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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郊祀歌》作者考
——兼谈司马相如的诗人身份及其诗体创作

2019-02-19王志翔

社科纵横 2019年9期
关键词:司马相如汉武帝诗经

王志翔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 四川 成都 637002)

在中国文学史上,司马相如的文学地位主要由其赋作奠定。据《汉书·艺文志》的著录可知,司马相如至少有赋29 篇,今存《美人赋》《子虚赋》《上林赋》《哀秦二世赋》《大人赋》《长门赋》6 篇。此外,由史书记载可知,《谏猎书》《报卓文君书》《谕巴蜀檄》《难蜀父老》《封禅文》为司马相如的文作。但除此之外,《汉书》和《乐府诗集》中所收的汉代《郊祀歌》,在文献的记载中表现出与司马相如有若干联系,那么司马相如究竟与《郊祀歌》有何关联?是否参与了《郊祀歌》的创作?就现有研究成果看,学界对司马相如的研究以其人其赋为主,对《郊祀歌》的研究较少。本文认为司马相如参与过《郊祀歌》的创作,其诗人身份是赋与文之外的又一特征,司马相如的诗体创作以《郊祀歌》为代表,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显著。

一、汉《郊祀歌》作者考

汉《郊祀歌》共19 章,最早被收录于《汉书·礼乐志》,宋人郭茂倩将其编入《乐府诗集·郊庙歌辞》,是西汉武帝时期以郊庙祭祀为目的所作的一组乐歌。《郊祀歌》想象丰富、气势恢宏,艺术水准较高,是汉代文学不可或缺的部分。以往学者研究《郊祀歌》,在考证《郊祀歌》的作者究竟是谁的问题上有所分歧。但不可忽略的是,对《郊祀歌》作者的讨论,皆涉及到司马相如。就当下看,学界关于《郊祀歌》的作者有三种看法:观点一认为《郊祀歌》绝大多数是司马相如所作;观点二认为《郊祀歌》的作者非司马相如而是另有其人;观点三认为司马相如参与了《郊祀歌》的创作。以下就此三个观点进行分析,对《郊祀歌》的作者作一分析考论。

就观点一而言,其文献来源主要是《汉书》。作为继《史记》之后地位重要的一部史书,《汉书》的记载自然不能忽视。《汉书》中关于《郊祀歌》作者相关的资料有以下几条。

《汉书·礼乐志》载:

“至武帝定郊祀之礼,祠太一于甘泉,就乾位也;祭后土于汾阴,泽中方丘也。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1](P1045)

《汉书·佞幸传》云:

“延年善歌,为变新声。是时上方兴天地诸祠,欲造乐,令司马相如等作诗颂。延年辄承意弦歌所造诗,为之新声曲。”[1](P3725)

这些材料言及西汉时期,由于武帝“方兴天地诸祠”“定郊祀之礼”,故令人作诗赋。就以上材料的共同点来讲,汉武帝下令作诗赋,作者都包含有司马相如,但若以此认为司马相如为《郊祀歌》的主要创作者,却不可信。因为上述材料明言造诗赋者为“司马相如等数十人”。故以《郊祀歌》共19 首视之,司马相如不会是《郊祀歌》的主要创作者。

观点二的代表性文章是吴朝义的《郊祀歌的作者非司马相如辨》[2]。在这篇文章中,作者从郊祀制度、司马相如生卒年等角度入手,认为西汉开始行郊祀礼、作郊祀歌之时,司马相如已经离世,故司马相如不可能是《郊祀歌》的作者。此外,作者引用清人观点认为《郊祀歌》的作者为汉武帝本人。就汉武帝与《郊祀歌》之间的关系,《史记》中有相关记载。《史记·乐书》云:

“至今上即位,作十九章,令侍中李延年次序其声,拜为协律都尉。”[3](P1400)

另,《史记·佞幸列传》载:

“延年善歌,为变新声,而上方兴天地祠,欲造乐诗歌弦之。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诗。”[3](P3881)

《佞幸列传》言“欲造乐诗”、《乐书》说汉武帝“作十九章”。以此材料看,李延年“序声”的19 章与汉武帝有着紧密的联系,甚至会是汉武帝。但《史记》说汉武帝欲造乐诗,并未有记载乐诗皆为汉武帝作,而今上“作十九篇”,也可能是对数十人所作诗文的删选与集合。由于没有确切文献记载《郊祀歌》中哪些篇目是汉武帝所作,故将汉武帝定为《郊祀歌》的作者这一观点也值得商榷。此外,《史记》于司马迁之后便遭删削,三国张晏认为《史记》残缺十篇,《乐书》正是其中之一,故今传之《乐书》言武帝作19 章,当不可信。

观点三认为司马相如参与了《郊祀歌》的创作。从上述引文及分析看,这一观点最为合理。除去《汉书》中记载汉武帝兴郊祀之礼,令司马相如等人作诗赋之外,《文心雕龙·乐府》中说:“延年以曼声协律,朱马以骚体制歌。”[4](P67)也是对此事的记载,说明司马相如不仅制作了汉代乐府,而且是以骚体制歌。李程在文章《司马相如‘骚体’制歌考》中用此观点对《郊祀歌》进行考论,认为《朝陇首》和《天马》可能为司马相如所作。《乐府诗集·郊庙歌辞》中说:“武帝时,诏司马相如等造《郊祀歌》诗十九章,五郊互奏之。”[5](P1)明言《郊祀歌》为武帝下诏命司马相如等人所作。此外,《诗源辨体》也说:“汉之《房中》《郊祀》,乃相如之徒所为。”[6](P55)郑文先生在《汉诗研究》中认为司马相如作《郊祀歌》四首,即《帝临》《练时日》《赤蛟》《朝陇首》[7](P34)。李昊的文章《司马相如作品考辨》从内容及音韵的角度认为“《郊祀歌》之《练时日》《帝临》《青阳》《朱明》《西颢》《玄冥》《天地》《五神》八章,为相如所作的可能性比较大。”[8]

分析以上各种说法可知,《郊祀歌》为司马相如所作有失偏颇,言司马相如没有创作《郊祀歌》于史无证,故司马相如参与汉《郊祀歌》的创作这一说法较为中肯。所以说无论如何,在汉代《郊祀歌》的创作中,司马相如功勋卓著,体现出他的诗歌创作才能,这也是司马相如诗人身份的显现。以下就司马相如的创作风格以及其传世作品中的诗歌进行分析,进一步对司马相如的诗人身份进行考定。

二、传世司马相如作品中的诗体元素

《玉台新咏》言司马相如有《琴歌》二首,可见司马相如有诗歌作品当非虚言。由《史》《汉》二书的记载可知,司马相如与汉《郊祀歌》的创作紧密相关,笔者从存世司马相如作品的写作风格入手,来搜寻与《郊祀歌》中司马相如诗歌创作风格相似的因素,以期对司马相如参与《郊祀歌》创作和司马相如的诗人身份进行再证。

首先,在司马相如的存世作品中,以四字句和方位词进行写作的现象普遍。四字句的写法是对先秦《诗经》写作的继承,方位词的写作则是司马相如作品的重要风格。在其文《喻巴蜀檄》中有记载如下:

陛下即位。存抚天下,辑安中国。然后兴师出兵,北征匈奴,单于怖骇,交臂受事,诎膝请和。康居西域,重译请朝,稽首来享。移师东指,闽越相诛。右弔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供职。[3](P3690)

此段写汉朝君威,使用“东西南北中”等方位词布局文段结构,表现力极强。查司马相如其他作品可知,使用方位词进行写作是其惯用的手法。如《子虚赋》说:“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东则有蕙圃,其南则有平原广泽,其西则有涌泉清池,其北则有阴林。”[9](P121)“齐东陼钜海,南有琅邪,邪以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9](P135)《上林赋》言:“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东西南北,驰骛往来。”[9](P142)“日出东沼,入乎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9](P149)“青龙蚴蟉于东厢,象舆婉僤于西清;灵圄燕于闲馆,偓佺之伦暴于南荣。”[9](P150)《哀二世赋》云:“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9](P169)《大人赋》载:“左玄冥而右含雷兮,前陆离而后潏湟。”[9](P175)由此可见司马相如利用方位布局进行写作的娴熟。而《郊祀歌》中,除《练时日》中说“延四方”之外,《郊祀歌》中的《帝临》《青阳》《朱明》《西颢》《玄冥》五诗,其本身就是一组利用五方布局进行创作的诗歌,具有系统性。司马相如之赋结构严谨,层次分明,而《郊祀歌》五首的写作与结构分篇亦非一般诗人可作。这种对方位的熟练把握,与司马相如的写作技巧如出一辙。这种以四言为主的诗歌创作模式,也与司马相如时代的现状相吻合。

其次,分析上文《郊祀歌》为武帝所作的说法,笔者认为这与司马相如“代天子言”的手法有关。司马相如写《封禅文》,其末记载如下:

天子沛然改容,曰:“愉乎,朕其试哉!”乃迁思回虑,总公卿之议,询封禅之事,诗大泽之博,广符瑞之富。乃作颂曰:“自我填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嘉谷六穗,我穑曷蓄。”[3](P3718)

就上引内容看,《封禅文》为司马相如所作,故其中之颂诗,亦为司马相如无疑,不可能因其中写天子作颂之事,就认定此颂为天子所作。言天子作,仅为一种写作手法。反观司马相如其他作品,亦有所见。如《美人赋》中的“王曰”,《上林赋》中的天子命有司曰:“救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9](P163)这也是司马相如所写之语,并非天子之言。以此观之,补入《史记》中的《乐书》言武帝作《郊祀歌》,更不可信。《郊祀歌》应是由武帝下令,司马相如等文人进行的创作。

再次,就个人思想看,《郊祀歌》反映的思想与司马相如推崇祭祀的思想具有一致性。观司马相如生平可知,其于去世前仍留有《封禅文》以求天子进行祭祀,更以历代君王进行封禅邦国方得以昌盛为由,来建议武帝封禅。故而武帝令司马相如作《郊祀歌》,司马相如自然不会推辞,且《郊祀歌》内容本身就含有扩大祭祀之意。如《朱明》言“广大建祀,肃雍不忘,神若宥之,传世无疆。”[5](P3)《天地》言“恭承禋祀,缊豫为纷,黼繍周张,承神至尊。”[5](P4)这种扩大祭祀的思想以及对待神灵的恭敬态度,与司马相如《封禅文》中的思想一致。

最后,通过文献记载以及司马相如作品中的内容可知,司马相如完全有能力创作《郊祀歌》,这也是司马相如诗人身份的体现。其一,汉武帝读《子虚赋》后言“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3](P3640)陈皇后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9](P180),《汉书》记载武帝令司马相如等作《郊祀歌》,皆表明司马相如的文学创作水准为时人所认可。其二,观司马相如作品可知,他于诗乐通达,修养非常。《上林赋》言:“建翠华之旗,树灵鼋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射《狸首》,兼《驺虞》;弋玄鹤,舞干戚,载云,合群雅;悲《伐檀》,乐乐胥。”[9](P160-174)这种对《诗经》以及乐舞的信手拈来,表明司马相如超高的文学造诣。另外,除前文所引《封禅文》之末尾司马相如借天子言作颂诗一首之外,其《报卓文君书》亦类似诗歌,其文曰:“五味虽甘,宁先稻黍。五色有烂,而不掩韦布。惟此绿衣,将执子之釜。锦水有鸳,汉宫有木。诵子嘉吟,而回予故步。”[10]而《美人赋》中司马相如借女子之口所作之歌:“独处室兮廓无依,思佳人兮情伤悲,有美人兮来何迟,日既暮兮华色衰,敢托身兮长自私”[9](P113),更是汉初诗歌的一种主要形式。

总而言之,通过以上对司马相如存世作品与《郊祀歌》所进行的对比分析,笔者认为《郊祀歌》为司马相如等人所作无疑。言武帝作《郊祀歌》,不可信。史书所载武帝令司马相如作《郊祀歌》,既显示出汉武帝对司马相如诗歌创作能力的认同,又说明在当时司马相如的诗歌创作水准是一流的。《郊祀歌》作为司马相如的诗作,体现出司马相如在汉诗的创作与形成过程中所处的重要地位。而这也说明,司马相如不仅是汉代的赋作、文作名家,亦是诗作名家。

三、司马相如的诗人身份及《郊祀歌》的独特地位

汉《郊祀歌》在《乐府诗集》中分属于《郊庙歌辞》,表明其为祭祀所用。在中国古代,郊祀制度在国家祭祀体系中地位重要。《春秋繁露·郊事对》言:“古者天子之礼,莫重于郊。”[11](P414)说明郊祀礼是诸礼中最为重要的。祭祀之时需有诗歌相配,这种现象在《诗经》中即有体现,而司马相如对《郊祀歌》的创作,体现出仪式制度下对《诗经》传统的继承。同时,《郊祀歌》对汉代文学体裁的拓宽以及汉后诗歌的创作有推进作用。可以说,司马相如在中国诗歌创作中处于节点,具有继往开来的意义。

(一)《郊祀歌》与先秦颂诗渊源探究

《颂》是《诗经》的组成部分之一。《毛诗序》说:“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12](P463)意即用乐语赞颂功德,以让神明所知,其功能与祭祀礼紧密联系。就《诗经》来看,《商颂》首篇为《那》,《毛诗序》说:“祀成汤也。”[12](P509)《烈祖》《玄鸟》等亦为歌颂殷商先祖之乐;《周颂·清庙》是祀太庙之乐歌,《维清》是祭祀文王的诗歌;《鲁颂》则多为祭祀之时歌颂鲁僖公的作品。整体来讲,颂诗即是祭祀时所用的诗歌,是对天地、祖先、神灵等进行祭祀的记载。先秦诗歌在颂诗之后,作品渐少。西汉武帝时定郊祀之礼,令司马相如等作《郊祀歌》,其与颂诗间关系便不可不查。

首先,《郊祀歌》在内容性质上是祭祀天地、太庙、明堂等时所用的诗歌,其祭祀对象亦多指向神灵。其首章《练时日》与末章《赤蛟》即为迎神和送神之曲,《练时日》之后的《帝临》《青阳》《朱明》《西颢》《玄冥》则是分别祭祀五方之神的诗歌。此外,《惟泰元》用以祭祀太一,《天地》则是祭祀天地的作品。由此观之,尽管与颂诗相比,《郊祀歌》对祖先的描述减少,但汉代毫无疑问已经将一套整体的祭祀仪式进行了完善。而就《郊祀歌》的实际功用来看,很明显它继承了颂诗的祭祀功能。

其次,《郊祀歌》作为诗歌,其形式也与颂诗紧密相关。《诗经》文句多用四言,就“三颂”来看,除个别文句使用五言、六言等形式,颂诗整体上皆是用四言写作,表明颂诗的形式以四言为主。通过统计《郊祀歌》诗句的数据来看,19 首诗歌共计115句,其中四言诗有38 句,占《郊祀歌》总体诗句的三分之一。就诗歌篇目来看,《郊祀歌》19 首,除《练时日》《天马》《天门》《华烨烨》《五神》《朝陇首》《象载瑜》《赤蛟》这8 首之外,其余11 首诗歌中多采用四言诗句,以此观之,《郊祀歌》采用四言写诗的倾向明显。所以说,就诗歌形式上讲,自《诗经》之后,《郊祀歌》是用四言成诗的代表性作品之一,可见这种写作方式上的继承性。

再次,就使用文字的表述上,《郊祀歌》与《诗经》亦有相同之处。考查颂诗可知,其中多有关乎“天”、“上帝”等祭祀对象的诗句。如《维天之命》写“维天之命,於穆不已。”[12](P464)《玄鸟》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12](P512)《长发》言“有娀方将,帝令子生商。”[12](P514)等等,皆是对“天”“上帝”等祭祀对象进行的描写,这一现象在《郊祀歌》中亦有所见。例如,汉《郊祀歌·帝临》中说“帝临中坛,四方承宇。”《惟泰元》中称“经纬天地,作成四时”、《天地》篇云“天地并况,惟予有慕,爰熙紫壇,思求厥路”、《华烨烨》言“神之游,过天门,车千乘,敦昆仑。神之出,排玉房,周流杂,拔兰堂。”、《五神》中说“五神相,包四邻,土地广,扬浮云”[5](P3-9)等,皆对祭祀祈祷的对象进行了描述。此外,《郊祀歌》中还有丰富的文句用以描述祭祀迎神的场景,如《惟泰元》:“钟鼓竽笙,云舞翔翔,招摇灵旗,九夷宾将。”《天地》:“千童罗舞成八溢,合好效欢虞太一。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5](P4)由此可见,《郊祀歌》19 首与《诗经》中的颂诗一样,其用字中多采取“天”“帝”等,其内容多含有对神灵的描述,这是二者在祭祀内容以及诗句形式之后的又一相同之处。

最后,《郊祀歌》与《诗经》中的颂诗一样,内容中多含有对真实历史事件的描述。《诗经·商颂》中的《长发》《殷武》对商王武丁伐楚之事进行了记载。《周颂》中的《天作》《武》等诗反映了周文王及武王的一些事迹。《鲁颂》中如《閟宫》的素材就是鲁僖公作閟宫之事,《泮水》则叙述了鲁僖公平定淮夷之事。可见颂诗除去具有祭祀的性质外,还有记录历史事件的作用,《郊祀歌》亦然。查《郊祀歌》可知,《天马》一诗反映的是汉武帝元鼎四年获得良马的事,《景星》则是对汉武帝元鼎四年得鼎于后土祠旁一事的记载,《朝陇首》的创作则与汉武帝元狩元年获白麟之事相关。故可以说,《郊祀歌》在具备祭祀性质的同时又对历史事件有着记载,这与《诗经》写作方式的深入人心也不无关系。

(二)汉代《郊祀歌》特点论述

以上所论,表明《郊祀歌》对先秦颂诗在一些方面有所继承,此外,《郊祀歌》中还体现出一定的创新。具体表现如下。

首先,《郊祀歌》与《诗经》的形成方式不同。众所周知,《诗经》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先秦时期存在“采诗观风”的制度。《礼记·王制》云:“天子五年一巡狩。……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13](P91)这种采诗观风的做法,促成了《诗经》的出现。《郊祀歌》不同,由史书记载可知,《郊祀歌》是由统治者下令,文人集体进行创作后的产物,尽管其对先秦的诗在某些方面有所模仿和继承,但其本身是由于汉代郊祀的需要而出现的,是郊祀制度对诗歌创作的推动。

其次,《郊祀歌》与《诗经》的诗歌体裁有异。在诗三百中,四言诗占据了很大的比重,《郊祀歌》不同。《郊祀歌》除了采用三言、四言进行创作外,还有七言诗句的出现。例如《天门》言“佻正嘉吉以弘昌,休嘉砰隐溢四方。”[5](P6)《景星》言“空桑琴瑟结信成,四兴递代八风生。殷殷钟石羽鸣,河龙供鲤醇牺牲。”[5](P7)这些是《郊祀歌》中具有代表性的七言诗句。作为唐代才真正发展起来的诗歌体裁,《郊祀歌》中的七言诗句具有开创性的意义,是对七言诗创作的尝试与探索。

最后,与《诗经》重章叠句,一唱三叹的艺术特点不同,《郊祀歌》呈现出一定的赋化倾向。在《郊祀歌》中,除了《练时日》《天马》类似《诗经》的回环往复,其余各诗均如一气呵成,叙述性增强。这表明时隔数百年时间,诗歌本身也在前进与发展当中,但这并不影响《郊祀歌》对颂诗的某些性质进行继承。

总之,《郊祀歌》的出现,并非单如文献所记是武帝的淫祀,《汉书·礼乐志》言:“王者未作乐之时,因先王之乐以教化百姓,说乐其俗,然后改作,以章功德。”[1](P1038)作为配套祭祀礼仪而出现的诗歌,《郊祀歌》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在中国古代,祭祀天地先祖与否,与邦国命运、宗庙社稷紧密相关。秦国重法,自焚书坑儒之后,其他各类制度渐趋消亡。班固《两都赋序》言:“大汉初定,日不暇给,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礼官,考文章,内设金马、石渠之署,外兴乐府、协律之事,以兴废继绝,润色鸿业。”[9](P484)表明汉初都未能恢复完整的礼仪制度。武帝时期,儒学复兴,各类礼仪制度才渐趋完善,诗歌作品的创作也因此增加。由于文化废绝多年,故与《诗经》相比,《郊祀歌》既有继承性,又有创新性。

(三)《郊祀歌》对中国诗作的影响

首先,《郊祀歌》应郊祀礼而生,对延续礼制与诗歌创作的关系意义重大。《礼记·乐记》中说:“乐施于金石,越于音声,用乎宗庙社稷,事乎山川鬼神”[14](P991),说明祭礼的施行,往往皆伴有相关文学作品的产生,作为《郊祀歌》的源头之一,上文已言及《诗经》中有诸多篇目与祭祀之礼相关,汉代《郊祀歌》的功能,亦与颂诗相当。表现出司马相如创作《郊祀歌》时对礼制的看重,这对先秦礼制的保留意义重大,奠定了礼制与诗歌创作传统的延续。

其次,《郊祀歌》拓宽了汉诗的体裁,丰富了汉诗的类型。就现存汉代诗歌看,早期作品多为骚体诗,如刘邦的《大风歌》《楚歌》、项羽的《垓下歌》、赵王刘友的《幽歌》、汉武帝的《瓠子歌》《秋风辞》《天马歌》《西极天马歌》、淮南王刘安的《八公操》,甚至司马相如本人的《美人歌》《琴歌》,形式上皆为延续战国楚风而来的骚体诗,但《郊祀歌》不同。为了大一统的需要,汉武帝于元鼎五年重建乐府机构,据《汉书·佞幸传》可知,司马相如等所作诗颂皆为可歌的“新声”或“新声曲”,言其“新”,即表明其与汉初主流的骚体诗不同。尽管《郊祀歌》中如《练时日》等以三言为句,若连接以“兮”字,仍为楚骚,但《郊祀歌》对“兮”字的省略以及四言等诗句的大量写作,表明其在骚体诗基础上的前进。另外,汉初诗歌多为抒情言志之作,如戚夫人的《舂歌诗》,写自己哀怨之情;城阳王刘章的《耕田歌》,愤诸吕用事,刘氏不得职;汉武帝《李夫人歌》,言及相思之悲,《郊祀歌》亦不同。《郊祀歌》皆为郊祀所需之诗歌,表明其对汉诗类型的丰富。

最后,司马相如的《郊祀歌》开门立派,使郊庙诗发展成独立的诗歌体系,确定了“郊庙歌”作为中国诗歌史上的一种类型。自汉代《郊祀歌》之后,历代王朝为显示其顺天意承天命的合理性,皆对郊祀礼进行继承的同时创作出大量的《郊祀歌》。例如,晋代时有《郊祀歌》《天地郊明堂歌》等、隋有《五郊歌》《方丘歌》《社稷歌》等、唐有《祀圆丘乐》《郊天乐章》《祀昊天乐章》等,皆为因祭祀而作的诗歌,自汉而后,郊庙歌辞成为一种诗歌类型,汉《郊祀歌》影响之深远,由此可见一斑。司马相如作为《郊祀歌》的作者,《郊祀歌》对后世的影响也就是司马相如对中国诗歌史的贡献。

四、结语

综合以上对《郊祀歌》一些问题的考论,笔者认为,制度对文学创作有推动作用。作为汉代文学不可或缺的部分,《郊祀歌》的形成与西汉推行郊祀制度密不可分。作为《郊祀歌》的作者之一,学界以往研究司马相如多有不足。因为忽略《郊祀歌》即等于忽略司马相如对诗歌的创作。《郊祀歌》无论在对先秦礼制的继承与奠定、汉诗体裁的拓宽与丰富、郊庙歌辞体系的产生与建构中都显示出其独特的意义和价值,这也是司马相如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另一视角的地位。司马相如是汉代文学家,其所参与创作的《郊祀歌》在中国诗歌史上地位重要,表现出司马相如不仅是赋家,还是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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