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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型批评视野下的美狄娅和索尼娅

2019-02-11朱法荣

关键词:美狄亚索尼娅圣经

□韩 悦 朱法荣

[内容提要]柳·乌利茨卡娅作为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的领军人物,其作品蕴含丰富的犹太教和俄罗斯典型的东正教思维,并且深受希腊文化影响。从作者塑造的“美狄娅”和“索尼娅”等一系列代表性女性身上可以看到希腊神话和《圣经》中经典形象的印记。作者秉承神话原型创作理论,并对神话原型进行颠覆与重塑。本文试图从原型批评理论视角,将作者笔下的“美狄娅”和“索尼娅”与希腊神话原型中的美狄娅、《圣经》中利亚与拉结的故事以及才德的妇人形象进行对比分析,突出作者笔下的人物形象相对于原型的继承和逆转,探讨作者笔下人物命运的历史渊源,揭示人物在新时代背景之下的生命力——俄罗斯传统美妇人形象。这些形象在作者塑造的诸多人物中极具代表性,具有普遍意义。

诺思洛普·弗莱(Northrop Frye, 1912-1991)是欧美最具影响力的文学批评家之一。神话——原型批评即原型批评是弗莱的重要理论,这是在人类对早期文化形式——神话在集体无意识的情况下研究所形成的观点。在《批评的解剖》中论及原型,弗莱认为可以是意象、象征、主题、情节、人物,也可以是结构单位,只要这些元素在不同的文艺作品中反复出现。[1]422人们对这些原型进行人类学方面的阐释,从而形成对于原型再现的深层组合认知。他在《神话——原型批评》中指出了神话的重要性。我们所谓的“神话”是在西方文化背景之下的圣经、神话,也包含我们所熟知的古希腊罗马的神话故事。弗莱认为,正是这些神话故事构成了文学创作最基本的素材和母本。此外,他的《伟大的代码》是研究圣经的经典著述。弗莱认为“核心神话框架是依据圣经建立起来的,这一框架是神话原型批评理论的中心”。[3]390因此,作者认为,人们基于对古代神话的重构基础上形成了文学创作,正因于此,这种创作可以有超出不同文化的共通的形式。

本文鉴于神话——原型批评理论分析俄罗斯当代女性文学领军人物——

柳·乌利茨卡娅在《美狄娅和她的孩子们》(Медия и ее дети, 1996)中塑造的美狄娅形象和在《索涅奇卡》(Сонечка, 1992)中塑造的索尼娅形象。美狄娅和索尼娅是乌利茨卡娅塑造的当代女性的典型,她们涵盖了作者笔下优秀女性的性格特征——不惧生活的磨难,敢于面对命运的捉弄,是独立、果敢、博爱的“永恒女性”。[7]以往对于作者的创作学界多作了人物形象分析、创作主题以及宗教内涵分析,鲜少从原型批评视角出发探究文本。本文将希腊神话中的美狄亚和乌利茨卡娅笔下的美狄娅作对比分析,展现作者塑造的俄罗斯新时代文化背景之下的女性。用圣经神话中的利亚与拉结的故事对比分析作者笔下索尼娅的境遇,彰显博爱、勇敢的当代女性形象。此外,将美狄娅和索尼娅与圣经神话故事中才德的妇人形象作对比分析。

一、希腊神话中美狄娅的角色置换

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4]乌利茨卡娅塑造的诸多女性形象都是生活平凡却命运坎坷的典型。她们能唤起读者对其悲惨命运的共鸣。作者笔下的美狄娅不仅与希腊神话中的美狄亚有共同的名字,而且经历相似。在当代俄罗斯社会文化背景下,读者可以重温历史悲剧,品鉴作者创作视角。作者笔下的“神话”故事最终带给我们完全不同的结局。作者在《美狄娅和她的孩子们》①中讲述了一个生活在克里米亚半岛上的大家族的家庭关系历史。女主人公美狄娅出生于希腊氏族,是一个外表普通的犹太女子。她是书中唯一一个继承希腊文化传统,懂希腊语言并用希腊族的方式称呼周围的人。作者安排这位主人公具备如此多与“希腊”相关的特性,这与希腊神话中的女神美狄亚有着不可分割的渊源。

在古希腊神话中,美狄亚是一个因爱生恨的复仇女神的形象。她是科奇斯岛会施法术的公主,集荣宠于一身,不料爱上了前来偷取金羊毛的伊阿宋。为了帮助伊阿宋完成盗取金羊毛的任务,她毅然与父亲反目,为爱逃离,甚至不惜用残忍的方式杀死前来追赶她的亲弟弟。但好景不长,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美狄亚终究遭到了背叛,伊阿宋移情别恋,美狄亚心生怨恨。为了报复负心人,她狠心杀死了自己的两名幼子和伊阿宋的新欢,最终逃离了伊阿宋。一个因爱生恨的悲剧就此落成。希腊神话中的美狄亚果敢独立、敢爱敢恨——可以为了心爱之人背弃亲情,可以为了捍卫爱情毫不留情地杀死情敌。无疑,这是一个复仇恶魔的形象,但她的胆识和反抗的勇气也让我们看到了远古时代父权重压之下女性意识的最初萌芽。

《美狄娅和她的孩子们》中的美狄娅和希腊神话中的美狄亚有着相似的经历、果敢坚强的个性以及极强的自我意识。作者笔下的美狄娅嫁给丈夫萨穆伊尔之后,同样经历了丈夫的感情背叛——丈夫移情于美狄娅的亲生妹妹,并且有了私生女尼卡。这一度让美狄娅不知所措,但她冷静下来之后,却安然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原谅了给她带来不幸的丈夫和自己的亲妹妹,并且对他们的私生女疼爱有加。甚至在以后的生活中,丈夫十分依赖美狄娅带给他的“心灵安宁”:只有在美狄娅身边才能找到心灵的慰藉,哪怕是生命弥留之际——丈夫临终时,美狄娅和他“静静地坐着,享受着对方的存在,享受着安谧,享受着现在已是纯洁无瑕的爱情”。[5]218此外,希腊神话中的美狄亚因爱生恨,深思熟虑之后杀死自己的幼子,而作者笔下的美狄娅却终生无一子女,但是这一点不妨碍她母性的表达:每年季节性规律地接待整个大家族成员从各地赶过来的聚会,一点不讨厌亲戚们季节性的来访高潮;美狄娅对孩子们的兴趣,尤其是到了老年更加浓厚了。[5]70当然,这也体现在她对自己丈夫偷情的私生女尼卡视如己出。这样的结局与希腊神话中美狄亚的复仇恶魔形象迥异,作者用弑子恶魔与无子女却母爱充盈的形象做对比,凸显作者笔下的美狄娅是个笃信宗教、恪守己身的博爱的圣母形象。作者有意将美狄亚身上“魔鬼”和“圣母”特征进行角色置换,让俄罗斯的美狄娅命运遭受考验,逆转希腊神话中的悲剧结局,彰显美狄娅超出神话原型之外的俄罗斯美妇人的形象。故而作者笔下的美狄娅让希腊神话原型得到了升华。

二、利亚和拉结的冲突与共生

《圣经》的《创世纪》中记载,利亚和拉结是一对姐妹,也有共同的丈夫雅各。拉结美丽可人,雅各一见钟情,为了娶她情愿为她父亲做工七年。终于等到结婚之时却被拉结的父亲算计,将大女儿利亚嫁给了雅各,然而雅各并不爱利亚。其后七天雅各终于得到心爱之人拉结。然而,利亚虽嫁给了雅各却始终未能得到丈夫的爱,耶和华见她失宠就使她大量生育,却让拉结不能生育。之后二人虽为姐妹却终生彼此嫉妒,争斗。最终雅各所心爱的拉结在旅途难产而死,在三人中最先去世,雅各把她葬在去迦南的路上(创世记 35:19),而终生未得到丈夫真爱的利亚赢得了丈夫的尊重——雅各选择与她一同葬在麦比拉的家族墓地。[6]31

在《索涅奇卡》中的索尼娅身上,她的经历与利亚与拉结的故事有着相似之处。索尼娅与美狄娅有着相同的境遇,索尼娅在排除一切阻碍维护和谐家庭的时候,丈夫却爱上了自己女儿的同学——孤儿亚霞。而且事情发生在索尼娅收留这个孤女生活在自己家里的时候。索尼娅同样也是一个其貌不扬但笃信犹太教的谦和女子。在结婚之后尽心尽力照顾丈夫和女儿的生活,索尼娅的宗教如同《圣经》一样,也分为三个部分,不过,名字不叫做《律法书》、《先知书》和《文苑卷》,而叫做第一道菜、第二道菜和第三道菜。[5]45虽然,时时以家庭为中心,倾尽心力为丈夫罗伯特营造一个舒适的创作环境,仍然没能得到丈夫对爱情的忠贞。但出乎意料的是,当索尼娅得知一切真相之后,并没有心生嫉妒、更没有记恨亚霞,反而“理智地”认为这很正常,有亚霞那样年轻的姑娘陪在丈夫身边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她心中虔诚地感谢命运的安排,让她亲爱的丈夫罗伯特晚年能遇上这样的美事,能得到这样的慰藉[5]62。在常人看来这是难以接受的事实,但是爱与恨在索尼娅的心理界限如此模糊,以至于她时时感觉身处幸福之中:每天黎明的那种幸福于她而言“她是怎么也适应不了的,灵魂深处悄悄地准备着随时丢失这种幸福”。[5]25当周围的人开始议论他们三人的这种关系的时候:“多美呀……利亚和拉结……从没有想到利亚有这么美……”[5]61——索尼娅不置可否,更不去争辩,反而感恩上帝赐予她这样的福气。“上帝呀,上帝,我真配不上呀……”[5]27这样的感叹不止一次地出现于索尼娅的自我定位中。然而,与《圣经》中利亚与拉结终生互相嫉妒争斗的结局不同的是,索尼娅十分坦然地接受丈夫的感情背叛。而且在知得丈夫死于情人之榻之后强忍悲痛,继续保护受惊的小亚霞——身穿黑色丝绸丧服的亚霞紧贴在没有体形的、粗壮的索涅奇卡身上,像个小企鹅躲在妈妈的翅膀下一样,从她胳膊下面探出头来。[5]60她为丈夫举办画展,继续照料亚霞的生活,把她当成养女直至她离开独自去波兰生活。作者笔下的利亚和拉结没有《圣经》中原型所经历的冲突,作者有意让人物和谐共生,凸显索尼娅超越原型的母性气质与博爱情怀。

三、《福音书》中才德的妇人

“才德的妇人谁能得着呢?她的价值远胜过珍珠。丈夫的心理倚靠她,必不缺少利益,她一生使丈夫有益无损”。[6] [8]“索尼娅”、“美狄娅”是《圣经》中“才德”的妇人。她们笃信上帝,时刻感恩上帝的恩赐,恪守己身却不屈从于命运安排。作者让她们经受异乎寻常的苦难——虽然她们将家庭料理的井井有条,对丈夫恩爱有加,但她们的丈夫都在感情上背叛了她们。而且,在《圣经》中,大量生育被认为是大福,不生育被认为是悲剧和耻辱,没有子女则是灾难……子女是耶和华的赐福。[2]然而作者笔下的苦难的美狄娅却终生无一子女,却比一个母亲更称职:每年季节性规律地接待整个大家族成员从各地赶过来的聚会,一点不讨厌亲戚们季节性的来访高潮;[5]70她甚至对自己丈夫偷情所生的私生女尼卡视如己出。

与美狄娅境况不同的是索尼娅,在生育了一个女儿之后发现自己再也不孕,这叫她难过得时常掉泪,总认为自己对不起丈夫的爱,因为再也不能为他生儿育女了[5]25,作者有意使她们的命运逆转——用苦难置换宗教中倡导的和谐多子的家园。作者将她们置于圣经中的场景,赋予她们与原型相似的经历,却对原型加以颠覆性的重塑。她们虽然都是才德的妇人,但是却享受不到上帝那里上好的福分——拥有多子女的大家庭。但作者以此原型为对照,凸显主人公命运逆转之后的博爱、隐忍。虽然貌似没有上帝给与的“福分”,但她们仍对上帝深信不疑,感恩生活,把守护家园当做自己生活的重心。

除了以上所指的神话原型运用之外,作者多次运用希腊神话中的原型进行人物塑造:《索涅奇卡》中提及罗伯特因为没有身份证借不到书的时候“他感到一切都落空了,库柏勒②女神向他吐出红舌头在嘲笑。”[5]7《美狄娅和她的孩子们》中当提及布托诺夫和玛莎以及尼卡的关系时,“像《圣经》故事中娶了两姊妹的雅各一样……”[5]274;在玛莎写给布托诺夫的信中“玩吧,肯陶罗马人③,玩吧,喀迈拉④怪兽原本属性双重”[5]270……作为柳·乌利茨卡娅笔下的典型形象的美狄娅和索尼娅,她们形象的塑造很好地印证了弗莱的观点:文学是对古代神话的重构。一定程度上这与作者的身份息息相关——作者出生于犹太教家庭,生长于俄罗斯这一东正教文化思想浓重的国家。作者对犹太教和东正教文化思想有很深的研究,所以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包含深厚的宗教哲学思维。此外,作者对于神话——原型批评理论巧妙地作了角色置换,既能将文艺学与心理学、古希腊神话和圣经审美结合,又能把当今俄罗斯文学的社会历史和俄罗斯独特的文化背景相连接,避免了弗莱原型批评理论的过于强调形式而忽视文化历史背景的弊端。因此,作者笔下的人物是历史性的继承、沿袭,更是神话角色的嬗变与逆转。虽然,在当代俄罗斯文化视野下,传统女性形象一定程度上缺乏应有的自我意识,新时期的“美狄娅”和“索尼娅”应当更具果敢、独立的现代女性意识,摒除一定程度的历史上宗教的“束缚”,追求自我价值。但是,作者的女性书写已经让我们能站在新时期俄罗斯社会文化视角更好地审视当代的“美狄娅”和“索尼娅”,彰显俄罗斯美妇人形象,进而继续探寻女性成长之路。

注 释:

①本文所引的柳·乌利茨卡娅作品原文均出自李英男、尹城译《美狄娅和她的孩子们》。

②库柏勒是希腊神话中的众神之母。

③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马魔怪。

④希腊神话中的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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