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

所有的历练，都是成长必经的过程

莊婷是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白白净净、小小巧巧，说话有点快，性子有点急。学生时代，莊婷的文科比较出色，因而考大学时，她选择了国际贸易专业，看重的就是金融工作的美好前景。

有人说，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的，人与职业之间，同样也是如此。2005年，临近毕业之时，上海市公安高等专科学校招生“二专科”学警，莊婷的室友看到了启事，便拖着莊婷一起报考。复习了一个多月后，莊婷和众多考生一起赶赴考场，直到那时，对于警察这一职業，她还是没有很清楚的概念。考得上就考，考不上就另外找工作，莊婷这么想着。让她意外的是，最终一心想考警校的室友落榜了，而她却被录取了。

9月份新生入学后，为期一个月半军事化的军训随即开始，这着实让莊婷这样虽不是娇生惯养，但也没吃过什么苦头的独生子女“收了一把骨头”。教官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兵，年龄比莊婷小，却特别严厉;寝室里的被子必须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干形，作息完全按照规定，不允许有一点差错;大太阳底下站军姿，整整三个小时，一动不能动……

哭过、怨过，莊婷咬着牙坚持。她一点点意识到，要成为一位合格的警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军训结束后的那年“十一”，莊婷第一次以学警的身份，参与到外滩灯光秀的保卫工作中。穿上笔挺的制服，以饱满的军姿站标兵线，面前是汹涌的人流，身后是陈毅广场，那一刻，一股深深的自豪感涌上了莊婷的心头。她们代表着上海青年警察的整体形象，年轻、自信、有活力、有干劲。

从下午5点，一直站到晚上10点，两条腿几乎麻木了，但莊婷却依然充满热情。飒爽的英姿也吸引了路人的注意，不少人纷纷要求与她一起合影，她都微笑着答应了。对于警察职业的骄傲感，犹如一颗小小的种子，在莊婷的心中发了芽。

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往往是残酷的。2006年下半年，学员开始为期半年的实习，莊婷成为了五角场镇派出所的实习民警，每天的工作就是跟着带教师傅一起，去往居委会，走访居民、调节纠纷。“一地鸡毛”，这是莊婷对于社区民警工作的最初印象。社区民警每天遇到的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张家漏水了、赵家的楼上太吵、王家和李家因为公摊面积堆放杂物而争吵……

莊婷还记得实习初期遇到的一件事，当时，甲乙双方因小事吵了起来，甲一怒之下，扇了乙一巴掌，于是，乙咬定了要甲赔偿100元，但甲说什么也只肯陪50元。就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事，师傅整整调解了一天也没有结果。莊婷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炸了，她悄悄对师傅说，算了，这50元我来赔吧，让他们别再闹了。师傅却告诉莊婷，社区民警的职责之一，就是用最合理且有效的方式，帮助矛盾双方达成共识，从而解决纠纷。一次调节不了，那就再想其他办法，自己贴钱这样走捷径的方式，是万万不可取的。这件小事，让莊婷深受启发。

2017年2月1日，莊婷正式前往上海市公安局杨浦分局报到，成为了延吉新村派出所的社区民警。骄傲与兴奋之余，莊婷也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刚开始一个人登门调解或走访吸毒人员时，她的心里有些怕怕的。

莊婷长得斯斯文文的，二十岁出头的她看上去很稚嫩，遇上那些五大三粗的老爷叔，他们丝毫不买莊婷的账。“你这个小警察，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每每听到这样的话语，她总是又委屈又不服气。

谁说娇小的女民警就不能独当一面？莊婷不断为自己打气，调整心态，并寻找最有效的工作方式。通过与居委会干部的聊天，她仔细了解了管段居民的相关情况，涉及纠纷人员的性格、家庭背景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去调解时，她也会最大程度借助居委会干部的力量，让他们帮个腔，从而找到问题解决的最好切入点。

从事社区民警工作的时间长了，莊婷的心里慢慢有了底，胆子越来越大，工作经验越来越丰富，处理事件越来越得心应手，居民们也越来越信任她这个特别能帮人解决困难的小警察。如今回头看看刚毕业那几年的经历，莊婷都会会心一笑。所有的历练都是成长必经的过程，哪怕一开始总有这样那样的磨难。

她们不仅是在押人员，更是真真切切的人

如果说社区民警工作，让莊婷感受到了作为警察的辛劳与不易，那么看守所民警的巡控和管教工作，更让她体会到了自我价值的提升。2011年7月，杨浦区看守所急需几位女警，莊婷便成为了看守所女子中队的一员。

看守所民警的工作性质与社区民警完全不同。之前，莊婷接触的都是平民老百姓，处理的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而如今，她要面对的是依法被逮捕或刑事拘留的犯罪嫌疑人，在被交付执行刑罚前，犯罪嫌疑人将在看守所中，度过一段特殊的日子。

莊婷最开始接触的，是巡控工作。巡控并不复杂，责任却异常重大。通常情况下，两位巡控民警为一班，一位负责看监控画面，了解各监室的实时动态，一位则负责看守所的日常工作及巡查。为能够及时发现和制止危害看守所安全的行为，有效维护正常管理秩序，监控民警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并对突发事件做出正确而及时的应对和处理。

丽丽因为杀害男友而被逮捕，而当时，她也试图自杀，但最终被赶去的民警救了下来。进入看守所后，她的情绪相当不稳定，因为有创伤性应激障碍，她总是觉得男友在叫自己的名字。

有一天半夜4点，轮到莊婷值班看监控，她留意到丽丽所在的监室有一些异样。丽丽将草纸包抱起，放在淋浴下方，又从腰间解下裤腰带，尝试着往淋浴头上方套。莊婷立即意识到，丽丽想自杀！她立刻通过监室对讲系统，呼唤同室在押人员，齐力阻止丽丽的过激行为，民警也随即赶到现场。

面对这些“复杂”人员的多变情况，工作中的莊婷每一分每一秒都绷紧着神经，她凭借细微入至的观察与有效得当的处理方式，牢牢堵住了隐患的源头，为看守所的安全工作，筑起了一道高高的“电网”。

一年后，莊婷从巡控工作转到了管教工作。相比巡控，管教民警与在押人员之间的接触更为频繁与密切，除了要对她们的个人情况了如指掌，还要根据在押人员的心理状况和表现，通过谈话、观察、引导等科学的方法，帮助她们端正态度、调整认知，并普及法律知识。

让莊婷永远难忘的，是去看守所上班的第一天，她遇到了一位因贩毒而被一审判决死刑的在押人员。这位女子叫阿芬，40多岁，广东人，她在看守所整整待了近一年時间。一审宣判之后，阿芬便带上了械具，她所穿的马甲也与其他在押人员不同。在监区行走之时，阿芬的脚镣会发出叮当的声响，每次听到这个声音，莊婷的心都会抽动。

阿芬正在一天一天接近死亡，她表现得很冷静，并没有因为自己刑期将近而任意妄为，也没有做出任何违规行为。行刑的那一天，阿芬没有要求搀扶，她自己从监室中走了出来。解开脚镣的那一刻，她转身跪了下来，向在场所有的人磕了三个头。

莊婷哭了，流泪不是因为怜悯，也不是因为叹息，而是因为一种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感。从那时起，她便发自内心地认识到，对待在押人员的管教，并不是简单的一二三四和条条框框，心与心的交流，才能让她们得到教育与感化。

慢慢地，莊婷摸索出了一套“排、谈、辨、疏、固”的管教模式。排，就是对新收人员涉案类型、家庭背景、学历文化等开展先期排摸，为准确分析动态情况奠定基础;谈，就是高度重视新收过渡谈话期，对在押人员个人基本情况、有无前科、工作职业、犯罪原因等深入了解，以便进一步开展管教工作;辨，就是通过在押人员身体状况、状态举止及过渡谈话时的表现，确定重点人员和风险人员;疏，就是对某些存在心理负担和心结的在押人员，开展有针对性的谈话和疏导，再通过细致入微的关怀，使其感到温暖，有效提升安全管理系数;固，则是对心理状态和日常表现趋于平稳的人员，进行跟踪观察和侧面了解，通过回放监室录像，与其同监室人员谈话等方式，进一步掌握实时动态。

五大模式看似简单，执行起来却充满挑战。莊婷曾管教过一个因重大公斤级贩毒而关押的人员。那是一个1987年出生的四川姑娘，名叫美美。美美是个平静而理性的人，在新收管教谈话期间，她对莊婷保持着一定的戒心，问什么答什么，从来不愿意多说一句。

因为年龄和美美差不多，莊婷想到了用展现亲和力的方式，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谈话一个月至少有三次，莊婷不断安抚美美的情绪，用陪伴和引导的方式，对其进行教育，并在精神上给予支持。事实上，被剥夺自由之后，在押人员也十分渴望有一位倾诉对象，在逐渐对莊婷产生信任感之后，美美敞开了心扉。她谈到了自己曾经的梦想，谈到如今深深的后悔，更谈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莊婷曾为一位在押人员写过这样一段话：山有顶峰，海有彼岸，慢慢长途，终有回转，余味苦涩，终有回甘。她告诉在押人员，这条路很艰难，很漫长，然而，它总有结束的一天，到了那时，等待她们的，就是自由的空气和蔚蓝的天空。

相互支持，你就是最忠实的“垃圾桶”

看守所的工作压力山大，每天，莊婷要面对和接收无数负能量，而她不仅要将负能量转为正能量，还要将这些正能量再次传播出去。这样的相互转化，除了要有强大的内心，更需要一位始终支持她的人。这个人就是莊婷的先生小吴。

小吴是莊婷的师兄，两人读的同一所警校，毕业后分配进同一个派出所。工作之余，所里的同事会时不时聚会，一来二去的，两人便对上了眼。

莊婷是典型的白羊座，性格开朗，脾气有些急，特别爱说话;而小吴的性格与她互补，他沉稳内敛，言语不多。小吴从事的是内勤工作，面对千头万绪的工作，他始终慢条斯理，总能不紧不慢地将事情处理好。

双警家庭的利弊显而易见。弊端是两人的工作都特别忙，很少有时间能一起出去旅行看世界;优势则是彼此能充分理解对方的工作，并且无条件地给予支持。

对于莊婷来说，小吴就是她最忠实的“垃圾桶”。遇到烦心的事情，或者情绪特别低落时，她就对着小吴吐槽。听完莊婷的牢骚，小吴总会以“学院派”的方式，寻找论点论据，帮助她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慢慢打开心结。于是，之前还沮丧难过的莊婷，在经过一番引导之后，又变得活泼开朗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偶像，而莊婷的偶像，就是最爱的老公。虽然已三十好几，但水瓶座的小吴却始终对新鲜事物充满热情。2008年，小吴考出了心理咨询师证书，在丈夫的影响和鼓励下，莊婷也在不久后获得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资质。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与技巧不仅对莊婷的工作带来了帮助，也让她学到了更好的自我调节方法。

莊婷是个性格独立的人，她不像其他女孩，总爱粘着自己的另一半。结婚多年，她和小吴相互陪伴与扶持，同时也保留了各自追逐梦想的独立空间。而小吴是个特别有进取心和爱心的人，除了不断进修之外，他还是上海市心理援助热线的志愿者，从热线开通起就担任接线员的工作，一干就是近十年。而莊婷则是个特别喜欢享受生活的人，美食是她缓解压力的一大法宝，最热门的电视剧，她也一集不会拉下。

工作太忙，家里的事情难免会顾及不上，两人心照不宣，谁有空就多做些，谁忙就少做些，从来不会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计较。虽然已是“老夫老妻”，但婚姻生活还是甜甜蜜蜜，遇上生日或纪念日，精心准备的礼物总不会少;两人经常讨论工作，却又恰到好处地将工作与生活分开，绝不相互影响。因为工作的缘故，几年来他们都没有外出旅行，大部分的休息时间都是待在家里，各自有各自的生活空间。

作为看守所民警，莊婷是自豪的;作为妻子，莊婷是幸福的。2014年，莊婷获得了上海市公安局杨浦分局“亚信峰会”安保总结个人嘉奖，此后，她又荣获了上海市公安局杨浦分局2016年度个人三等功。虽然有那么多的难题要面对，虽然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但莊婷却始终积极乐观。当她滔滔不绝地用机关枪般的语速聊起自己的生活与工作时，你一定会深深感受到，这个姑娘的执着与热情。

（文中在押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