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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说朱希真词风格异变
——以朱敦儒节日词为例

2019-01-28阮素芳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牡丹江157011

名作欣赏 2019年29期
关键词:词人思想

⊙阮素芳[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

传统节日文化是一个国家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文化的反映。古老的中华节日文化不仅是世界节日文化的一部分,也是古老的中国文学的内容之一。节日文化作为文学的一部分,到了汉代已经有了明确的印证。汉代张衡《南都赋》中有上巳节的文学记载,如“于是暮春之禊,元巳之辰,方轨齐轸,祓于阳濒”;汉末《古诗十九首》中也有关于七夕节的记载,如“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东晋陶渊明五言诗《九日闲居》中也有重阳节的记载。由上推之,至宋代,传统节日成为文学创作的内容之一已经是历史的必然。

查考《全宋词》可见,在宋代批量出现了以节日为创作对象的词作家,朱敦儒是代表作家之一。朱敦儒,字希真,南北宋过渡时期词人。留世词250 首左右,集于《樵歌》中。其中,有关节日的词约有35 首,集中于《鹧鸿天》 《念奴娇》 《桂枝香》 《水调歌头》等词中。我认为从其留世的有关节日词作中,也能蠡测其词风的变化。

“靖康之变”之前,朱敦儒生活在“京洛”地带,充裕的家境使其有足够条件过着诗酒风流的任侠生活,甚至还流露出及时行乐的思想。他的寓言作品《东方智士说》,就是他此时期思想境况的反映。文中,朱敦儒所塑造的“智士”形象,表面上似是一个多才气且内心狂妄的智者,但其实是一个愚蠢至极的俗人。他不接受别人拱手送来的物质享受,反而去亲自料理肮脏不堪的茅厕,最后忧郁而死。故事虽小,但是却透露出青年时代朱敦儒的真实思想,即放弃腐败不堪的仕途之路,寻求自在放浪的江湖生活。因此,此时期其词的主体创作内容自然富有乐享色彩,意境狭小而纤细,这也是他前期词的主基调。

这种基调也可以在朱敦儒前期以节日为写作对象的词中体现出来。如《好事近》(清明百七日)中有“春去尚堪寻,莫恨老来难却。且趁禁烟百七,醉残英余萼”句,表达了词人在春华已去但依然落英缤纷的清明之前的陶醉之状;“引满瘿杯竹盏,胜黄金凿落”句,则表达了词人不愿追求禄位,而又不甘寂寞的矛盾心里。再如《念奴娇·风情》是一首借助寒食节来表达前期他放浪心态的代表诗篇。“燕语莺啼人乍远,还是他乡寒食”点出词人在“燕语莺啼”的季节里与情人相别远离的伤感情境,“寒食”点出节日特征。“桃李无言,不堪攀折,总是风流客”,表达了“风流客”们在春天里总是攀折桃花和李花的悠闲自在样态;“花艳草草春工,酒随花意薄,疏狂何益”句,则表达了花本应该对草有浓郁的依恋,但并非如此,借此反映词人自身的寂寞孤独。“料得文君,重帘不卷,且等闲消息。不如归去,受他真个怜惜”句,以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典故告诫人们不必如文君为情而伤,“不如归去”。暗示出作者只顾及眼前情感,并及时行乐的浓郁思想。

朱敦儒的前期词中表达不事朝廷、放纵形骸思想的诗词还有《好事近》(春雨细如尘)、《清平乐》(春寒雨妥)等,甚至在他的虽不是节日词的《鹧鸪天·西都作》中都能探窥到他不涉官场、不曾经历忧患的清高的生活态度。字里行间均浸透了他蔑视功名富贵且分外狂傲的精神特征,可以说跟“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李白堪称同调,正如叶燮《原诗·外篇上》曰:“诗是心声,不可违心所出;功名之士,决不为泉石淡泊之音;轻浮之子,必不能为敦庞大雅之响。”可见,朱敦儒前期词中所表现的思想并非矫揉造作般的“消极”,而是清高思想和潇洒性情的真实流露。这是朱敦儒关注自我、关注个体人生的文化取向的再现,也是当时相当数量的北宋知识分子的心态及思想的反映。从中我们也可以感受到朱敦儒内心由欢畅变为悲凉的情感脉络,深深地刻上了时代即将走向衰亡的印记。

但当“渔阳颦鼓动地而来”时,金人不仅仅用铁蹄践踏了宋氏王朝的金瓯,而且也使得朱敦儒客死于江南。正如诗人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中曰:“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王维的诗歌所说的思念不仅仅是作为个体的“小我”对家族、亲人的思念,而是一种家国式的“大我”式思念。家国的亡丧,词人半生流离他乡,生存及社会环境骤变,作为词人的朱敦儒节日词的创作内容必然打上时代的烙印。词境与前期相比也发生了骤变,由飘逸潇洒转为凄苦幽愤,具有浓郁的忧国思乡的色彩,而这时期的词作恰是节日文化中最珍贵的部分。

朱敦儒南渡后的节日词中围绕中秋而作的较多,如《浪淘沙》(中秋阴雨)、《水调歌头》(和董弥大《中秋》)、《临江仙·中秋》(最好中秋秋月夜)、《念奴娇》(约友中秋游长桥)、《生查子》(卧病独眠人)等。中秋词较多的原因与朱敦儒所处的境遇不可分离,漂泊异乡的朱敦儒如同一只离群的旅雁孤立无援,内心充溢着思乡和亡国的悲痛而无法排解,因而每至古老中秋团圆佳节之日,都会触动他灵魂中最渴望得到的情感。如他的《生查子》词中开篇就点出“中秋节”这一写作对象,而却又言“无月”,营造出悲凉的基调;接着曰“卧病”又“独眠”,“砧杵”声声传来,使人倍感“凄切”,最后用“书空”这一典故凸显主题,表达出对懦弱当政者的愤怒和不平之气。再如《水调歌头》(和董弥大《中秋》)一词也能凸显国破家亡后朱敦儒的心境。词开篇点明写作时间为中秋佳节之时,接着用“从古到如今”指出中秋佳节的历史悠久,又用“帘栊”“弦管”“水精盘”“鲈鱼脍”等词语白描式地绘出中秋佳节词人与友朋欢聚的情景,但又有“莫指关山路,空使翠蛾颦”两句将欢宴的氛围打破,使人们突然从暂时的喜庆中惊醒过来,并联想起国土沦陷、流离他乡的现状。因此,词中的“莫指”却是否定的肯定,不想使“翠蛾颦”却没有可能使其欢笑,这世道哪里有“乐世”可言,运用反语的手法,一语中的地指出了冷酷的现实。

由上可见,朱敦儒南渡词的境界与前期相比境界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在破碎的山河面前,作为一个有责任有抱负的士人,面对被金人铁蹄践踏的家国,他内心伤感不已,词中再无青年时代的放浪和轻狂,取而代之的是苍凉凝重的情感。这种情感的变化不仅仅体现在他的中秋词作中,在以清明为描写对象的《桂枝香·南都病起》中,他用“念壮节漂零未稳,负九江风笛,五湖烟艇。起舞悲歌,泪眼自看清影”等句,鲜明地表达了词人大病初愈后,越发感到年老多病,壮志难酬却无人诉说的悲愤之气。另外,在《减字木兰花》(今正梅晚)中借新年,在《好事近》(春雨闹元宵)中借元宵节,在《卜算子·除夕》中借除夕之夜等,都表现了词人去国离家的伤感和孤独寂寞之情,词境都较前期相比明显扩大。

按前人研究成果来看,朱敦儒的人生可以分为疏狂、漂泊、仕宦和归隐四个阶段。我们可以从节日诗词中探寻朱敦儒归隐的成因,杨海明在《唐宋词史》中曰:“统治者苟安投降、杀害抗战将领的丑恶行径、官员退休后优厚的物质待遇、佛道思想的流行是造成南宋隐逸词广为产生的三个原因。”朱敦儒在经历了他的“晚节是非论”的聚讼不休后,也受到了佛道思想的浸染,决绝地走向了隐逸生活,这在他的后期节日词中也可显见。

如他的《菩萨蛮》(老人谙尽人间苦)就是走向隐逸的朱敦儒心境的再现。“悟”字是全词的词眼,经历过丧乱、漂泊、出世,最后走向隐逸生活的朱敦儒,无论是心胸还是视野都有了超脱俗世的认识和理解。因而,未点明“悟”的内涵却更使后人陷入深思之中。接着,作者笔意翻转,点出节日“九九是重阳”“重阳菊散芳”,突出重阳节赏菊风俗,“芳”字,使人似乎闻到了菊花浓郁的馨香之气,清俊高雅的词人形象映现出来。下阕词人将视角由节日风俗转回自身,“出门何处去,对面谁相语”句似乎给人以茫然无措的感觉,但词人又借用陶潜《与子俨等疏》一文中的典故,曰“枕臂卧南窗,铜炉柏子香”,忽然间使人顿悟开来,词人内心已经全然无所欲求,灵魂已经走上了淡然恬静的路径,道家乐天知命、顺其自然的心态已然形成。

朱敦儒后期词中以节日反映自我心境变更的词,还有《采桑子》(重阳病起)、《如梦令》(好个中秋时节)《如梦令》(莫恨中秋无月)等,这些词都充分地反映了朱敦儒生命晚期的思想个性,也是当时代士人阶层社会样态的缩影。这些晚期节日词虽带有浓郁的隐逸色彩,甚至会带有浓郁的政治退避和社会退避倾向,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些节日词也是朱敦儒“摇首出红尘”的潇洒人生心境的外现。与他此阶段的人生境遇相结合来看,这是朱敦儒对当时代最清醒认识的见证,也是他人生归宿的见证。

由上,从朱敦儒的前后期节日词中,我们可以探究出其不同阶段的人生态度。正如陆侃如、冯沅君所曰:“在南北宋之交的词人中,朱敦儒应是个‘巨擘’,如向,如陈,如叶,皆非他的敌手”,却非虚辞。客观地说,虽然他的节日词仅为《樵歌》集的一部分,但这些节日词也是朱敦儒思想及其词风几经转变的一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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