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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新我书《石鼓歌》长卷赏析

2019-02-12李逸峰

大学书法 2019年1期
关键词:张海石鼓书法

⊙ 李逸峰

费新我先生是以左笔书法名世、享誉当代的书法大家,82岁所书韩愈《石鼓歌》长卷,无疑是他晚年的精品。

此卷全长850厘米,高32厘米,正文前有沈鹏先生隶书题耑:“费新我书韩昌黎石鼓歌卷。”款识:“费老左笔天下所重,是卷凝重奔放,纵横捭阖,今为张海兄得之,可不宝诸?辛未春客洛,沈鹏谨识。”正文后费新我先生自己有两段落款,一为作品创作结束时所书:“韩愈《石鼓歌》,乙丑年白露节前三日,新我左笔,时在中州,年方八二。”一为先生四年后的落款:“余书过长卷凡四首,录宋词为自己展用;次录《秋兴八首》赠日友村上三岛先生;再次即此卷,为张海同志所书;其后为港友苏辉城君书了《赤壁赋》。张海致力书法事业,可谓全神以赴,与余交往,又承尊诚相待,豫中装裱特精,此卷即出装裱大师卢德骥之手。张海搜罗吾作尤夥,莫不什袭珍藏。余尝戏言,百年以后,尔可删去一部分,开吾遗作展矣。今日看来,此幅当为展品之一。一九八九年己巳冬仲,新我又志于苏州。”

费老此作,体现出他晚年书法的典型风格,折射出他深邃的艺术思想,表现出一种积极的人生力量,承载了一段深厚的师生感情。

先说风格。此卷《石鼓歌》沉着而放逸,奇崛而自然,是一种有限度的痛快,很自然的生拙,作品完美,风格鲜明。唐陆羽《释怀素与颜真卿论草书》提到怀素论草书有句云:“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宋代米芾自称“刷字”,表现出的是“风樯阵马,沉着痛快”的书风。费老书风成熟,显然既非怀素狂草的惊蛇飞鸟之奇,亦非米芾“风樯阵马”雷霆万钧之势。但与怀素相似之处在于左冲右突纵横捭阖的放逸,与米芾相通之处在于沉着犹能痛快,奇正相生而不违自然。只是费老的痛快放逸是有限度的,它的笔下时时有反向拉力的约束,所有的线条如橡皮筋能够自然弹出,如“悠悠球”可以随时收回,是音乐的休止符,收束中积蓄力量,是潮起潮落的力度转换,是去还复来的笔势回环。沈鹏先生评价“凝重奔放”,此言得之。费老的自然,不是米芾右手刷字的自然流畅,而是左笔挥毫的自然生成。汉字的书写本来是在右手执笔状态下形成的规程与范式,但费老56岁病腕,不得已转换为左手书写之后,在不违背生理特点的同时,奋力追摹古人经典,成就了一代让世人可以接受乃至赞叹的左笔书家。这种自然是人们基于对左手书写效果的理解,又是对古人经典学习、呈现与创作的肯定。毫无疑问,这种自然与右手的自然书写拉开了距离,与我们平常的接受形成了隔阂,于是审美上的陌生感便形成了,这就是难能可贵的生拙。张海先生曾在纪念费老的文章中分析“费老艺术语言的独特”是来自“被动的选择”,形成于“因势利导的创造”。这种因势利导,既遵循书法艺术的规律,又顺应自身的书写生理,“创意开窍,生发自我”。费老书法风格的形成是主动思考与积极创造的结果。正是这种植根于传统的“自我生发”,让费老以戛戛独造的个性面目享誉书坛。启功先生曾题诗赞:“烂漫天真郑板桥,新翁继响笔萧萧。天惊石破西园后,左腕如山不可摇。”

次说思想。费老对于书法的理解充满辩证法思想,其书法风格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形成的。他在很多场合都提出对书法中的辩证观念的认识。新加坡中国书学会主席陈声桂先生回忆费老在新加坡讲课的精彩内容:“熟能生巧,顺乎自然。逆—顺不如,拙—巧不如,生—熟不如,奇—正不如。”这些对书法艺术的辩证理解源于《道德经》的古老智慧,“道法自然”“大巧若拙”“奇正相生”在费老的创作中运用得十分自然。求逆而不违顺,求拙而不乏巧,求生却自然熟,求奇却反而正。思想是行动的先导,没有深刻的认识与丰富的阅历,无法在自己从事的工作中跳出来反思和观照,更不能进一步用理论去指导自己的实践。但费老对于左笔逆行的控制,对于生拙气息的追求,对于奇正关系的处理,既从实践经验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又能在创作中理性地加以运用。陆家衡、俞建良称费老作书“富有节奏,抑扬顿挫”,“快而不滑,迟而不滞”。日本著名书法家村上三岛评价费新我先生“不仅是一位艺术家,而且是一位哲学家”。一位艺术家,需要具备一定的哲学素养,费新我先生是典范。

再说力量。一件艺术作品,如果既具备出色的艺术创造能力,又有可圈可点的哲学内涵,就有可能成为经典。中国艺术还有一点很重要,即“知人论事”。尤其是书法艺术,人的因素十分重要。如果作品背后还有一位值得推崇的作者,作品与作者将会显示出强大的力量。费新我学养多元,阅历丰富,人生坎坷。中年右腕罹病,对于一位书法家而言可谓艺路阻绝,但他奋发图强,不甘天命,他的左笔作品就是与命运抗争的写照。此卷《石鼓歌》我们看到了倔强中的奔放,拘束中的突围。一种反向的力量在抗争,恰恰给人以正向的引领。张海先生说他作书:“使人感受到抗争的呐喊与胜利的豪迈。”费老求“新我”,表现出不屈的精神与坚强的意志,这种力量完美地通过左笔书法呈现出来,自然形成符合自己个性的独特的艺术语言,这种力量将随着岁月的沉淀,越发显示出夺目的光芒。

最后说情感。韩愈作《石鼓歌》,章法整齐、辞严义密、音韵铿锵,诗人在描绘石鼓文书法的妙处时,运用了多种比喻,进行淋漓尽致的渲染,颇有感染力。费老一生创作了四个长卷,此为其一,专为张海先生所书。他选择此诗进行创作,看得出来,内容方面是接受的,情感方面是喜欢的,创作过程是轻松愉悦的,表达也是淋漓尽致的,内容与形式可谓完美统一。“张海搜罗吾作尤夥,莫不什袭珍藏,余尝戏言,百年以后,尔可删去一部分,开吾遗作展矣。今日看来,此幅当为展品之一。”从跋语可知费老对此作寄寓的情感以及对作品的评价与期待。张海先生与费老有长达16年的交往,建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此卷是这种情谊的见证。据张海先生回忆,他与费老结缘始于1974年,当时在北京荣宝斋学习,偶然的机会看到出版的《鲁迅诗歌》与《人民中国》,《人民中国》上面有费新我所书毛泽东《十六字令》排在第三幅,对费老的左笔书法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两年后,张海先生慕名邀请费老题写《现代书法选》书名,但费老地址不明,只好寄往江苏美术出版社转交。不久即收到一繁一简两条题签,并称如不合意还可另写,令人感动。1978年,时在安阳文化馆工作的张海先生邀请费老来河南讲学近一个月。费老本已年迈,不便轻易出门,但张海先生寄出邀请函的同时,还汇去150元作为来程路费,并希望还能带一年轻人照顾他。这一做法让费老感动不已,觉得这人做事与众不同。从此费老对张海先生十分认可,先后有九次中原之行,并带头捐款支持成立河南书法奖励基金会。此后张海先生一直执弟子礼,多次为费老操办个展,陪同国外讲学,出版《费新我书法大字典》,策划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办“纪念费新我先生诞辰110周年座谈会”,积极促成费老家乡建立“费新我书法艺术馆”,并为艺术馆捐赠费老遗作和自己作品。2016年张海先生在郑州大学书法学院为广大师生设立奖励基金,名称就叫“新我奖”。而费老生前对张海为人从艺的点滴进步,都写信给予热情的鼓励。如1991年得知张海任河南省书法家协会主席时,他写道:“……又闻你省书代会中,你被推为主席,这是一直尽力职责,贡献甚大之报,可喜可贺。年事正如日中,又才能富强,前程无限。你好像说过,不想当官。我认为像你今日所为,有功社稷,最为可取的。”这种新型的师生关系所彰显的情谊,何可胜道?

张海先生收藏费老作品不少,而对此件尤为钟爱。值此《大学书法》创刊之际,印行此作,化身千万,无偿赠与,以飨读者。艺术的感染力,正随着这种师生情谊的深化与延续做着历史的累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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