之意以立言”[10]583,龚景瀚之注与王邦采类似、而更为详细,后文吕望、宁戚等均为君臣遇合之范例,因此“吉故”所指为前事吉善者。

3.“又何芳之能祗。”王逸、汪瑗等注“祗”为敬,子兰之徒干进务入、不能敬爱贤人。黄文焕训“祗”为振,“何芳能祗”指自振其芳[10]631;龚景瀚指出:“何芳能祗,言不能敬以自保也。王说非。”[9]458

(三)着意草木,补证地理

“掌共六畜、六兽、六禽,辨其名物。”[11]循名责实、辨别异称,从语源上追本溯源是名物研究基本方法之一。《离骚笺》于名物考辨颇下功夫,龚景瀚或辨析植物、或考证地名,在旧注基础上提出质疑、补正疏误。

1.“夕揽洲之宿莽。”王逸认为“宿莽”指“草冬生不死者”,吴仁杰引《山海经》,注“宿莽”为莽草。[10]97龚景瀚注“宿莽”云:“王注必有所本,且此云‘宿莽’,《山海经》曰‘莽草’,未必一物”[9]407,龚氏认为王逸之说必有所根据,吴仁杰以“莽草”释“宿莽”,失之穿凿。

2.“杂申椒与菌桂兮。”龚景瀚注“菌桂”云:“吴以蕙与熏草为二物,是也。其说互见,下句以菌桂为二物,亦有据。但在本文,以‘申椒’例之,似指如竹之桂。且此句皆言香木,不应杂以草。从竹、从草,或古字通用,或传写之误,不宜泥也。”[9]409龚氏在吴仁杰注疏基础上,据对文索义,以“申椒”之例推断“菌桂”为木名而非草名,并从字形变化、文本流传的角度进行推测,加以佐证。

3.“留有虞之二姚。”龚景瀚考证此句所提及地名的具体位置及名称。龚氏承袭杜预之说、指出洪兴祖之误,将《离骚》中“有虞”释为河南虞城,“今河南归德府虞城县,古之纶城也。河东之虞城,乃舜初起之地,非此虞。洪引皇甫诸说,非是。”[9]446-447

《离骚》篇章宏富,其中不少名物难以考索,如无确证,龚景瀚秉慎言阙疑之义,不强为之说。如“索胡绳之纚纚”,吴仁杰注“胡绳”为大蒜,龚景瀚指出吴说之谬误,又云:“以大蒜为香草,似非也。绳毒之名亦不见于古,吴说似附会。以上文薜荔例之,胡绳当是一物,但不可考耳。”[9]418

三、文法:划分层次,剖章析句

“笺之为言,线也,不多之谓也。读者之悟,与作者之意相遇于幽玄恍惚之地,一线孤引,竟欲忘言。其文反略于作者,而以作者为我注脚,此为上上人语也。”[12]《离骚笺》亦以“笺”命名,龚景瀚立足《离骚》文本,用“笺”之体例通义理、述章法,力求达到全文大义“丝连而绳贯”的注疏效果。

(一)评析结构,讲求脉络

历来学者对《离骚》段落的划分看法不一。王邦采《离骚汇订》以三分法划分《离骚》层次,以卷首至“岂余心之可惩”为第一段,第二段至“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而后为第三段。龚景瀚同样以三分法为中心进行层次评析,总体分《离骚》为三大节、又细分为十三小节,并认为“乱曰”数句为全篇大旨所在。《离骚笺》之三大节分别为:“自篇首至‘沾余襟之浪浪’为首一大节,皆言‘国无人莫我知’也……自‘跪敷衽以陈词’至‘余焉能忍与此终古’为中一大节,皆言‘莫足与为美政’也……自‘索藑茅以筳篿’至篇末为一大节,皆言‘何怀乎故都’,而‘将从彭咸之所居’也。”[9]469-471

龚景瀚言:“求女一节,王注为近,近李厚庵申之,其说始畅然”[9]449,其《离骚》分节之说或是由李光地《离骚经注》中“两段说”发展而来。李光地称《离骚》前半篇直述己事、后半篇托意寓言。龚景瀚则更进一步,分《离骚》为无人知己、上征求索、问占远逝三大部分,并于各段小节以及篇末总论等处反复申说屈原忧君忧国之意,以《史记》之“眷顾楚国,系心怀王”贯穿全篇。龚景瀚释《离骚》之“见帝”“求女”为“无聊之思,作万有一然之想”[9]441,“见帝”一节言屈原多方悟主、小人多方败之;“求女”一节因王逸、李光地之说敷演,龚氏又言求女比求贤臣、春宫喻指嗣君,宓妃指有贤名而不忧君国者,简狄、二姚指他邦之贤。

在三分法的基础上,龚景瀚析分篇段,点评《离骚》之章句文法以及各大节、小节之间的关联,总结照应、伏笔、承接等艺术手法。龚氏解三大节之间关联,如篇首“高阳苗裔”二句有宁死不可去国之意,正与篇末临睨旧乡、诎然而止呈首尾呼应之势。龚氏亦解各小节之起伏照应,如“固前圣之所厚”为“节中前圣”一节伏笔,“启九辩与九歌”一段文法与“说操筑于傅岩”遥遥相对。龚氏举芳草与玉饰为例解说“脱卸”之法,前半篇取喻于芳草,至众芳芜秽、则兼取芳草与玉言之,至兰芷不芳、则单言兹佩可贵,以此展现《离骚》之层层递进、起伏照应。

(二)剖析心态,考析作时

龚景瀚注《骚》旨在推究篇章脉络、体贴屈原本心,其《离骚笺》于揭示屈原心迹、考析《离骚》作时等体察入微、又申以己说,有新颖可采之处。

在注疏过程中,龚景瀚设身处地、揣摩心态,紧扣“生死”“去留”的线索勾连《离骚》全篇,指出“不可去而必死之意”为一篇之筋节:于开篇二句,龚氏言溯所自出,已有宁死不可去国之意;于“恐皇舆之败绩”句,龚氏言此为君国、非关一身,是故国不可去;于“怀朕情而不发兮”句,龚氏言宗社将墟,不有君国、何有一身,故必当死也;篇末,龚氏言为国无望、不可去亦不可留,其必死之意隐然言外,并非徒为君不我用、俗不我知而自沉。除反复推求关键词句,龚景瀚从全篇综合把握屈原心态。龚氏举前半篇“九死”“溘死”“死直”“危死”等处,云:《离骚》前半篇“多必死之言,而非有必死之志,皆以甚言己节之不可变”;至见帝、求女均不可为,其时死志已决、哀痛已极、而后半篇无一言及死,“所谓哀之至者不言其哀”“忧之至者反若无忧”[9]473。

关于《离骚》的创作时间,历来注家以《离骚》为屈原初放之作,龚景瀚立足文本、揣摩心态,复考析《离骚》作时。龚氏认为《离骚》作于怀王入秦不返、顷襄未立之时,“游春宫”处即深有望于顷襄,因怀王此时已留于秦。而后,龚景瀚结合屈原之生死去留及《离骚》脉络词气,分析《史记》“嫉党人”“怨其君”“忧其国”之情,指出《离骚》前半篇词气激烈、多有怨愤,因怨时犹有所望;后半篇宗社之亡在于旦夕,屈原只期一死,故文辞益见深沉,从而以《史记》为证、确定《离骚》作时。

四、义理:以《诗》解《骚》,阐发忠孝

在注疏《楚辞》的过程中,龚景瀚结合研究经学著作的心得与方法,其《离骚笺》重视寄托、以《诗》证《骚》,并糅合“忠孝”解读《离骚》文意及主旨,显露出伦理纲常的倾向,体现了龚氏自身学术趣尚与价值判断。

(一)《诗》《骚》参互,比附对照

“《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13]以《诗》解《骚》之风发轫于刘安《离骚传》,王逸亦称《离骚》依《诗》取兴、依托《五经》立意,此后注家引儒家经典解《骚》、尤其引《诗》解《骚》者代不乏人。

受其时经学风气影响,清代以经解《骚》之风颇盛,如奚禄诒《楚辞详解》引《易经》《礼经》证《骚》,挖掘其哲学内涵、文化意义。龚景瀚 “出入群经,贯穿礼制”,常以经学作为立足点阐发文学作品,其《离骚笺》是乾嘉时期《楚辞》研究中以《诗》解《骚》的典型。

《离骚笺》分《离骚》为三大节,龚景瀚称三节正如《诗经》“赋比兴”之义,并认为结尾“乱曰”如《诗》之小序。具体言之,龚氏《离骚笺》之分节首一大节言“国无人莫我知”,龚氏云:“此一大节正言之也,时人所谓赋也”;第二大节言“莫足与为美政”,龚氏云:“此一大节放言之也,时人所谓比也”;第三大节言“何怀乎故都”,龚氏云:“此一大节假言之也,时人所谓兴也”。[9]469-471龚景瀚以其治《诗》《礼》的学术优长阐释《楚辞》,形成了自身特色。《离骚笺》划分《离骚》为三大节,又以结尾“乱曰”总结全诗大旨,显得结构紧凑、层次井然;然龚氏强行比附《诗经》,将“赋比兴”与《离骚》三大节分别对应,以“正言”“放言”“假言”进行概括,又将“乱曰”与《诗》之“小序”等同的做法则臆测过度,难免扞格。

另外,龚景瀚研究《诗经》的同时又兼治《楚辞》,《邶风说》与《离骚笺》分别为龚氏的代表作。《离骚笺》借“赋比兴”划分段落,《邶风说》则结合《离骚》意蕴阐发《诗经》之微言大义。[14]18-22其中《柏舟》《静女》二篇《诗》《骚》参互的特点较为鲜明,以《邶风说·柏舟》为例,龚景瀚将《离骚》与《柏舟》对照,称二诗主旨相通;龚氏又道:《离骚》“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句即《柏舟》“耿耿不寐,如有隐忧”之意。[14]2-5《离骚笺》展示了龚氏以《诗》解《骚》的研究方法及经学的精神指导,而《邶风说》中,《诗》《骚》的交互是相互的,二者彼此渗透、双向互动。《柏舟》以“隐忧”为主线,诗中因群小构陷而报负难申之忧愤与《离骚》中忧郁苦闷、生不逢时之哀确有相通之处,龚景瀚之解说有其价值所在,然进行比附,则有过度阐释之嫌。

(二)君臣之义,忠孝之旨

明末王夫之、黄文焕等借注《骚》寄托心志,多有激愤之言、怨君之语。清初,李光地、方苞、刘献廷等学者通过注《骚》宣扬性理之学,屈原的一系列行动从而被推崇为遵循理学的圣贤之举。至乾嘉时期,政治高压加大、文网严密,江中时、林仲懿、梅冲等学者接受并宣扬《楚辞》君臣大义、忠孝伦理之论。

《离骚笺》开篇,龚景瀚即提出“忠孝”,注“正则”“灵均”云:“父名而字之,所以期之者如此,使困于谗佞而改易,非独不忠,亦不孝矣。”[9]404而后,龚氏反复申述屈原深有望于君,上下求索只为悟君、求贤;屈原之不得志是小人、党人之过,《离骚》不怨其君、处处归咎于世,正显忠厚之义,“君不悟者、党人为之”[9]414,“己多方悟主、小人多方败之”。又,李光地《离骚正义》、刘献廷《离骚经讲录》是清代前期流传甚广的《楚辞》注本,提出“陈古义、剀治道”“忠孝为宗”诸说,后代学人治《骚》受影响者不在少数。龚景瀚受其沾溉颇深,《离骚笺》在分段、主旨等方面或援引、或借鉴二人之书,故龚氏注疏《离骚》时亦常有“君心”“君臣”“忠孝”之言。

此外,龚景瀚以忠孝之说、忠奸之辨为立足点,将《离骚》某些文句一一坐实对应、挖掘其象征意义,如“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诸句,龚氏云“其党盛矣。总总离合,陆离上下,变幻诡诈不可测度也。谗谄蔽明,而君听因之不聪”[9]442,释写景之句而糅合义理的色彩,明显失之于穿凿附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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