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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阿巴河

2019-02-18王立新

骏马 2019年9期
关键词:管护

王立新

题记:“希望你可以记住我,记住我这样活过,这样在你身边呆过。”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1

对身居南方的摄影爱好者苏力来说,祖国版图鸡冠顶端那片国内最大连片的大兴安岭北部原始森林,早就成了他向往的地方。他未曾见面的鄂温克族影友果佳就在那里一个叫阿巴河的原始森林管护站当管护员。

果佳在这片原始森林里出生、长大、狩猎。后来禁猎了,部落也搬迁了,但他不愿离开生他养他的这片森林,于是就和当地一个蒙古族姑娘斯琴结婚成了家。果佳到原始森林管护局下属的阿巴河管护站当了管护员,斯琴做了局机关的一名科员。

苏力从果佳那里了解到,阿巴河是黑龙江上游额尔古纳河的一个支流,它的发源地和流域都在那片神秘的、远离人烟的原始森林里。“阿巴”是当地少数民族语,表示惊叹的意思。

惊叹什么呢?这些更吸引着苏力。只是这些年管护局为了加强生态保护力度,对外来人员入山控制得越来越严了,所以苏力这个夙愿至今未能实现。

机会终于来了。

在初秋微冷的一个早晨,苏力接到果佳的电话:“哥们,好消息!我们管护局要搞20年局庆,其中有摄影书法美术展览。这几天是原始林拍照的最好时机,我特意找主管我们的副局长厉平提到了你。他说只要你拍的片子参加我们局庆影展,可以跟我到原始林拍片。”

“没问题!我马上请假订机票。能让我进去拍片,只要我能做到的,用你们东北话说,干哈都行啊!”

苏力兴奋得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把那个“哈”字说得南腔北调的有点滑稽,二人在电话里也止不住笑了起来。

苏力和果佳是多年前在网上结识的影友,二人只在照片或视频上见过,至今还没有真正见面。苏力常把南方都市风光用图片或视频传给果佳,果佳也把大兴安岭风土人情传给苏力。苏力是从果佳那里了解到大兴安岭的,尤其是原始森林里那些神奇的景物、极端的气候,对于始终生活在南方大都市的苏力来说渐渐就成了一个向往。

苏力越来越感到,在大都市里待久了无论眼睛或镜头,都渐渐被蒙了一层尘。这种尘不单是气象上说的雾霾,更多的是心灵上的某些东西。

苏力这次原始森林之行,收获的不仅仅是一张张透着灵气的山川河流以及部分野生动植物的图片视频,更使他惊奇、感叹的是果佳临别时送给自己的一件特殊礼物。还有那里的人,具体说是常年累月在原始森林里的那些管护人员,用果佳的话说叫“务林人”。是他们,给自己带来了一次心灵上的升华。这种升华,使苏力内心深处开始渐渐复苏到原生态的温馨和自然;这种升华,就像流经那片原始森林的阿巴河水一样,很多杂质被大森林中厚厚的地被物层层过滤后,逐渐变得清澈和明亮起来了。

2

当苏力到达北部原始森林管护局局址所在地一个叫满归的林区小镇时,已是第二天傍晚了。那是下午三点多在火车上,苏力就给果佳打了电话:“我下车后直奔你那个管护站吧!赶在明天起早到阿巴河边拍日出,肯定会有层次的!”

“我把酒菜都准备好了,咱哥俩第一次见面,咋的也得喝个透啊!”果佳在这头急着说。

“我懂你们规矩,我刚在餐车吃完啊!这样吧,一会儿你也垫补点,等到了你那个管护站,一切听你安排!”

在站台上,两个中年男人第一次见面没有过多寒暄客套。但果佳那双紧握着自己的大手,给苏力的感觉是厚重有力甚至有些粗硬。

果佳依从了苏力的主张,开着车就直奔阿巴河管护站了。

天完全黑下来了。通往原始林區的公路两边黑森森的林子在车灯余光的闪耀下显得更加神秘莫测甚至有些恐怖。公路上很静,几乎没有别的车辆来往。

苏力透过车窗玻璃,看到天上的星星又多又大又亮,一颗颗好像就在离树梢不远的地方挂着。这样的景色在大都市里是根本看不到的。

“这条路很快也要铺沥青了。原始森林里,其他几条公路,自从我们厉局来了后,陆续都铺了沥青。”果佳怕苏力在车里寂寞,就主动找个话题聊着。“不光是路,原始森林各个管护站的设备和生活条件,比过去都好多了。前几年你要来的话,接待你都犯愁啊。那吃住条件、那卫生条件,你们南方人肯定受不了。”

正说着话,果佳突然放慢了车速。苏力只见前方的路面上两个像鹿形状的灰色动物连蹦带跳地穿路而过。苏力正要取相机,果佳说:“来不及了。没关系,你想拍这里动物,大白天在路上都经常遇到。”车又重新加速起来。

“刚才那俩动物是鹿吧?”

“狍子。”

“你发现这么及时啊?你怎么知道它们要横穿公路?”苏力好奇地问。

“我在森林里待大半辈子了,这类事儿见多了!”

车转了一个弯后,果佳解释说:“在灯光照射下,大多数食草动物眼睛会反红光,而大多食肉动物眼睛会反绿光。刚才我先发现路边有几道红光在闪,就知道有狍子或獐子之类要过,车就及时放慢了,不然的话就撞上了。”

“你保护动物的意识很强啊!”苏力钦佩地说。

“不光是我,这些年我们这里的人都形成习惯了。在山里开车,尤其是晚上开车,眼睛的余光都随时注意路两旁,一旦有野生动物出现,就得礼让三先,有再急的事,也得让它们先过。这下倒好,有的动物不怕人还牛上了呢!有次我白天开车路过一个地方,发现前方有四只大棒鸡拉着横排在路当间儿闲逛,我使劲按喇叭它们都不躲开。气得我恨不得跳下车踹它们一脚。”

“你真踹了吗?”苏力笑着问。

“哪舍得啊!山上的野生动物,说不好听话,差点当儿子对待了。”

“哈哈哈!”因为是好朋友,苏力也就开起玩笑来:“山上这么多儿子,你这个当爹的可就热闹啦!”

“可不是嘛。”果佳一边说笑着,一边把前挡玻璃下的手机递给苏力:“正好。这里有下午厉局转给我的视频。我还没来得及转给你看呢!”

苏力打开手机里的一段视频,一下子就被吸引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原始森林里一个驻点,从一台小车后走出一头大黑熊,东张西望地向帐篷门口走去。紧随其后又先后走出了三头小熊仔,探头探脑的样子憨态可掬。大概是帐篷门锁得结实,大熊没能进去,便走到一处窗口,站起笨重的身子,梗着脖子向里张望。三只小熊也想学着妈妈的样子探个究竟,无奈个头太小只能在妈妈臂下干着急。一头小熊试图爬上妈妈的后背,刚爬到一半不小心直挺挺地掉下来摔个大屁蹲,疼得在地上直叫唤。这时熊妈妈带着三个孩子慌里慌张地撤到森林里去了。

“太珍贵了!怎么拍的?”苏力惊喜地叫了起来。

果佳答道:“这事我下午特意打电话问了那个驻点里的施工队长大亮,他说,今早厉局带人去他的驻点检查施工情况。车往帐篷门口一停,大亮就直接带着帐篷里所有的人去了工地。等大家从工地回来快到帐篷时,大亮突然发现一头大熊往帐篷走去。大家人多势众,本想把它轰走就得了。但紧接着厉局又发现大熊后面有小熊从车后走出来,就示意大家别出声,马上躲起来。厉局小声跟大伙说,别吓着了小熊崽,它们还小,不抗吓。”

车爬过一个坡,果佳接着说:“听大亮说,过后儿他跟厉局逗趣说:咱们这次可真正是黑瞎子敲门——熊到家了!”

厉局哈哈一笑说:“熊就熊吧!过去人类对野生动物差点赶尽杀绝。这些年野果升值了,人们又把本该属于它们的食物给抢夺了,刚才那娘儿四个肯定饿急眼了,大概来这里找吃的来着。”

苏力接着果佳的话说:“你们厉局是个很有爱心的人啊!”

“是啊!他早就给我们山里各个驻点强调,人吃剩下的饭菜别糟蹋了,放到林子边可以喂鸟兽,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们来到这里要与它们和睦相处才好。他强调大家切记,放剩饭剩菜前,一定要带上一个空的金属盆子勺子之类,做好必要的安全防范。”

苏力不解地问:“盆子勺子怎么防范?”

果佳没直接回答,却回头冲苏力一笑:“你知道在大自然里野生动物都怕什么吗?”

苏力答道:“据我所知都怕火呀!”

果佳接着问:“刚才进山之前,你知道我为什么特意问你带没带火?”

苏力恍然大悟:“对了,火是森林的大敌!”

果佳接着说:“所以在森林里用火防范野兽是万万不可取的,那么,只能用敲盆的办法了,只要你使劲敲盆,连黑熊野猪都不敢靠近了。”

“你们厉局考虑得可真周到。”

“是的。厉局这人你还不算了解,有很多事,叫人不得不佩服!”

3

经过大约两个小时的行程,汽车快到阿巴河管护站的时候,苏力突然发现前面公路左边有两道细小的绿光迎面向这里闪来。他急忙提醒果佳:“你看前面是不是有食肉野生动物?”

果佳哈哈一笑:“我早看到了。那是老悠在那儿迎我呢!”

“老悠?”苏力一头雾水。

“老悠是我在这管护站养的一条泰迪小公狗。”果佳解释说:“它的全称叫悠悠岁月。后来就简称老悠了。我们家人每次上下山,它都要迎送。它离一二里地之外就能听出是不是我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我们鄂温克人对狗有种特殊的感情,过去打猎养猎犬。现在我这里没条件养大型犬了。”

话音刚落,那个叫老悠的栗色小狗已跑到了汽车的左前方。果佳把车速放得很慢,打开左前门,它迅疾准确地跳到了他的怀里,鼻腔里不断发出表示亲切的低鸣,用脑门和耳朵在主人的怀里温馨地蹭着。他腾出一只手在它的头和脖子上不停地摸着。

苏力看着眼前的情景,羡慕得心里有些发痒。

果佳像哄孩子似的地对老悠说:“好了好了。一边老实待着吧!”只见老悠一下跳到了副驾驶的空座趴着不动了。

被灯火照得通明的“阿巴河管护站”6个红色大字终于呈现在原始森林公路的一侧。苏力好奇地问:“你们这里这么远也通电?”

果佳边打开右边车窗边回答:“是太阳能发电。这几年我们这儿取暖做饭洗澡看电视,所有用电都解决了!”

这时只见老悠噌地一下跳了出去,他接着说:“老悠这是去屋里通报我们到了。”

车灯余光里,老悠径直蹿到门口冲屋里汪汪两声后,只见门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姑娘。果佳停车熄火后,指着她们说:“我媳妇斯琴我姑娘多妮。我的搭档他下午下山办事了,过两天才回来,正好你来了有地方住。”

下车宾主一番寒暄后,走进管护站客厅,只见桌子上已摆了几个凉菜。斯琴边走向厨房边说:“锅里的小鸡炖蘑菇和酸菜炖排骨就等你俩来上了。”

多妮边给苏力倒茶边问:“苏叔,这里气温比你们那里凉快多了吧?”苏力笑着说:“不是凉快而是有点冷了。”多妮也笑了:“先喝點热茶暖暖身子吧。我们这里三伏天都用不着空调风扇什么的。”苏力说:“看来,这里是最好的避暑胜地了。”

果佳从车后备箱里拎来一箱白酒,取出两瓶边打开边说:“按我们规矩,这第一次见面接风酒是必须喝醉的。下午我接完你电话后就截个车让她娘儿俩先到这里,一是替我值班,二是提前把饭菜做好,这样咱俩下车就能喝上。”

苏力有些感动和愧疚:“没想到为了我,把夫人和孩子都折腾来了,真过意不去!我本想咱俩简单吃点,明天早点拍日出。你们搞得这么丰盛,要费多少事啊!”

4

菜上齐了,满满一桌的林区特色菜。主客入座后,果佳又在每人面前放一个空茶杯,然后斟满了白酒。

果佳首先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我代表全家欢迎远方的好朋友!山上条件有限,话在酒中,我先干为敬!”说完向苏力的杯子上撞了一下,一仰脖,满满的一杯白酒瞬间进了喉咙。

苏力第一次看到喝白酒竟有这般气魄!

斯琴看到苏力有些迟疑,也站起来举着杯:“林老弟,第一次招待你,也不知这些菜可不可口。但我们这里有句话叫菜不好酒来找,那我也干了!”之后也咕咚几下干了杯中酒。

没等多妮发话,苏力再也坐不住了。他端起酒杯站起来不好意思又有些激动地说:“你们这样热情实惠,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也一口闷吧!”说着也学着果佳的样子,一仰脖倒进一大口。没成想一下就被呛得赶紧背过身子直咳嗽,眼泪直往下流。

全家人一齐说:“慢点慢点。”苏力转过身不好意思地说:“献丑了!”说着又端起了酒杯一口接一口艰难地咽了下去。

“老弟,我看你真的没装假!”果佳看到这种情形后哈哈笑了起来。

“我第一次一口气喝这么多白酒。我本来就没酒量,又加上胃溃疡,我怕你们说感情浅舔一舔啊!”苏力边说边笑边咳嗽,连忙用餐巾纸擦着鼻涕眼泪。

“老弟你早说啊!别跟我们学了。你喝我新酿的这山里特产都柿汁吧!”斯琴说着从柜底搬出一个坛子,倒出两杯,一杯递给苏力,一杯递给多妮。多妮高兴地说:“太好了,我陪苏叔喝果汁。我建议咱们大家以吃为主吧,别学我爸了,喝酒不醉不罢休,还是边吃边聊天的好!苏叔您说呢?”

“太好了!”苏力冲着斯琴和多妮说:“果佳是个有趣的人,你俩给我讲讲他的趣事呗!”

“他呀,这些年当管护员出息多了!”斯琴不无夸赞地说:“单说他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寂寞的时候,自己做的那个刺——”

心直口快的斯琴笑着还没说完,就突然被丈夫打断了:“别说啦,不好意思!”接着果佳憨笑着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电视机旁一个精致的纸盒,斯琴和多妮娘儿俩对视了一下,也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苏力见状也不好刨根问底了。

苏力转换了话题:“到底是你们女同胞心细,嫂子和侄女来了,看这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利落,我刚才到厨房看到,就连那些瓶瓶罐罐和锅碗瓢盆甚至各种蔬菜,都按高低大小、顺序先后,摆放得那么井井有条,一般人可做不到啊!”

多妮抢过话说:“这哪是我妈和我的功劳,是我爸!”

“啊?一个大老爷们能做得这么好,我可差远了。佩服!佩服!”

斯琴说:“这还不多亏了厉局啊!”

苏力不解地问:“这话怎么说起?”

果佳与苏力撞了一下杯后就娓娓道来:

“厉局刚调到我们管护局那阵子,有天他第一次来这里检查工作。没成想他一进屋就直奔厨房,然后又进了卧室,最后才看的工作记录。我满怀期待地等着他说两句好话呢。因为我心里有数啊。厨房锅里正炖着好吃的,饭桌上正摆着好酒,一会儿再陪他喝个透,剩下的事不都好说了吗?没成想他茶水都没喝一口,就把我叫到院子里他的车门口然后一顿训斥:果佳,你自己看看厨房那个乱劲!卧室那个脏劲!各种记录那个差劲!今后该怎么做还用我手把手教你吗?你先琢磨透了。给你半个月时间,下次我还来检查你这些地方!”

“厉局说完,沉着脸钻进车里,咣铛一声关了车门。车正要启动,他又突然打开车门来到我跟前拍拍我的胳膊,声音虽不像刚才那么大但很威严地说:咱们这种工作虽然常年在深山老林里摸爬滚打的,但活得也不能没有尊严啊!”

“当时我呆愣在原地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心想,林区山上所有驻点一直以来不都这样过来的吗?我第一次遇到这么苛刻的领导。”

斯琴接着果佳的话说:“咱俩结婚这么多年我都没能把你脏乱差的习惯改过来。没想到厉局来了不久之后就让你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我还得感谢人家厉局呢!”

果佳喝了一大口酒,很虔诚地对苏力说:“那天晚上我反复想了半宿,彻底明白了厉局这样严格要求归根结底还是为我好哇!你想想人家来一次才呆多久?我在这要呆多久?尤其是他最后那句话,对我触动太大了。第二天天刚亮,我再也不像往常那样睡懒觉了。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整理床铺。我反反复复叠了三次才像个样。然后我又把床头床下旮旯犄角多年乱放的烂鞋臭袜子该扔的扔,该洗的洗。厨房里里外外,被我反复洗刷好几遍。对各种用具琢磨着该怎样摆放最合情合理。我还把客厅里各种用具重新布置,擦洗得干干净净。最后又把地面多年的污渍用钢丝球一点点彻底清除了。做这些事,我用业余时间整整忙活了十来天。这里所有的面貌不仅彻底改变了,我发现自己的心态也变好了。很多不良陋习也随着改掉了,过去出了房门就撒尿,现在的厕所你也看了,不比你们城里公厕差吧?”

苏力听了直点头:“后来厉局又检查了吗?”

果佳答道:“到第十五天下午四点多,厉局亲自给我打来电话,他说他开了一天的会刚散会,让我别做晚饭了,他要带上熟食和酒,晚上来这里吃住。当他开着车赶到这里已经晚上六点多了,只见厉局下车后把酒和菜往桌子上一放,径直来到后厨,接着又到卧室,又看了看后院,回到客厅仔细查了查各种记录之后,哈哈一笑说:“果佳啊,你让我刮目相看了!看来我今天的酒菜没白买!”

果佳接着说:“苏力,你知道吗?我们林区有句酒嗑说,要想把客人陪好,首先把自己撂倒。那天我俩谁也没倒。我和厉局越唠越投机,越喝越高兴,我发现厉局这人就和他的名字厉平一样,对工作的确是严厉,但對下属也真是平易近人啊!”

苏力说:“的确,一个好领导能带出一个好风气。”

5

吃完晚饭,多妮帮妈妈在厨房收拾好之后,就和爸爸一起陪着苏力聊天。苏力了解到多妮今年刚大专毕业,已报考了东北林业大学的野生动植物保护方面的本科专业,现在就等着通知呢。这几年每个假期她都要来管护站陪陪老爸和老悠。时间久了,她从爸爸身上喜欢上了这里的原始森林;从老悠身上对这里的野生动物产生了兴趣。

“老悠,过来吧!”听到多妮的招呼,像守护神一样趴守在门口的老悠便立即跑到多妮跟前,噌地跳到了主人的怀里。

苏力问:“老悠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吧?”

“不是。”多妮说:“老悠是三年前我在满归一家狗肉馆门外捡来的。当时它全身脏兮兮的骨瘦如柴,一直趴在那里两天了,狗肉馆老板赶也赶不走,服务员喂它客人吃剩下的骨头肉,它闻都不闻宁肯挨着饿。后来我听老爸说,有些仁义的狗饿死也不吃同类的肉。”

“的确,狗身上有的品质很多人都达不到啊!”苏力感慨地说。

多妮又接着说:“可能是它太小太瘦又太脏,谁也不去理会它,连狗肉馆老板也懒得打它的主意。那两天我高考完总爱上街溜达,来回几次都看见它趴在那里,那天我看它似乎很悲伤的样子,这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听狗肉馆服务员说,几天前老板收购了一只大泰迪狗,这个小狗可能是那个大狗的孩子,它不知怎么就找到这里再也不走了。”

多妮说到这里,有点黯然的样子接着说:“我听了之后又气又难过,就蹲在老悠面前,轻轻地用手不断地抚摸着它的额头。它大概看出我的善意,小尾巴吃力地晃动着,一对哀伤无助的眼睛里竟然含着清亮的泪水。这时我的眼泪也差点掉了下来,就揉着它的耳朵对它说:“狗狗,别在这傻等了,你妈妈再也见不到你了……”

多妮说到这里,一对黑亮的眸子在灯光里显得更加晶莹水灵。苏力听了后心里也感觉酸酸的。

多妮顿了顿又接着说:“就这样,我自作主张地把老悠带回了家。趁妈妈不在,我给它洗了澡喷了香水,把早饭仅剩的一碗大米粥和几片火腿肠都给了它。它似乎特别懂感恩,一边对我不停地晃着小尾巴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完后把嘴巴舔了又舔,用脑门和耳朵在我两个裤脚上来回蹭着。那时候我爸已经在这个管护站上班了,我担心我妈不同意养狗,尤其它还是捡来的流浪狗。中午我妈下班回家时,我就瞒着她说是同学家的狗抱来玩几天的。晚上我妈洗头时发现香波少了半瓶,我就说了老悠的来龙去脉。我妈听了后不但没骂我,还说这小狗很仁义,算是遇到好心人了。后来我就去外地上学了。我爸是最喜欢狗的,就把它带来这里了。”

正聊着只见斯琴从厨房忙完后关了灯走向卧室了。果佳也从厨房后院走了进来接着女儿话茬说:“讲老悠啊?它现在成了我的好帮手。”

“帮手?”苏力不解地问。

恰在这时,只见老悠在多妮怀里冲着厨房后院方向,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带着敌意的轻微的低吼。

果佳用手示意大家别出声,他拉着我的手摸黑来到厨房的后窗边,一边往外窥望一边说:“目前这一带还没有熊。这可能又是那两头野猪来了,刚才我把咱们吃剩的骨头剩饭扔到了那边,这会儿它们准是循着味儿来吃啦。”

苏力只见二三十米外黑森森的林子这边,有几道暗绿的光隐约地闪着,但隔窗听不到动静。不一会儿,那些光又消失在密林深处了。

苏力惋惜地说:“可惜外面太暗拍不了照。”

果佳边打开厨房灯边说:“好像还是那两头野猪,是这里常客了。”

这时苏力才发现原来多妮抱着老悠早站在了身后,就奇怪地问多妮:“老悠刚才怎么没一点动静?”

多妮答道:“这老悠,只要你摸摸它的喉咙,再大的事它都一声不响了。刚才不需要它叫唤。它要一叫,刚才那野猪就被惊跑了。”

“它有这么大的威力?”苏力有点怀疑。

果佳答道:“别说泰迪,就是金毛之类大型宠物狗,一对一的话连狼都打不过,更别说野猪之类的了。”

苏力突然回想起什么,就说:“对了,刚才你说老悠是你帮手,怎么个帮手?”

果佳从多妮怀里抱过老悠,三人重返客厅坐下,苏力一边喝着都柿汁,一边听着果佳的叙述。

“在原始森林里各个管护站和驻点,被野生动物们不打招呼就来串门的事太多了。这事既是好事也是闹心事。说好事,说明这些年保护野生动物大见成效了;说闹心,食草动物不用怕,但狼、野猪、黑熊之类的猛兽,万一起了妖蛾子伤了人不就闹心了?怎么办呢?既要保障人身安全,又不能伤害它们,于是我就想到了养狗。过去我们鄂温克族的猎民养猎犬是为了帮主人狩猎。但我这里养大型犬目前没条件也不方便。正好那年有了老悠,我发现它既聪明又善解人意,体型小不可能对任何野生动物构成伤害,所以我把它带来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果佳给苏力满上一杯都柿汁接着又说:“我小的时候从爷爷和父亲那里多少学会点训犬经验,很快把老悠调教出来。像狍子、獐子、鹿、野兔、犴之类食草动物靠近这里,它嗅到或听到后,就从鼻腔里发出一种尖细的声音,似乎表示亲近的意思,我听了之后也就放心了,自己该干啥就干啥,反正老悠和它们彼此会相安无事的;但食肉动物像野猪、狼、猞猁之类一旦靠近这里的话,老悠就会从喉咙里发出像刚才那种声音表示敌对,有了老悠的通风报信,我提前就能有相应准备了。当然也不能让老悠跑过去,否则连猞猁之类都会把它吃了。”

苏力好奇地问:“这几年在这里就没遇到点危险的事吗?”

果佳说:“还真有过一次。去年冬天那场雪下了一个礼拜多,可能林子里雪太厚也没什么吃的了。有两只狼来我这闹事了。那天半夜三点多我正睡得香,突然被老悠的狂叫声吵醒了。我急忙下床打着手电循声来到厨房,只见老悠站起来,两只前爪扒在窗台下面的墙上,向窗户玻璃外面疯狂地叫着。我马上开了灯,只见外面的两头大灰狼正瞪着绿眼睛,前爪正扒着玻璃不停地挠着呢!”

苏力不禁脱口而出:“这多吓人啊!”

果佳说:“幸亏我从小在山里长大,比这凶险的场面也见过。要是过去允许打猎,我早崩了它们,但现在必须保护啊!于是我大喝一声想把它們吓跑算了,哪成想那两个家伙还是不依不饶,我就拿起铝盆和铁饭勺,一顿狂敲,它俩这才拖着尾巴逃跑了,打那之后它们再也没来过。那次老悠的嗓子都叫唤哑了,眼睛里还冒了血丝。”

6

为了拍阿巴河日出,第二天天亮之前,斯琴就把早餐准备好了。大家吃完饭后,果佳从柜里取出一件军大衣和一件雨衣。把军大衣递给苏力,苏力不好意思地说:“你把厚的让给我了。”果佳解释说:“外面露水大,我穿雨衣在前面探路不怕湿。”

他俩各自带着相机和三角架走出院子,这时多妮一边穿着棉袄,一边带着老悠也跟了过来。苏力见多妮手里拿着盆子和勺子,笑着问:“你和老悠给我俩当保镖来?”多妮笑着说:“有备无患嘛!”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他们穿过门前的公路,苏力发现路南一栋房子后面,有一棵高大粗壮的樟子松苍劲挺拔,巍然屹立,好像一个威武雄壮的哨兵守护着这里的一切。他便取出相机对着松树从不同角度按下了快门。

苏力见果佳没拍照就问他为啥不拍。这时多妮笑着说:“我爸还用相机吗?”果佳就抢了她的话:“就你多嘴!”多妮伸着舌头做个鬼脸,追赶着前面的老悠了。

果佳带着老悠一边在前面探路,一边又想起了刚才那棵大松树,便回过头对苏力说:“刚才那棵大树当年要不是厉局一句话,盖那栋房子时就被伐掉了。厉局说,这样的大树,最少也一二百年了,宁可不盖这房子也不能伐这棵树。就这样,施工单位不得不把房子往东挪了好几米。”

苏力说:“我昨天从牙克石到满归,看这一路上的城镇里几乎找不到一棵原始的树木,这是你们林区的一大缺憾啊!当初的建设者要是有你们厉局的思想意识就好了。在你们城镇里留一些原始树木那该多有林区特色啊!”

果佳叹息着说:“是啊,厉局不仅有思想意识,到关键叫板的时候还善于斗智斗勇呢!”

说到这里,果佳看到前方密不透风的树丛,就提醒苏力和多妮:“跟我紧点别掉队了!”这时老悠在果佳前头连蹦带跳地打着头阵,不时回头看看,与主人总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

苏力第一次走进原始森林。只见这里比外面暗多了,空气里弥漫的不知什么野草的芳香沁人心脾,令人回肠荡气。各种不知名的鸟的叫声此伏彼起,非常热闹。头顶的树叶有的发红,有的发黄,有的红黄绿相间,有的依然翠绿。偶尔有一二只鸟儿在草丛里被惊吓得扑棱棱飞向树冠,搧落几片黄叶落在人的头上肩上。

林子里根本没有任何路可走。地面厚厚的落叶和杂草踏上去又软又有弹性,把人的膝盖都没入了。有时一棵倒树横在前面,上面长满了苔藓,必须费很大力气才能跨过去。有的地方一棵大树半倒不倒地斜搭在另一棵大树半腰间,人要走过要么弯腰从它下面钻过,要么从它上面翻过去。苏力一不小心被脚底树叶里不知什么东西绊个大跟头,摔倒后感觉比摔在自家沙发床上还舒服。

当他们走过一大片杨树林时,苏力就有点气喘吁吁了。前面的果佳说:“林子透亮了,马上到河岸了。”

7

他们终于走到了河边,只见阿巴河面白雾蒙蒙,水气袅袅。河水像一条清亮的绸缎从山林深处蜿蜒着流过来又一路前行消失在密林深处。河滩上到处都是洁净光滑的河卵石,与清澈见底的河水交相辉映。阿巴河沉隐静谧的氛围仿佛久居深闺的少女,圣洁而神秘。

他们暂时还无暇欣赏眼前的景色。苏力和果佳正抓紧准备着相机和三角架,多妮也打开了手机。他们各自寻找心中最中意的景色,不断地按下快门。

果佳看看时间,指着东边的一处山头说:“太阳大概要从那个方向出来。”

说话间,山顶森林上空那些白雾霎时已被染红了。一轮红日从树梢挣脱似的往上跳着、升着。他们屏息凝神,抓拍着这一心仪的影像,唯恐放过任何一个既难得又稍纵即逝的画面。

苏力对自己所拍的图片一一查看,其中一张自己最为满意:一轮红日带着粉嘟嘟的水滴,从山顶树梢跳起,一圈圈湿漉漉的光晕从树梢一直延伸到河面。水上的晨雾都被染成了粉嫩,在晨曦的映射下,河水若隐若现、如梦如幻。

8

在河滩一根被河水冲上岸的巨大枯树上,他们三人坐了下来。苏力一边欣赏着眼前的景色,一边又想起刚才路上果佳提到厉局长善于斗智斗勇的话题,就問果佳:“这里的山水树木保护得这么好,与刚才你说的厉局一定有关吧?”

“那当然”,果佳一边把双腿盘到倒木上坐着,一边又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我们这片将近一百万公顷的原始森林就是个大宝藏。地上资源就不说了,地下的单说金矿吧,离这里不远有个叫西口子的地方,据说清朝末年就有两万多人在那里采金和经商。年代远的不说了,就说前些年吧,外地来这里非法淘金的就很猖狂。他们为了发财,什么放树、推土、污染河水、野外弄火之类的,啥坏事都干,把这一带原始森林搞得乌烟瘴气的。

厉局刚调来我们管护局时,看到成片森林因非法采金而消失,看到那些白骨似的裸露砂石寸草难生,就痛心地说:“非法采金现象一日不除,北部原始林区一日不宁!”

从此,他带着森林公安人员开始拉网似的清山。有一天终于在阿巴河流域发现了从外地来的一百多人的非法采金团伙。那些人在河套里简直像土匪似的挖掘着。

那伙淘金人的头目发现厉局他们只有十来个人,便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抄起了身边的刀具、铁锹、斧头、大镐头,准备和厉局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这时干警小李把枪一端,子弹上了膛。厉局马上止住了他并冷静地说:“跟这帮亡命徒硬拼不好。他们虽然非法采金,毕竟不犯死罪。绝不能出人命!”他又悄悄跟几个干警说:“我先走过去找他们头儿谈判,咱们擒贼先擒王。你们几个干警盯住了见机行事。”

只见厉局站在前面向那伙剑拔弩张的人群喊话:“对面的弟兄们听着,我是这伙人的头儿,你们那里头儿敢不敢出来和我单独谈谈?”

厉局见对面毫无动静,就采取了激将法:“怎么啦?你们人多我们人少,不敢照面啊?我们虽然有枪,但我敢冲着大树发誓,我们绝不先放第一枪!这样还不敢出来谈吗?”

苏力插话说:“你们厉局好像有点江湖的味道!”

果佳说:“别看我们厉局是个大学生出身,个头还不到一米七,身材也不算魁梧,平时看起来还有点文质彬彬的样子,但到关键叫板的时候,连比他大两三级的林管局领导都得服软。”

苏力急于听这个故事的结局,就打断果佳的话问:“那个头儿出来了吗?”

果佳接着说:“厉局还真把那个头儿给将了出来。只见从那伙人群里走出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剃着秃老亮,满脸络腮胡子。那个人敞个怀,腆着大肚皮,左手拎着两大瓶白酒,右手拍着满是黑毛的胸脯,扯着公鸭嗓子回话:‘兄弟我就是!怕你那个小样?”

厉局马上回话:“既然不怕,兄弟我也把话说开了。假如我有个三长两短,说不定还是烈士呢,但你肯定就是罪上加罪了!假如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是被迫正当防卫,那你就是死有余辜了!这点法律常识你该懂得吧?”

那头儿听了好像心里有些动摇,但嘴上还是硬着:“这深山老林的,我只认金子不认法!”

只听厉局大声喝道:“你带这么多弟兄在这里玩命也算是出来闯荡江湖的?连个气候都看不出来吗?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今天这事儿闹得越大,你小子就越没好果子吃!”

这时,那个头目旁边有个人在他耳边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只听那个头目口气有点缓和:“我知道你是新官刚上任。我答应你咱俩可以单独谈。就看你那干巴样,料你也不能把我咋的!”

厉局抢先走了过去,边走边说:“好!痛快!”

这时干警小李也跟了过去,却被厉局马上止住了说:“你去了更麻烦。”

那个头目见厉局一人空着手走过来,心也就放下了一半。只见他一手一个拎着那两瓶子白酒,一步一晃地走了过来。他们二人来到双方中间的一个大坑里,那个头儿建议:“咱俩都盘腿坐下好好谈谈。”厉局也不含糊就在那个头儿对面二人同时坐定。这时双方身后的人只能看到他俩的胸部以上,但二人说话的声音已听不清了。

果佳说到这里,见苏力听得正来劲儿,就卖了个关子:“接下来的细节事,厉局那次来我这住的那晚,我是从厉局嘴里问出来的。目前就我知道,我们这儿的人都不知道。”

这时多妮在一边着急了:“爸你就快讲讲呗!”

苏力说:“这故事结局肯定是厉局没打过那个头目,冲上来的干警们把那头目给灭了。”

果佳嘿嘿一笑说:“事情还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河滩上的秋阳晒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果佳脱掉了湿漉漉的雨衣后又接着说,那个头目坐下后,先把两大瓶白酒放在身后,接着从衣兜里拎出一个沉甸甸鼓溜溜的牛皮纸大信封,用手特意掂了掂并悄声对厉局说:“放心!谁也看不见这个。这里是兄弟我的见面礼。按这里老规矩,以后还少不了你的份儿。”说着就把它抛进了厉局的怀里。厉局一猜那里装的应该是沙金,也没说话,顺手就把它丢在裤裆前的地上了。

那个头目见厉局没拒收沙金,心就完全放了下来。他哈哈一笑,双手从背后拎过那两瓶酒,只听咔咔两声,两个瓶盖被他用牙咬掉后又吐到了地上。

就在那个头目把其中一瓶酒伸手递给厉局时,他发现了厉局对瓶中的酒似乎有着警惕的目光,便咧了咧大嘴说:“你怕这酒里有猫腻?”说着就把伸出去的那瓶酒,回过手对着自己喉咙一仰脖子倒进了半瓶。然后喘着粗气说:“这下你放心了吧?”厉局似乎有些为之所动,用右手接过那半瓶酒,对着嘴咕嘟嘟一气就喝了个底朝天,并顺手把空瓶子放在了自己的右边。

“爽!”那头目竖着大拇指又摸起了第二瓶酒,自言自语地说:“两瓶过后尽开言!喝完见面酒咱俩就谈判!”说着就要喝第二瓶。

厉局本来想等他喝下这半瓶后再动手的,那样把握性会更大一些。但转念一想,别让这小子今后说咱喝酒不讲究,男人不能不讲究啊!于是就对那头目说:“这瓶酒还是我先喝吧!这样咱俩就扯平了。”那头目听了竖起大拇指哈哈笑了起来:“这会儿你不怀疑这瓶酒了吧?讲究!讲究!”于是他想也没多想就把手中那瓶酒递给了厉局。

厉局左手接过那瓶酒。说时迟那时快,右手迅速搂起身边那个空瓶子,用两个瓶子同时往地上一拄,两腿迅速一收,腾地站了起来。只见他双手抄着瓶子,向坐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个头目厉声喝道:“别动!动我就立马给你脑袋开瓢!”

這时早在后面等待时机的干警小李他们像猛虎下山一样端着枪大喝着冲了上来。对面那伙淘金的人群眼看自己的头儿瞬间被拿下了,都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家伙嗡地一下四处逃散了。

小李和另一个干警在那个头目身上搜出了一把匕首,厉局用脚踢了一下地上那个大信封,对那个头目说:“这是刚才从你身上掉下来的。”又对小李说:“你暂时替他保管着,过后等着处理吧!”

听到这里,苏力说:“你们厉局的确讲江湖义气,那些沙金如果按行贿处理,那头目又要加个罪名了。”

果佳说:“听厉局说,只要他们保证今后不再来祸害这里的森林就宽大一些吧!他们来淘金也是下了血本的。厉局说那头目从喝酒上就可看出来,那人要是务正业的话也能算条汉子。你知道吗?厉局最讨厌那些用电船电鱼的人。用厉局的话说,把鱼的祖孙三代都赶尽杀绝太缺德了。我们鄂温克猎民过去在林子里狩猎,对怀孕和哺乳期的鸟兽都不打,未成年的鸟兽也不打。我们打鱼只用带网眼的网而且不能太小了,要专门给小鱼崽子们留个生路。就连我们在山上生火甚至抽烟都很讲究,我们猎人有史以来没听说过人为引起山火的现象。”

苏力听到这里,心里赞叹道:这些实在是一种人性的美啊!

9

雾气完全散尽了,阿巴河深秋的阳光在和煦中夹带着花草树木特有的芬芳。空气里弥漫着沁人肺腑般的清馨和润朗,使人感觉到眼前的河水好像被过滤了一样神清气爽。苏力放眼望去,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样洁净,几团白云挂在山顶如纯奶般的浓郁柔和。远处的山峦,五颜六色,层林尽染,沐浴在晨辉里更显得清幽鲜亮、光彩夺目。此情此景,苏力感觉到连手中的相机似乎也被陶醉了。他每拍摄一处景物,都感觉不是留在相机里,而是留在心里了。

不知什么时候,多妮带着老悠从河滩的林子边采回了一大捧野果:珍珠般大小,红玛瑙般剔透。“苏叔,你快尝尝!这里的特产北国红豆。”

苏力边吃边说:“这红豆酸甜劲儿真可口啊!我们南方的那种红豆是树上结的果,不能吃的只能相思。”

“北国红豆也相思啊!”多妮说着,望着南面远处的山峦,晶莹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片柔情。

苏力以长辈的口吻试探地问:“多妮,你大概有男朋友了吧?”

多妮低着头,一边踢着脚前一块浅蓝色的河卵石一边说:“毕业前谈了一个,那是我的初恋,但最近吹了……”

“是你把人家拜拜的吧?”苏力以宽慰的语气问道。

多妮叹了囗气回答:“人家不愿来我们这里工作,非要留在大城市。反正我是铁了心将来回到这里研究野生动植物,他说我在山里呆傻了,我一赌气就再也不勒(理)他了。”她从地上抱起正在玩耍的老悠,自言自语地说:“其实动物比很多人可爱多了,有的人太精明太复杂反倒不可爱了。”

苏力听了深有感触地说:“你是个好姑娘,将来在这里会有很多发展空间的!”

“只可惜,林区考出去的大学生极少有愿意回来工作的。”果佳边说边跳下了倒木:“咱们歇够了返回吧,斯琴一个人还等着我们呢!”

10

他们一行原路返回阿巴河管护站时已近十点了。斯琴正已着手准备午饭。她一边给苏力倒着茶,一边向果佳汇报:“你们走后,先后有三台车路过这里,我都认真检查了,手续也都全,记录本都填好了。”果佳仔细地查看着记录并点着头。

苏力打趣说:“嫂子里里外外一把手,干脆调这里开个夫妻管护站吧!省得你们俩像牛郎织女似的一年也见不上几面不说,果佳还顾不上家。”

斯琴说:“这些年都习惯了,反正家里什么事也指不上他。问问多妮,他爸这么多年管她什么了?”

果佳一边给苏力续上茶,一边解释说:“干我们这行根本顾不上家。没个能干的媳妇还真不行!就说去年春防期间,因为人手少,我在这里从二月二十八号一直值班到四月三十号才有人替我。那天下午正好厉局检查完工作下山路过这里,我搭他车下的山。在路上厉局还夸了我呢!说我这么多天一直坚守岗位很辛苦,这次回家陪老婆好好待几天。”

“那天在车上我从司机小刘嘴里了解到,厉局从过完春节上班后一直没回海拉尔他的家,老父亲头天住院了,说是很严重,他打算第二天早晨回家看看老人再回来。当我们的小车快到满归时,厉局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从俄罗斯那边有股山火越境烧到了我们北部原始森林的阿巴河源头那一带。厉局立马拨通一个电话说:‘你们马上组织人员,我一会儿就到管护局,我带你们先去火场!这时司机小刘提醒厉局第二天早晨回家的事,厉局马上又拨通一个电话说:‘老伴啊,山上又有火情了,现在人手太少,这种情况我更不能走开了。给老爸解释一下,等火灭了我回去多陪老爷子几天。”

果佳说到这里,喝了两口茶继续说:“我当时想,人家老爹住院了遇到火情都不回家,我还好意思回家吗?车到管护局后院时,那里已集合了十多人。下车后,我跟厉局说:‘我以前在火场那一带狩过猎,地形熟,带上我吧!厉局听了后用拳头在我肩头轻轻击打了一下,声音有些激动地说:‘跟着我吧!”

11

厨房那里,多妮帮着妈妈正准备着午饭。老悠趴在院子里的一个草帘子上懒懒地晒着太阳。果佳以一个亲历者的身份,向远方的朋友苏力讲述着那场震惊全国的“4·30”森林大火扑火故事。火场上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此时此刻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果佳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厉局很快了解到,火场那一带山高林密,荆棘丛生,地形林貌异常复杂,无路可走,人在里面穿行,空手每小时也不足一公里,背着设备就更难前进了。为了抢时间,厉局决定先用直升机索降先遣人员开辟机降点。待摸清具体情况后再报告上级内蒙古大兴安岭林管局扑火总指挥部,那时总指就可以根据情报指令各路扑火主力开赴火场了。

当时的直升机型只能运载六人。厉局带着我和其他三名突击队员以及一名前线指挥部的通讯人员。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索降着陆后,很快就开辟出一处临时机降点。随后各路扑火人员很快空降到这里集结。

夜幕降临时已空投了三十个扑火人員。厉局迅速组建了一个尖刀队,配合一支刚刚空降的森警官兵,他选择了一处最猖獗的火头,指挥大家迂回包抄,全力扑打。

别看厉局五十岁出头的人了,在火场那股勇猛劲儿,绝不输给年轻人。他不仅是指挥官,更是身先士卒的战斗员。每当他扛着灭火机冲向大火,我们这些队员就紧跟其后,即使再累再险也无一人打退堂鼓。

林区有句话叫火场如战场。那次打火真是一场恶仗啊!浓烟在山间弥漫,烈火在林子里乱蹿,火舌狂舞、火星四溅。人一靠近火场,空气里的热浪就把人的头和脸烤得发胀发痛。不少队员衣服被烧成了洞,防火帽烤得变了形。飞溅的火星子把我们手脸的肉皮烫伤了。浓烟把大家的喉咙呛得喘不过气来,连眼睛也被熏得疼痛难忍直掉泪。所有这些大家都顾不上了。在厉局的指挥和带动下,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怎样尽快把眼前的火打早打小打了。

经过连续6个小时的激战,这个最难对付的火头终于被我们这支队伍彻底控制住了。

当大家停下来歇息的时候才感觉到,双手和两臂都被风力灭火机震得发麻发疼了。嗓子里被烟火熏得又干又疼。当大家早就干瘪的肚子也开始叫唤的时候,这才意识到从飞机下来后直到现在,大家连一口水也没顾得上喝。于是大家纷纷取出水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冰冷的水喝到灼热的胃里,顿时使人感到酣畅淋漓,但不一会儿就感到从心里开始往外发冷。

这时正是午夜时分,这个季节大兴安岭北部的深山野岭寒风依然刺骨,地面没融化完的冰雪寒气袭人。刚才浑身的热汗此时很快被冷却得又湿又凉了。

大家在满归出发的时候因为太急太忙没来得及吃晚饭,当时只顾想着带地图、GPS和对讲机了,却忘了带吃的和防寒设备。此时冷、饿、困一齐向我们袭来。有的人想找个地方躺下来睡一会儿。

这时厉局站起来诚恳地对大家说:“弟兄们,我首先向你们道歉!来的时候一着急忘带吃的了。大家坚持住绝不能躺下睡着了,那样会做病的!明早天亮后,飞机会来送给养的。为了防止死灰复燃,从现在起,咱们开始打隔离带。我知道大伙儿已经筋疲力尽了,没有镐锹,就用棍子掘,用手抠,干慢点不要紧,只要别躺下来就不会做病的。”

厉局说完后第一个走向火场边缘,捡起一根火烧后的黑木棍,很吃力地在地上掘着。

果佳叙述到这里,喝了几口茶又继续说:“我们一看厉局五十多岁的人都这样坚持着,大家二话没说,都纷纷爬起来加入了他的行列。天亮后,我们这支队伍防区内的隔离带在整个火场是第一个完成的,而且质量也最好。天亮后当飞机投来食物和装备时,我算了一下,我们这支队伍整整13个小时没吃没睡了。”

苏力以为这个故事到此为止了,就接着果佳的话说:“连续作战13个小时,这下你们可得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大觉了。”

果佳说:“真那样的话,那场打火就不叫恶仗了。还有更险的事呢!”

苏力迫不及待地说:“赶紧往下讲呀!”

12

果佳接着说,就在我们吃饱喝足拿着睡袋准备美美地睡一觉时,厉局的对讲机又传来了总指挥部的声音。说附近一支扑火队伍因隔离带没及时打通,导致余火死灰复燃又蔓延开了。总指挥临时急调厉局去接替那支扑火队的指挥,并指令必须立即奔赴火场。

厉局二话没说准备出发。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满脸灰尘心疼地说:“你没跟前总说你在这苦战了一宿到现在连眼皮都没合?”

厉局苦笑了一下说:“火场如战场,军令如山啊!不能强调个人的客观理由。”他看着大伙不忍心让他离开的样子,大声说:“大家暂时抓紧休息,这里马上来人替我,你们要随时听候他的指令。记住要留两个人轮流死死看守隔离带那边的火情。”

我不忍心厉局一人穿越这片原始林,就坚持与他一道同行。厉局有些愧疚地说:“这次上山打火,跟着我让你遭罪了!”说着又用拳頭轻轻击打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感到他的拳头里带着深深的感激和信赖。

我在前面趟路,厉局紧随其后,一路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来到了前总指派的那个扑火指挥部时已经中午了。原来的扑火指挥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高个子,见了厉局满脸委屈的样子直诉苦。厉局向他详细了解了这里的有关情况后,大家就开始吃午饭了。我们每人一盒午餐肉罐头,烤饼随便吃。厉局和我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他的对讲机里又传来了前线总指挥的命令:“你马上带队扑打西北方向蔓延的火势!”

只见厉局马上放下半张没吃完的烤饼,带着刚刚组建成的一支五十人的扑火队伍立即出发了。当我们这支队伍到达指定地点时,走在最前面的厉局不停地用望远镜观察前方的火情火势。只见前方的火势已经接近山头,顺着西北方向,大有向我们这支队伍扑面而来的趋势。厉局观察到我们前方的山坡布满了稠密的灌木丛和大半人高的枯草,这时他当即立断,下令大家调头赶快往回跑。到山下开阔的安全地带集合待命。

我和厉局跑在这支队伍的最后,断断续续地听他一边跑一边在对讲机里和前总指激烈地争执着。

对讲机里说:“……你们必须抢在森警部队之前冲上去,头功不能让他们抢了!过去我们林业战线打火也没少拼杀,新闻媒体光盯着部队了。这次你们要给林业战线露露脸!”

厉局回答:“……这样硬上太危险了!”

对讲机里说:“……你敢违抗上级指令,我撤了你!!”

“你想撤就撤吧!!”只见厉局把对讲机往兜里一塞,再不理会那个前总了。

当大家一路狂奔到达山下的空地集结时,回头一看,刚才往回跑的那个山坡此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大有铺天盖地之势!大家顿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感到后怕,都不约而同地叹服厉局刚才决策的果敢和英明。否则这几十号弟兄恐怕没几个能站在这里喘气了。

果佳讲到这里,苏力问他:“今早你说比厉局大两三级的林管局领导关键时都服他软,是指的这件事吧?”

“是的!过后那个前总指知道了实情,不但没撤他,从此之后,只要火线有厉局指挥,他也就放心了。”果佳很自豪地接着说:“那场森林大火是管护局建局以来规模最大、延续时间最长的一次。从打火、打隔离带、清火场,厉局带着我们在原始森林里连续苦战了整整28天。最后胜利撤退那天,厉局的嗓子哑得已经说不出话了。可能是心里长期绷的那根弦一松,人反倒容易垮下来。当他听到撤回满归的指令时,不一会儿就虚脱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我们这些比他年轻许多的队员也都浑身无力像散了架子一样。在原始森林里用担架抬人是走不了的,我背着他走不了几步也累得两个人都趴倒了。情急之下,我用厉局的对讲机求助附近刚换岗的森警部队。他们立即派来两个精壮的战士,轮流把厉局背到了山下的公路。”

苏力听到这里,不无感动地说:“你们保护这片森林真是太辛苦了!”

果佳喝完半杯茶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接着苏力刚才的话嘿嘿一笑说:“苦当然是苦了,但也有乐子事儿!”

苏力赶紧问:“还有乐子事儿?说来听听!”

果佳见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就笑着小声对苏力说:“有一次我跟着厉局去检查火场清理情况,整个火烧迹地从地上到地下都没有什么问题了,同去检查的其他人员都开始往回走了。厉局这人总这样,上火场总是第一个,往回走也总是最后一个。这时我也只好陪着他了。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好像不放心地用眼睛四处搜寻着什么。

这时他突然发现了一棵被烧倒的大树干上方,飘着不易被发现的几缕白烟。就急忙走了过去,一看大树表面的余火早就灭掉了,但从一个酒瓶子大小形状的树洞里仍往外冒着烟。洞口很小,用别的工具无法消灭。这时只见厉局突然解开了裤带,掏出了家伙什对准那个小洞就撒了一泡尿,洞里的烟顿时就没了。”

苏力听到这里和果佳都笑了起来。果佳说:“从那以后,大家都说厉局在火场发明了6号灭火器。”

“为什么叫6号灭火器?”苏力不解地问。

果佳玩笑似地反问:“你裤裆里的那些家伙什撒尿时难道不像个阿拉伯数字6吗?”说完两个男人都憋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13

午饭时间到了,只见多妮首先端上一大盆炖鲜蘑菇。苏力见了直赞叹:“你们东北人太实惠了。在南方这大盆够装好几个盘子的了!”

果佳说:“这是我们这里特产粘团子,营养价值特高。听说日本人最喜欢了,每年都来林区高价收购,但我不想卖给他们。我小时候就听爷爷说过,日本鬼子当年在这一带盗伐林木专挑好的伐,而且留下满山齐胸高的树桩子。真他娘的不是人!祸害我们中国人,还要祸害我们森林!从这往里头走不远,就有一处当年小鬼子留下的几栋木刻楞营房遗址。我小时候跟我爸打猎路过那里时,还能看到破皮靴子、破钢盔呢!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吧!”

苏力说:“你们正值秋防关键期,別再因为我耽误你工作了。我这次真的不虚此行了,收获很多了。你这个兄弟,用你们东北话说,够哥们!”

吃完午饭,苏力在院子里逗弄着老悠。这期间,斯琴把自制的一罐头瓶子野草莓果酱和刚晒好的一串松茸装进了苏力的旅行箱。果佳把电视机旁那个精致的纸盒也装进了旅行箱的最外层。这时苏力正好走了进来见状就问:“纸盒里给我装的什么宝贝啊?”

果佳憨笑着回答:“这是我刚决定送给你的礼物,不值钱的。你带回去今后看到它就会想起我们这里了!但你一定要等到上火车之后才能打开看。”

多妮在一旁有些神秘地笑着说:“苏叔,你知道吗?这件礼物很特别,你买都买不到,只有我爸能有。”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收下好了!”苏力不无感激地说着。他从自己的相机里把几张最中意的照片传给了果佳准备参加管护局20周年局庆影展,接着又从自己的一个背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质扁盒子递给果佳说:“这是我们那里的独特工艺品,是用烧红的铁水浇出的画,叫芜湖铁画,送给你们做个纪念吧!也欢迎你们全家有机会到我那里玩几天。”

果佳打開盒子,只见那画面上用刚劲的线条,潇洒地勾勒出黄山迎客松特有的景象。果佳惊讶地说:“真难想象,用铁水也能浇出这么美的画面。”

在一旁的斯琴说:“你那双手不也同样能——”恰在这时外面的老悠叫了起来,果佳夫妇立即拿起记录本边跑出门边说:“来车了!”

只见从山里来的一辆汽车已到了门前公路栏杆前,斯琴协助丈夫仔细地盘查着记录着什么。

苏力这时灵机一动,就跑出去跟果佳说:“你能让司机把我捎下山吗?”果佳说:“能是能。你非要走的话,我开车送你多好!”

“那样一来一回又要耽误你值班好几个小时了。”苏力说着,跟司机打好了招呼,转身跑到屋里把两个行李拎到了车前,对一家三口说了一些感谢之类的话,并再次邀请他们有机会一定要到南方做客。

果佳一家三口见阻拦不住,只好在此与苏力依依挥别。

14

苏力搭着顺路车来到了森林管护局办公楼,他本想见见厉局,接待他的小高告诉他,厉局跟一把手齐局长一大早就去中俄国境线三江口那一带检查工作了。因为人手少,机关人员防火期都要轮流到山上各管护站、施工点协助工作,防火期间在山下局机关很少能见到局领导。

苏力只见办公楼后院各种型号车辆井然有序,严阵以待。楼前楼内都陈列或悬挂着各种宣传板、书法绘画摄影作品、奇石、花卉、根雕等,题材大多是反映北部原始森林的。他就和小高攀谈起来:“你们不仅山上管护站有特色,连山下办公楼都和别处不一样啊!”

小高回答:“我们新上任的一把手齐局现在一手抓森林管护,一手抓森林文化。用森林文化引领人们对这片原始森林全方位的管理和保护,让人们对森林的保护从被动变成一种自觉和主动。下一步我们厉局将要挂帅筹建森林文化创作基地,让更多的人不仅从生态意识上还要从人文意识上全方位地审视原始森林的地位和价值。到时候欢迎您也参与进来啊!”苏力笑而未答,心想:我已经参与进来了。

15

当清晨的火车驶出满归时,苏力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果佳一家三口还有老悠送别的情景:他们站在路边,果佳直抱怨苏力不让他开车送到满归;斯琴反复叮嘱自己下次来把夫人也带来;多妮则安抚着怀里一个劲儿晃动尾巴的老悠说:“苏叔你看,连老悠都舍不得你走!你到南方有机会给我拍些南方野生动植物视频发来呗!”

苏力突然想起果佳装在他旅行箱里那个精致纸盒,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幅纯手工刺绣作品,他急忙看右下角的落款:

果佳绣于阿巴河

苏力的心为之一震,突然回想起果佳的那双手,回想起斯琴和多妮有几次差一点把话说到了他的刺绣上。苏力无法想象那双曾在森林里端过猎枪,在火场上用过风力灭火机的粗壮有力的大手,是怎样在大森林万籁俱寂的夜晚,一针针、一线线地绣出如此细腻的画面的。

苏力再次细细端详那刺绣的画面:

远山如黛,阿巴河澄明如练,一轮圆月下,阿巴河管护站前那棵高大挺拔的樟子松,沐浴在如水的月光里显得更加孤傲灵秀。坚挺的松针上朦胧的寒霜在月光的辉映下熠熠生辉。有趣的是,树下竟蹲着老悠,双耳微耸,双目炯炯,正机警地注视着前方的原始森林。

恰在此时,苏力手机微信提示铃响了,苏力打开一看是果佳发来的语音,便急忙打开贴耳听着:“苏老弟,没能亲自送你上车我一直过意不去啊!我那幅刺绣有几次在你面前实在不好意思提,那哪是大老爷们干的活儿?不过,它是我在阿巴河管护站里想斯琴的时候,或者感到寂寞郁闷的时候,用心一点点绣出来的。说实话,没当着你的面,也不会感到不好意思了。我这手艺当初还是斯琴手把手教会的呢!她说,我在山上想她的时候,摸着刺绣的线团就等于摸着她的手了;我在绣布上构思画面的时候,她在家里就会感觉到我在阿巴河管护站想她了。你们南方人用红豆去相思,我们原始森林务林人的相思也有自己的方式啊!”

听到这里,苏力再次被感动了。

正在这时,正好果佳打来了电话:“喂,哥们,看到那幅刺绣了呀!不好意思了!我想再绣一幅一模一样的,挂在我家墙上,求你给我的画面起个名字,再题一首诗,用手写体发来,我放大后绣在上面,看到你写的字我就会想起你的!”

苏力动情地回话说:“咱哥们儿之间还说什么求不求的,别不好意思,我倒是很敬佩你的!放心吧!我马上就办。”苏力说完,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刺绣的画面,思考片刻,便在手机屏幕上用手郑重地写着如下的文字:

守护

群山郁郁水清清,

霜染青松色愈浓。

阿巴河畔冷月夜,

一片热诚傲苍穹。

——己亥深秋苏力敬献北部原始林里所有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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