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 杨嘉利

卖唱7年，致残后跟随盲人歌手流浪

彭军的家在重庆巫山县曲尺乡柑园村，爸爸叫彭德贵。彭军幼年时很淘气，不仅备受父母的呵护，哥哥彭斌也格外宠爱他。然而彭军5岁时，厄运降临了。

1997年春节，一家人高高兴兴去了彭军外婆家。彭军独自外出玩耍时，他被高压电的变压器所吸引，认为是一个可以取下来的玩具，伸手就抓住了变压器，不幸便瞬间发生了，他一刹那就被强大的电流击倒！

“不好，娃娃出事了……”村民们的惊呼声吓得彭德贵魂飞魄散，他发现小儿子不见了！彭德贵一路奔跑，飞快赶到出事地点，看见彭军已倒在变压器旁口吐白沫，双眼紧闭，他一下子浑身冰凉。彭德贵虽然用最快的速度把儿子送往醫院，在医生们全力抢救下也保住了孩子的性命，可彭军却永远失去了双手！

“天呀，这样小的孩子就没了双手，他往后怎么生活呢？”彭德贵失声痛哭，充满自责。但不管彭德贵如何自责，悲剧已经发生，他不得不接受儿子失去了双手的事实……

此后一年多，彭德贵发现彭军在性格上有了很大变化，他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无忧无虑了。是呀，没有了双手，许多过去很简单的事，如今做起来就会困难重重，像穿衣服、洗脸刷牙这样的事，彭军也没办法做到了，全都要靠爸爸妈妈帮他。而且因为给他治疗，家里还背上了很多债务，彭军更感到是他拖累了一家人……有时候，看见儿子闷闷不乐，彭德贵便会说：“军儿，你虽然没有了双手，但长大后一样可以做很多事。”然而，彭军6岁时，他被彭德贵送到镇上的小学报名，老师们全都摇头说：“没有手，怎么能上学呢？他连写字也写不了呀。”彭德贵傻眼了，才明白儿子没有了双手，连上学也成了问题！

从此后，彭军更加失落，有时候就算哥哥彭斌要带他出去找小伙伴玩耍，他也不肯，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

1999年4月，村里来了一个盲人歌手，彭军在家里听见他唱歌后，便跑出去，怯生生问道：“我能跟你学唱歌吗？”了解到彭军的身体情况，盲人歌手用手抚摸着彭斌的头说：“小兄弟，这碗饭不好吃呀。”彭军回答：“我不怕……”彭军坚定的态度让盲人歌手很感动，他跟随彭军到了家里。

彭德贵当然舍不得让孩子这样小就四处流浪，彭斌更是抱住弟弟说：“不能让弟弟走，他还这样小。”然而，彭军却坚决要去卖唱：“我上不了学，在家里也什么事都做不了……”彭德贵没办法，他和妻子商量后，最终同意了儿子的要求。于是，彭军拜盲人歌手为师，几天后跟随盲人歌手离开家乡，开始游走在全国各地。

盲人歌手30多岁，他把彭军当成儿子一样，师徒俩一走就是7年多，去了杭州、厦门等不少城市，也挣到了不少钱，彭军每年都会往家里寄上好几千元。要知道在彭军的家乡，就算是好胳膊好腿的年轻人，外出打工一年能挣上几千元的也不多呀。所以，每次看见彭军寄钱回家，村民们便会羡慕地对彭德贵夫妇说：“你家小军真是有出息呀，这样小就能挣这么多钱了。”不仅如此，彭军在外卖唱的几年里，他还学会了自理，不仅吃饭穿衣全都是自己搞定，还要照顾盲人歌手，硬是用一双光秃秃的手肘支撑起了他和盲人歌手的生活。

可彭军13岁时，突然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他的人生再次发生了改变。

2005年底，彭军的妈妈生了一场病，彭军身上正好有3000多元钱，原本打算春节时带回家，知道妈妈生病了，他便在电话上说：“爸，我马上把钱寄回家。”这天下午，彭军便去了邮局汇钱。彭军不认识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只好请一位同乡帮他填写汇款单。可彭军万万没想到，几天后他打电话询问彭德贵有没有收到寄回家的钱时，彭德贵却说只收到300元！

“怎么可能，我明明是寄了3000元钱呀……”在电话里，彭军大哭起来。彭德贵安慰儿子说：“不要紧，给妈妈的治病的钱我会想办法去借，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就行了。”爸爸不管如何安慰，彭军心里还是很难受，不明白自己的3000元钱为什么一下子就变成了300元？师父了解到情况后说：“你的钱，一定是被那个帮你填写汇款单的家伙骗走了！”彭军如梦方醒，他立即就要去找那个同乡。

师父拦住他：“小军，你去找那个人有什么用呢，他会承认吗？”“可我妈妈还等着这笔钱治病呀……”师傅重重叹息了一声：“傻孩子，你无凭无据，又能拿他怎么样？”

接下来几天，彭军一直闷闷不乐。他通过这件事，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之所以被人骗走了那么多钱，就是因为不认识字！我要去上学，我不能一辈子做睁眼瞎呀。

彭军有了这个想法，师父很支持：“你是应该上学学点知识，要不往后还会吃更多亏。”

14岁上小学，渴望用知识改变命运

2006年2月，彭军春节回家时，他对爸爸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彭德贵一阵沉默：“可爸爸怕学校还是不会接收你。”彭军回答：“学校不肯接收我，就是因为我没有双手，不能写字。要是我能练习用脚写字了，学校不就会接收我了吗？”彭德贵眼睛一亮：“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然而用脚写字，却不像彭军想象中那样简单。他在此后几个月，就开始每天在家里练习用脚趾夹住笔书写，很快他的脚趾就磨破了皮，浸出了一丝丝血迹！彭德贵心疼地说：“要不就别练了……”但彭军却不肯放弃：“要是不学会写字，我就上不了学呀！”

就这样，彭军凭借着一股倔劲，硬是用半年多时间学会了用脚写字！这年8月，彭德贵又带儿子去了学校报名。尽管彭军已经14岁，可老师们无不被这个男孩坚韧的精神所感动，同意让他入学了！

终于可以上学了，彭军兴奋不已。这时候，虽然同龄人都已经上中学了，他才上小学一年级，要和小了7岁的小弟弟、小妹妹们一起上课，很多同学第一次看见他也都很震惊。再加上彭军没有双手，他要用脚趾夹住笔书写，这样的情形就更加让这些小弟弟、小妹妹惊奇无比。开学头几天，彭军上课时完全成为了教室里众人瞩目的对象。

一两个月后，彭军感到上课时用脚写字有诸多不便，最大的问题是随着天气的一天天转冷，脚趾很容易被冻得又红又肿，夹住笔就会钻心般的疼痛，更不要说写出字来了。

这样的困难，依然不能够动摇彭军追求知识的决心。后来，他又开始练习用嘴含住笔写字！尽管这种办法要比用脚趾夹住笔书写轻松很多，但另一个问题很快出现，那就是用嘴含住笔写字，嘴里的口水也很容易流出来，常常会把本子打湿！为了改变这样的状况，彭军又反复练习，几个月后终于可以不再流口水了，他也能用嘴含住笔写出较为工整的字！

然而，彭军不论在学习上多努力，身体上的残疾始终是他不能回避的事实，他还是常常会惹来许多异样的眼光，有些顽皮的男生甚至会故意把他撞倒，然后看着这个没有双臂的少年如何从地上爬起来……每当这时候，彭军虽然很委屈，但他一次次暗暗对自己说：“要是连这点委屈也受不了，往后如果遇上了更多委屈又怎么办呢？”是呀，在外流浪7年，彭军曾遇上了很多这样的事。他知道，因为没有双手，他必须要去面对人生路上比别人多得多的风霜雪雨……

上天不负有心人。上小学的几年里，彭军又掌握了用两只手肘抱住筆书写的技巧，他对学习和写字更加有了信心——2012年，彭军上六年级时，他参加重庆市小学生硬笔书法比赛竟获得了三等奖！这一年，彭军已20岁，但对于一个没有双手的人，能在全市性的硬笔书法比赛获奖，无论如何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连彭德贵也完全没想到，竖起大拇指对儿子说：“小军，你真是好样的！”

14岁时，彭军有了要上学的念头，但他那时候还只是想要认识几个字。可6年后，彭军20岁了，他在小学毕业时，这样的想法又发生了改变。特别是这次获奖后，彭军更坚定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虽然身有残疾，上学也要比正常人晚很多年，但只要自己肯努力，一样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彭军的这个想法，得到了哥哥彭斌的支持：“多读点书，多学些知识，对你更重要，说不定往后还能考上大学呢。”

这是彭军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能考大学，他惊讶地看着彭斌：“哥，你看我往后真会有可能考上大学吗？”彭斌回答：“小军，事在人为，只要肯努力，哥哥相信你一定能行。”彭德贵也对儿子说：“你既然想上中学，就像哥哥说的那样，好好努力，往后争取考上大学。”

彭军拼命点头，心里第一次萌生了要考大学的念头。

考上大学，立誓让理想扬帆远航

2012年9月，彭军走进了中学校园，学习上的压力与日俱增，他渐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刚到秋天，巫山的天气还很炎热，彭军用裸露的残臂抱住钢笔书写，时间一长，胳膊处的皮肤很容易就被笔杆磨破，浸出血来。这时候，彭军甚至来不及处理伤口，只是用纸巾把伤口处的血迹擦拭干净，便又会继续低下头抱住笔书写……日久天长，他的胳膊处竟被磨出了两道厚厚的老茧！到了冬天，天气寒冷，彭军不管上课还是晚上写作业，都需要把毛衣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两个瘦小的胳膊，这样才能方便写字。但如此一来，彭军的两个胳膊又会被冻得红肿，可他还是会一丝不苟地抱住笔认真书写……

刚开始时，彭军的写字方式让很多同学震惊，但很快这样的震惊便变成了钦佩——他们明白，彭军每写一个字，都会付出比他们多上几倍、甚至几十多倍的心血！2015年，彭军23岁了，他又以出色的成绩考入了当地的重点学校——巫山中学！

对于彭军，能走进这所学校上高中，距离他上大学的梦想就更近了一步。所以，拿到入学通知书，彭军就信心十足地说：“等着瞧吧，3年后我一定要考上大学！”那一刻，彭德贵的眼中涌出了泪水。他知道，彭军的很多同龄人在这一年都已大学毕业，可儿子还要拖着残疾的身体在通往大学的路上奋力拼搏，需要经历多少困难、付出多少心血呀！可彭军说：“不管怎么样，只要有考上大学的希望，我就绝不会放弃。”

就是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彭军上高中后，他以乐观、阳光的形象出现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不仅上课时积极回答问题，还参加了班级足球队，并通过竞选当上了副班长，很快赢得了同学们对他的好感和尊重。

刚上高一时，天气转冷后，彭军为了写字方便还是衣衫单薄，结果感冒了。这样的事，彭军上初中时就多次发生，他并没放在心上，以为像往常那样吃吃药就能扛过去，没想到一连几天发烧，竟高烧到了将近40°！一天，下了晚自习，有个叫张永松的同学看见彭军又在吃药，便走上前说：“光吃药不行，还是得去医院看一看。”彭军回答：“没事，年轻人没那么娇气。”可发现彭军脸色通红，浑身滚烫，还不时冒冷汗，张永松便二话不说，背起他往学校的卫生室跑，并留在卫生室守着彭军输液。后来几天，张永松又主动承担了照顾彭军的责任，为他拿药和打饭……

想到上高中的几年里，同学们对自己的照顾，彭军既感慨又感动，更加有了要考上大学的信心。但是，对于一个没有双手的残疾人，参加高考最大的困难还是在写字的速度上。毕竟用两个胳膊抱住笔写字，速度上始终不能和正常人相比。所以彭军参加高考时，他所面临的最大挑战依然是能不能在规定的时间里做完所有试题。

事实上，按照国家的相关规定，彭军高考时可以享受在时间上延迟30分钟的照顾，但他拒绝了。彭军说，他之所以会放弃这样的特殊待遇，一方面是害怕在一间只有他和监考老师的考场里，自己会因为更加紧张而影响发挥，另一方面则是希望能和同学们一起参加高考。为此，他在考试前就定下了两个方案：要么求稳做好前面的每道题，完不成的内容就放弃;要么放手一搏，努力做完所有考题，但在字迹上就有可能很潦草，甚至看不清楚，评分时会受到影响……

走上高考场，彭军最终选择了后一种方案！

让彭军感到骄傲的是，高中三年来，他终于在高考时第一次完整地做完了每份试卷！最终，彭军考了351分。

这样的分数，如果对于正常人，算不上有多优秀。但对于彭军，对于这个14岁才走进学校的农村小伙，他能用12年的坚持，最终让自己走完了这条从小学到高中的求学路，并在26岁时参加了高考，无论如何是一件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人们无不被他的坚持和永不放弃的精神所感动。

这几年，彭德贵和彭斌成为了“中华名果”巫山脆李的种植能手，在家乡种植了10多亩脆李。所以，高考后，彭军最大的心愿是他上大学后可以学习和网络营销有关的专业，等毕业后，爸爸和哥哥负责脆李的种植和质量，自己则负责把丰收的果实打造成品牌，销往更多和更远的地方……

为了能实现这个梦想，彭军填报了互联网与软件技术开发专业。他说，也许到了那一天，他的梦想才算得上是真正扬帆起航了;而他希望这样的理想之帆会越驶越远，最终驶向一片浩瀚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