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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花开

2019-01-22龚银雪

参花(上) 2019年1期
关键词:跛子刘半农瘸子

“吾不为劲松,亦可为垂柳”。

老同学乔迁新居,客厅墙上少幅字画,向我索讨所谓的“墨宝”。提笔狂书这几个字,离开他家已是夜里。

空旷的城市,马路上车辆稀少,一辆簇新的捷达的士停靠在马路的对面。

轻叩车窗,我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一首《女人花》的曲子在车内回荡,淡淡的清香飘散在车内,嗅起来令人心旷神怡,幽幽哀婉的曲子,又让人心情有些压抑。

“老板,您去哪儿?”一个好听的女声飘进我的耳朵里。司机是位三十多岁的靓姐,面容姣好,像一朵孱弱的白色丁香花。

眼下人们见面就恭称对方老板或老总的,自流行这个称谓后,湘北津城区被尊称为老板或老总的人,就像秋日凋零的落叶一样遍布大街小巷。我瞟了一眼被我当成丁香花的女人,便想存心调侃她,于是一脸认真地说,“的姐,我不姓‘板,姓‘龚,您称老龚(公)好啦!”丁香花听后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

“您送我去澧州中学吧。”看她露出一丝窘意,我打住调侃。这么晚去澧州,她有些迟疑,对我一番上下打量,在确定我不像个坏人后便把犹豫和不决抛进了澧水河。

右手指头因握笔用力而出现痉挛现象,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摸索了半天安全带。她看我慢吞吞的样子,急性子地扭转腰身在我座位右侧扯出安全带,麻利地替我扣上。她的发梢不经意地在我脸上绕来拂去,撩得我心里头痒痒的,竟然有些心猿意马。捷达驶出津城进入澧州境内,丁香花将音响调得很低,率先打破沉寂和我聊起天来,无意间倾吐着她最近的烦心事,让我感觉戴望舒在《雨巷》里想遇而没能遇上的、像丁香似的姑娘就在眼前,只是不在雨中的小巷……

闲聊中得知,丁香花的丈夫于几年前的一次车祸中致残成了跛子,便在小区内开了一家小超市。车祸留下的阴影随着时光慢慢地散去,但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今年却高考失利。夫妻俩望子成龙的希望破灭,儿子受不了父母的责怪和冷眼,偷了家里三千多元现金离家出走,今天傍晚才打来电话告诉他爸,背包被小偷拎走了,在昆明某收容站等着家长领人,这给本来就心存烦闷的她更添了一腔怒气。

“上不了大学,今后没多大出息,和瘸子没区别! 父子俩都是瘸子!”丁香花右手轻拍一下方向盘,在她看来丈夫是足跛腿瘸,儿子未考上大学是脑跛智瘸,今后的人生注定坎坷不平。她原指望儿子考个名校给这个普通家庭挣点体面,没想到父子俩人前后都“瘸”了,连三本都未被录取的儿子,给她的打击不轻。

她发泄后,没头没脑地问我们学校这次考得怎样,我是教哪门课的老师等。根据我要抵达的目的地和看起来斯文的外表,让她断定我就是一名教师,其实我家只是住在那附近而已。她的“瘸子”观点让我无法完全苟同,于是我回了她一句“我是教‘数学”的后便不再吱声。在闭目养神中,我想到了当年教我数学的、那位脸上长着几颗美丽雀斑的年轻女教师。那是高中毕业的最后一学期,我分到文科尖子班,一篇《我赞美春天》的作文被老师当作年级范文,使得我有些得意忘形。某天,在数学课堂上我偷偷在桌下翻阅刘半农的诗集,青春萌动的我正暗恋着女同桌,而刘半农老先生的一首《教我如何不想她》让我充满无限的遐想,竟不知不觉近乎癫狂地大声吟诵起来。我的举动无意间忽视了老师黑板上的立体几何,更无视老师漂亮的立体形象。数学老师走下讲台大声斥责我,“一个文史成绩良好的学生,其数学一团糟,偏科是缺陷,就像一个跛子,是跨不进大学门槛的!”随着她脸上雀斑的跃动,刘半农诗集被撕了,望着躺在地上的“刘半农”成了“刘半截”,我疯了似的冲出教室。高考结束后,少得可怜的数学分数拖了后腿,我落榜了。学科倾斜确实让我成了一个文化知识上的跛子,在以后我为人父的一段日子里,竟无力辅导女儿的数学家庭作业。大学校门终究与我无缘,虽懊悔了一阵子,但一切皆成浮云掠过。当然如果时光倒流,还我一个青涩少年、还我一个重塑自己的机会,即使我有幸进了大学,漫漫人生中新的缺陷也许依然会出现,我或许仍是一个“跛子”。

儿子的落榜使丁香花心情阴郁,但落榜的孩子更需要安慰与呵护。其实成不了参天大树,做一棵碧绿小草,同样能点缀大地享受阳光和雨露。然而丁香花始終纠结着,她倔强地认定,大学是决定儿子命运的唯一因素,它决定儿子一生的荣耀和幸福。面对一个失望而又固执的女人,我一时半会儿竟无法用合适的言语去安慰她。是啊,不能如愿跨进大学校园,对于一个努力但悟性不算很高的孩子来说,的确难为他了,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但这并非能彻底左右他今后的人生。站在丁香花的角度,儿子考上大学是喜事,但眼下落榜,家长是否更应调整一下心境呢?于是我用充满慰藉和鼓励的口吻告诉她,“幸福和快乐会属于您!”

我的小女儿曾经也是落榜生,但天生不知愁滋味的她,整天笑嘻嘻。送她去职业技术学院,待我转身离校她就变更了我选择的财会专业,自挑了商贸英语,受不了早晚背得唇干舌燥的单词折磨,又改学市场营销。我说,疯丫头,看你瞎折腾到几时! “我用适应自己的方式活着!”她俏皮地用一句流行歌词回答了我。是的,人们生存的方式多样,总有一种适合自己,“吾不为劲松,亦可为垂柳”,切莫朽木枯树一生! 真正意义上的“跛”应该是心灵上的蒙尘和行为上的偏失,最终影响人们生活质量的不单是文化知识的多寡,心中的贪欲和邪念,无才少德而又不去修炼,才是人生道路上真正的跛足瘸行!

“您不像教数学的啊!” 面对我的侃侃而淡,丁香花将车灯远光调为近光,狐疑地扫了我一眼。我笑而未答。

捷达车一路穿越风景、穿越时间。行驶到高速公路出口处,一家打烊的小酒馆旁,一个四十多岁的醉汉拦停了我们的车,声称去城里某地。跌入我视线里的这个人是邋遢的,车内瞬间充满了劣质酒精和汗的酸臭,让我极度不适。也许是丁香花贪图一路顺带的十元车资,也许是好心给这个夜行人提供脚便,我说不上来,只好侧头靠窗假寐,但不久丁香花愤怒的一声娇吼让我睁开了眼睛。坐在后排的那家伙趁我假寐之机,将一只脏兮兮的手摸向了丁香花的脸蛋,在我扭头冷冷的注视下讪讪缩了回去。停下的捷达再次启动,隔了一会儿,醉汉突然用力捶打车棚说是小解,丁香花只好将车停靠在的昏暗的路边。那人可能真憋急了,用臂膀顶开车门后,未挑一个避人视线的角落,毫无顾忌地像牲畜一样排泄起来,羞得丁香花伏在方向盘上。

驶近澧州城第一个红绿灯后,车向左拐进了一条冷清的小街巷口。醉汉下车了,像扔掉擦试鼻涕后的餐巾纸一样,随手向车内抛进一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然后左摇右摆地走了。我指着他的背影对丁香花说,他像个瘸子!她好像明白了我的所指,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么开心、灿烂,像极了一朵重新绽放希望的丁香花。

捷达车稳稳驶停学校古城墙旁,小女新开业的书店仍然灯火辉煌,我匆匆下车。丁香花摇下车窗玻璃探出头来忽然问我,“老龚,昆明是春城,它很美吧!” 我正欲回答,那车,却像一阵风一样远了。

作者简介:龚银雪,男,现供职于湖南津市农村商业银行,作品散见于国家级、省级、地市级文学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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