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云 （四川美术学院美术学系 400053）

仇英，字实父，号十洲，明代画家，生卒年说法不一。太仓（今属江苏）人，后居苏州。初为漆工，后师周臣，周臣去世后，随文徴明学习绘画，又入项元汴等收藏家家中临摹宋元书画名迹，技艺精进，名列“明四家”。

湖北省博物馆馆藏仇英《升仙图》，是一手卷，为二段，画为绢本，杨守敬题跋为纸本，画在前，题跋在后。图有男女老少人物23人，牛车牲畜俱全。款署“仇英實父制”，钤“十洲”、“仇英實父”朱文印二、“墨林父”白文印、“墨林生”朱文印。纸本上杨守敬题跋“仇實父升仙图卷尾有项墨林印记，皆真迹也。光绪丙戌得于京师，宜都杨守敬记。”

一、图像解读

图中可以看到三个阶层的碰撞，分为画幅右边的仕女，面向神女作拜谒状的女子和女子背后以牛车为首的一行人。画幅最右边的仕女形象代表了神人形象，表示了一行人这段路途的终点正是仙境。向神女作拜谒状的女子是方士的形象，负责引导凡人去仙境。

巫鸿在《地域考古与对“五斗米道”美术传统的重构》中引用唐长寿《乐山崖墓和彭山崖墓》中关于方士形象描述，说到：

“据唐长寿描述‘头戴异形高冠，身着长袍，左手持节杖，右手持药袋……唐长寿认为此像描绘的是一个方士，并引《史记封禅书》和《汉武内传》证明沟通神人的方士均持节杖。”

巫鸿和唐长寿均认同“左手持节杖，右手持药袋”形象描绘的是能沟通神人的方士，图中的方士手持羽毛型节杖，腰间别一蒲扇，形象上略有改动，但结合图中人物位置关系，该女子领一行人向仙境行进，手持节杖型物体，不难推断是后期改造过的方士形象。

再是画左边几组人物，男女老少簇拥着一牛车，妇女出行乘牛车，故车中是女主人。人物形象各不相同，通过对他们的服装、配饰和姿态区分形象，可以清楚分辨有侍女、儿童和家仆等。如身着素色圆领窄袖长袍，腰间系着抱肚的仕女，加之卑谦的姿态即可认出婢女的身份。

上面对图像内容做了大概描述，并解释了人物的身份。对于图像的故事性需要进一步解读。画幅一行人中牲畜若干，升仙途中拖家带口，湖北省博物馆编的《道生万物——楚地道教文化》认为“本件绘唐公房举家升仙之事。”西安碑林博物馆“仙人唐公房之碑”碑文记述唐公房合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鸡犬升仙”讲述的是家中男主人带一家老小和家中牲畜一起得道成仙。此俗语有两个出处，“仙人唐公房之碑”认为和唐公房有关，《太平广记》中则与刘安有关。笔者认为此画描述的是“鸡犬升天”俗语可以确定，但以哪一个说法为原型还有待商榷。所以文章对于两种说法，深入解读，寻找最符合此图的历史出处。

《太平广记》记载刘安有幸遇到八位能人义士，“安乃日夕朝拜，供进酒脯……遂授《玉丹经》三十六卷，”刘安以礼相待八公，八公授予刘安《玉丹经》三十六卷，刘安遂炼成仙丹。

接着刘安被“雷被和武被”污蔑造反，八公劝刘安“可以去矣，此乃是天之发谴王。”借此机缘羽化，“八公使安登山大祭，埋金地中，即白日升天。”传说中刘安和八公升天时，剩余丹药放在院里让鸡狗吃了后也都升了天，天上传来鸡鸣狗叫：

时人传八公、安临去时，余药器置在中庭，鸡犬舐啄之，尽得升天，故鸡鸣天上，犬吠云中也。

按照《太平广记》的记载，刘安升仙时曾问八公“可得将素所交亲俱至彼，便谴还否？”八公答曰“何不得尔，但不得过五人。”于是刘安携带他的好友“左吴、王眷、傅生等五人”走至并参观仙界玄洲。刘安封为淮南王，其好友大多非富即贵，然《升仙图》中一行人，多是婢女仆从，地位稍高者只有乘坐在牛车中的妇女，不论是与《太平广记》中记载的“五人”数量不符合，且身份也不符合，显然不符合《太平广记》中的描写。

另一说法与王莽时期（公元7年）的唐公房有关。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记：

川有唐公祠，唐君字公房，城固人也，学道得仙，入云台山，合丹服之，白日升天，鸡鸣天上，狗吠云中……

这里的记载与《太平广记》相差不大，都是讲一人得道成仙，家中牲畜跟随升仙。《水经注》中还记载“百姓为之立庙于其处也，刊石立碑，表述灵异。”

“仙人唐公房碑”碑文记载，王莽时期城固人唐公房服用其师父“李八百”赐予的丹药，带上妻子、六畜和房屋飞升上天：

公房乃先归于谷口,呼其师,告以危急。其师与之归,以药饮公房妻子曰:“可以去矣！”妻子恋家不忍去;又曰:“岂欲得家俱去乎?"妻子曰:“固所愿也。”于是,乃以药涂屋柱,饮牛马六畜。须臾,有大风玄云迎,公房、妻子、屋宇、六畜、備然与之俱去。

唐公房升仙时，家中老少包括房屋一并冉冉飘升，正符合《升仙图》中以牛车中女主人为中心的一家老小形象，至于为什么没有男主人的形象，后文会提到。

图中案几上摆有水果，旁有一孩童与仕女，孩童伏在案前摆弄水果，婢女手托果盘，果盘中盛有水果若干，向前递给车中主人。案几上水果分为橘红与橘黄色，橘黄有瓣痕，应是橘红水果扒皮后。结合橘红的果皮，拔完水果呈橘黄色，且有瓣痕，得知此水果应是柑橘类水果。城固自来盛产柑橘不是空穴来风，《史记.货殖列传》记载“蜀、汉、江陵千树橘……”。欧阳修的《新唐书.地理志》里也有记载“兴元府汉中群……土供：觳、蠟、红蓝、燕脂、夏蒜、冬筍、糟瓜、柑、枇杷、茶……”。《新唐书》中可知兴元府兴产“柑”，且唐公房所在的“城固县”属于“兴元府”，所以案前摆放和婢女手中托举的柑橘又是一佐证。

综上，《太平广记》提到刘安升仙时只携带其好友五人，然唐公房的升仙事迹则带上“妻子、屋宇、六畜”，符合画面内容。案几上蜜桔为城固县的特产，故图中牛车中的女主人身份为唐公房的妻子，《升仙图》的故事原型更符合唐公房的“鸡犬升天”俗语。

二、图像旨意

神人因拥有长生不老、通天达地等优势，得道成仙的风气一直很受追捧，道教成仙思想在社会有普遍影响力。

马书田《中国民间诸神》里说：“希望长寿、长命百岁，乃至长生不老，是人们最大的欲望之一。于是斋醮祈祷，吃砂服丹，参星拜斗，辟谷导引，各种求长生的方法，五花八门，应运而生。”这种对于长寿的渴望导致祝寿习俗的应运而生，祝寿图像更是五花八门，女寿图像多有寿母、师母、寿姑、寿姊、寿妻等组成。唐公房妻子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不死，符合寿母（唐公房有女儿女婿）或寿妻的形象，《升仙图》正是这些女寿祝游图像图像中的一种。

封建社会下，女性处在一个依附于男性的境地中，女寿祝游图像恰好迎合这种社会道德伦理和价值取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这种得道方式，更多的将目光放在后者，得益于前者“一人”的修道成仙，与他相关联的人或物沾染福气，完成艰苦的修道过程，轻易直达终点。唐公房的妻子“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这种升仙方式在满足女性长生的愿望同时，不会冒犯男性绝对主导的社会地位。再结合《升仙图》也是这些女寿祝游图像图像中的一种，故画面中不见男主人唐公房，唐公房的妻子成为了图像中的主角的这种布局也是情理之中。

综上，通过对《升仙图》图像原型的研究，湖北博物馆馆藏《升仙图》是以唐公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历史故事为原型的一幅祝寿图。也反映了道教成仙思想对民间习俗的影响，以及道教与民俗相互影响与交融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