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阿来的土地

2019-01-18

传记文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阿来土地

冷 冰

辽东学院附属中专

上图:阿来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马尔康县辖镇松岗小学学生合影

要挣脱的家园

人必须生活在现实的土地上,即使传说中的天神如格萨尔王者,也需要到大地上建功立业以得流传不朽之英名。尘世间人们的物质生产、精神生活,更是须臾离不开土地。阿来出生在汉藏混合的“嘉绒藏区”。他说:“我更多的经历和故事,就深藏在这个过渡带上,那些群山深刻的褶皱中间。”“我从小长大的那个村子非常小,村庄住着大概有两百多口子人,每一户人家之间却隔着好几里地。到今天为止,我父母所居住的地方仍是孤零零的一家人……生活在这个世界当中,你除了感觉到人跟人的关系之外,你还会意识到周围的世界当中有一个更强大的存在,这个存在就叫做自然界,河流、山脉、森林……在那个地方,你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四季的更替变换……”(阿来、谭光辉等:《极端体验与身份困惑——阿来访谈录》上,《中国图书评论》2013年第2期)山水动植是阿来的良师益友,成为日后他作品中的重要意象。《空山》之《达瑟与达戈》的主人公之一,那个讨厌人情世故,甚至住到树屋里希望通过阅读百科全书了解世界的达瑟,对自然奥秘渴求和探索的态度,也映照了阿来当时的心迹。《大地的阶梯》中那些群山、荒野、峡谷及川流,种种关乎藏地动植风景意象的叙写,在某种意义上恰恰成就了阿来“独特的这一个”。离开家乡后写就的看似无关藏地的《草木的理想国:成都物候记》里面那些有名字或叫不出名字的小小花朵,也蒙上了同样的光彩,至少在观察的心态和方法上是一样的。那片大地上的山水动植,给予了阿来作品自然天成的气韵。

阿来和这片土地的缘,偶然的成分多些。阿来的母亲为纯粹藏族血统,父亲则是回族血统,只是由于阿来祖父生意做到藏区的缘故,才有了阿来在藏区的落地。那片土地上偏僻村子里的童年岁月,阿来经历了物质的匮乏。从他的许多作品中,都可以见到旧时生活的影子:《旧年的血迹》 中死于营养不良的妹妹,食物匮乏时敏感到会注意“狗伸出舌头发出啪嗒啪嗒舔食声”以及“母亲用舌头舔食碗壁上残存食物声响”。《阿古顿巴》中在石头上等死的老妇人对馍馍的渴求,以及后来真正死亡降临之前对牛奶、酥油、肉干、奶酪的向往与没有吃到的遗憾。这样的刻画,非经历饥饿者不能道也。物质贫穷的同时,还有不如意的人际关系:“住进寨子的工作组把人分成了不同的等级,让他们加深对彼此的仇恨。女人和男人住在一起,生出一个又一个的孩子,这些孩子便会来过这种半饥半饱的日子。”(《遥远的温泉》)那片土地上特定年代的人际关系,也造就阿来彼时敏感而孤寂的性格。《旧年的血迹》中体质孱弱的牛被宰杀时的血腥场面,《孽缘》《守灵夜》《老房子》等篇章里,那些残旧、空荡、寒碜的房屋意象,都回荡着彼时阿来心灵震颤的回响。当然,那片土地也带给童年阿来慰藉和温暖。颇具亮丽色调的《少年诗篇》,里面写到外公从怀中掏出的沾满羊毛的冰糖,少年丹泊先是尝到“羊皮的味道和老人皮肤的味道,然后才尝到甜味”。小说也写到和表姐童年时代两小无猜的温馨场景,更写到舅舅对得了麻风病女子报以笑容,以及突破人们的眼光,勇敢地和痊愈后的麻风病女子走到一起并赢得政府支持的喜剧性结局。即使最艰苦的年代,也总有那一抹亮色,温暖并照亮阿来理想和文学的天空。

阿来的土地,亦是最初他艰难行走于其上的家园。自然寒暑和人世冷暖都要经历,既然那片土地敞开宽广的胸怀接纳了阿来,便也给予他风雨、给予他慰藉、给予他成长的力量。在那片土地上,阿来最初艰难而有意义的行走,是牧羊、打柴、采药和求学。《少年诗篇》中牧羊的场面,想必是当时的写照。偏僻山村里的小学生涯,让阿来看到未来,也让他体会到命定的语言间的“流浪”,那既是痛苦也是机遇,而当时只感到或许可以早日帮助自己突破困境的价值几毛钱的《汉语词典》,是如同梦想一般的存在(阿来:《词典的故事》,《中学生阅读》初中版2002年第1期)。在那片土地上,无论有多难,阿来都要越走越远,他要走更远的路去采药打柴筹集书费学费,他梦想着去读中学读大学当教授,但是命运的安排却让他初中毕业之后就回到村子,成了“回乡知识青年”。想到自己的人生将被困在土地上的结局,阿来并不甘心。短篇小说《芙美,通向城市的道路》中主人公芙美的抗争以及“我”的流浪出走,可以解读阿来当时的心境。那是一个特定时代背景之下年轻人普遍的梦想。“在我成长的年代,如果一个藏语乡村背景的年轻人,最后一次走出学校大门时,已经能够纯熟地用汉语会话或书写,那就意味着,他有可能脱离艰苦而蒙昧的农人生活。”(吴怀尧:《专访阿来:想得奖的作家是可耻的》,《延安文学》2009年第3期)那一时期的阿来最真实的感受是想离开那片土地。《达瑟与达戈》中达戈所爱的色嫫是怎么想的,《天火》中央金对救火队员献殷勤以及索波在工作组面前的奋力表现,也是这样的动机;甚至《蘑菇圈》中当时年轻的斯炯,也曾做过离开那片土地的梦。同样有梦想的阿来,也是这么想的:“那时觉得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而不一样的未来不是乡村会突然变好,而是我们有可能永远脱离乡村。”(阿来:《有关〈空山〉的三个问题》,《扬子江评论》2009年第2期)阿来作品中的主人公们想离开土地的背后,是希望获得一种身份的转换。他们此前的身份已经被决定,想要改变只能以告别土地的姿态出现。就阿来个人而言,其彼时的经历也是如此。尽管其后阿来通过招工变成了拖拉机手,尽管因为字写得好被赏识,可是受土地和身份的羁绊,阿来依然要保持在那片土地上挣扎的姿态,直到通过高考上了师范学校。

文学创作的原乡

这片养育他、也是他想要拼命挣脱的土地,后来却成为他文学的版图。如同电子时代青少年们对于名牌和电子产品的熟悉和迷恋,藏族作家阿来对于世界的最初认知,是从土地开始的。以马尔康为中心的阿坝地区,乃至后来随着阿来个人视野的开阔扩展而至的整个藏区,既是他肉身的故土,也是他精神的原乡。那些绵延在他作品里的村落,“色尔古村”“觉莫村”“觉巴村”,以及《空山》里面的“机村”,都混同着马尔康乃至阿坝山河大地的影踪。那些滋养了阿来肉身的山水,也成为阿来后来文学创作不竭的生活源泉,成为阿来笔下主人公们活动的舞台。阿来的许多作品,干脆就以地名或者那片土地上的事物命名。如《梭磨河》《瞻对》《环山的雪光》《遥远的温泉》《已经消失的森林》《水电站》等,甚至他的散文集也名曰《大地的阶梯》。以事物命名者,如《银环蛇》中,除了地域特色的颇专业动植物知识,里面对没名没姓的人物称呼也体现了地域性如“山里人”“江边人”等,甚至为他争得茅盾文学奖荣誉的《尘埃落定》,从标题看也是讲述那片土地上的风土人情。

阿来在卓克基土司官寨朗读《尘埃落定》

阿来最初以诗人之眼关照土地,曾说诗永远都是他“深感骄傲的开始”。20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地理和文化过渡地带阿坝藏区,阿来在嘉柔大地上边漫游边吟唱,开始了对自然万物、族群血脉以及文化根脉的追寻。“我的脸上充满庄严的孤独——我乃群山与自己的歌者。”(《阿来文集·诗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师范毕业后辗转来到马尔康中学教书的阿来,现实的生活依然窘迫,“一天按部就班的课程曲终人散后,傍在山边的校园便空空荡荡了……那是我的青春时期,出身贫寒,经济窘迫,身患痼疾,除了上课铃响时,你便是一道影子也必须出现在讲台上外,在这个世界大多数人的眼里,并没有你的存在……”(《阿来的诗·序》,四川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现实人生的不如意,激发了阿来对内心世界的开掘。在马尔康阿坝现实的土地上漫游,以双脚丈量故乡的那片土地,以心灵来倾听那片土地,那片土地便凝成诗情,展现在文字里:“就在这时,我才明白/一直寻找的美丽图景/就在自己内心深处,是一个/平常之极的小小国家/一条大河在这里转弯/天空中激荡着巨大的回响/在这个世界如此阔大,而且自由/家在边缘,梦在中央……”(《阿来文集·永远流浪》,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这些大地上美丽的图景,抚慰了阿来焦灼的灵魂。家乡的高原群山草地、四季的桥甚至风中的树,都被他捕捉到诗歌里:“用宽阔歌唱自己幽深的草原/就这样歌唱自己/用每一只飞鸟的影子/用每一块圆润石头的沁凉/早在所有鲜花为有名字之前。”(《歌唱自己的草原》)这样的诗歌并不在少数。《群山,或者关于我自己的颂词》《三十周岁时漫游若尔盖大草原》等篇章,从题目就能断定,在这片土地上,阿来所进行的不仅仅是肉体的漫游,更是精神的漫游。他漫游草原谷地,穿过群山褶皱,步履达到这片土地的纵深。“我的脚迹从岷山深处印向若尔盖。在黄河还十分清澈的上游,遥远的草原,路一直伸向天边……阳泉市上的小丘上马有些孤独,立在水面如镜的沼泽边上,当然还有寺院,还有一些附着了神迹的山崖与古树……”(《阿来文集·诗文卷》)30周岁的那次漫游,通过在故乡土地上的行走,阿来找到了终身奉献于某种事业所需要的那种感觉:“有点伟大,有点崇高……内心从此澄澈空灵的境界,和那种因内心的坚实而充盈全身的真正骄傲……”(同上)如朝圣般的漫游经历,给了阿来更多的生命体验,以及对无法言说的对土地之爱的感悟。大地上特有的自然脉动,开始跳跃在阿来的文字里,自然、灵动、轻盈、自由,而又饱含真情。

阿来展现在他的小说、散文里的土地,不但有空间的广阔,更有时间的纵深。大地上的事物无穷无尽丰富复杂,不可能尽收眼底,每个植根现实的作家都必须做出选择,不同的选择往往促进不同风格的形成。“部落的历史,家族的历史/像丛丛鲜花不断飘香/不断迷失于不断纵深的季节……”(《阿来文集·诗文卷》)阿来迈开双足在阿坝的土地上漫游,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神秘力量的召唤,寻找这片土地历史的想法开始萌芽,且在作品中生根展叶。在其早期写作的中篇小说《旧年的血迹》中,第一人称主人公“阿来”的思绪在时间长河里上下求索,回顾了这片土地上梭磨河边若巴人部落三百年的历史:先祖淘金打猎、杀人越货,祖父靠种植鸦片敛财,父亲被变相管制,自己生活在阴影里。《最新的和森林有关的复仇故事》,展现的是这片土地上两个村庄为了争夺种鸦片的土地而开始的仇杀,积聚的仇恨历经半个世纪才结束。

阿来笔下的土地不仅是其作品构成的元素,更多时候会变成叙事抒情的主角。作品中许多关于土地的描写,令人印象深刻。如果说《尘埃落定》中土司抢夺土地,土司让土地上生长出更多的罂粟,土司在土地上胡作非为,在小说里土地还不是主角的话,就请到《永远的嘎洛》中去印证土地的至高无上。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流落藏区的汉族红军嘎洛,失忆的嘎洛终其一生都没能回归组织,却得到土地的慰藉,甚至嘎洛临死的时候,也颇具仪式感地向土地告别:“他的一只手插入温润酥松的黑土,五朵云花断茎口牛奶一样洁白黏稠的浆汁不断滴落在手背,使他毛孔粗大的手腕上的皮肉颤抖。”嘎洛内心潜藏着对能长出麦子土地的浓厚感情,除了系于他来自农耕区的潜意识,更源于普遍的农民对土地的珍爱。正如小说中所写,大渡河上游藏族聚居区许多汉族流民,也都“经不起土腥味的诱惑”,在森林与河流交接地带开垦土地,似乎能攥出油来。土地,不但不是故事的背景,更当作为故事的主角。《空山》中的老红军林登全林驼子这一形象,更容易传达阿来对土地的情感。林登全不是一个勇敢的个体,但面对土地时却变成了一个坚毅的勇士。他是为了土地才参军闹革命的,土地也成为他接受婚姻的条件。他把土地当成自己的生命,常年的带着伤痛,以惊人的毅力在土地上耕作,他甚至以吃土的做法表达对土地的依恋。他人生最后的时刻,是带着遗憾倒在了人们为了追逐更多的经济利益而放弃收割的土地上。作品中主人公们对土地深沉的爱,甚至连死亡降临之前都要和土地相依偎,完全可以看成是阿来以作品向土地致敬,是对土地本真的肯定。

阿来的土地,承载着诗性的哲理的表达,承载着悲哀和无奈。《阿古顿巴》中的土地,即为诗化的哲理言说。卑微的智者阿古顿巴,最终成功拯救一个落后的游牧部落,所凭藉的也是土地无私奉献的博大情怀。那个部落美丽的公主对传说的阿古顿巴心仪已久,面对潦倒的阿古顿巴却不肯相信,阿古顿巴的处境,也正如卑微质朴的土地无法被人尊崇,更无法释放无限的潜力,但他依然爱土地。肥沃泥土中草籽的嫩芽启发了阿古顿巴,他甘于被误解,甘于承受无望的爱情,以寻宝之名带领人们开垦土地,三年之后,土地上长满了好的庄稼,人们的温饱得以解决。《天火》中,巫师多吉在众人的期待和支持下登坛做法放火焚烧牧场,这不是迷信复辟而是灾荒年代人们摆脱物质窘境的实实在在的努力,扮成王者也不是为了一洗平日的卑微。点燃山火的动机,就是想让土地生产出更多牛奶,是想让这些靠土地生存的人生活改善一点。尽管挥舞令旗唤来众神,引燃火种之后必然是引火烧身担当罪过去坐牢使自己冒险又卑微,多吉仍毅然承受。火烧牧场,被有关部门认定为破坏行为,其实却是对土地的深爱,是对土地上生活的人的不需言说的大爱,是受人拥护的善举。这是那些队伍整齐声势浩大,对于火的熊熊燃烧无动于衷,没完没了开会忙着批斗空喊高尚时髦口号高唱革命歌曲的救火队员们比不了的。他们只是命令的执行者,缺少对土地的深厚感情,而卑微如泥土的多吉却不是。后者为了救火拼尽了全部生命,甚至死后头盖骨被带到不信神明的工作组面前时,也要拒绝被拨弄亵渎,毅然决然地落到地上散成碎片回归自然。

阿来作品对土地情感的表达,也有怒其不争离开的愤然和只剩怀想而不可得的遗憾。《自愿被拐卖的卓玛》中,经过多年的砍伐,那片土地上群山中能换钱的大树已经很少了。让这种疯狂行径停下来的唯一办法,好像只有森林彻底消失。但男人们仍然满山寻找,冒着犯法的风险作孽盗卖木头,用赚来的钱在镇上的小酒馆买醉,自甘颓废。这片土地上的年轻人生活的希冀竟无处安放。面临被破坏的残缺的自然,人们内心的诉求无法实现,梦想、希望沦为渺远的名词。卓玛想要走出去,做出自愿被拐卖的人生选择,也不无道理。对土地的情感也有思念而不得的。《槐花》中的守夜人,曾经是那片土地上出色的猎人,随着儿子进城之后,便迷失在自己的乡情里。对土地的这种深厚情感,这种无奈和悲哀,在阿来自己的文字中也流露颇多,许多序言和后记中,多有这样的文字。

从家园到家国

写作提升了阿来,成就了阿来,他终于有了机会离开那片生养他的土地。当和土地有了一定距离的时候,视角会有所变化,土地带来的感受以及所引起的思考也会变化。

阿来笔下的土地有时化为灼伤他的痛。人生的早年,13岁的时候,一支地质勘探队在阿来的村庄安营扎寨,他们带来航拍的黑白照片改变了阿来的世界观,让他知道了自己所居住的村庄之外有更广阔的天地。从高的空中俯瞰下界,那一直是神的视角。“没有人,也没有村子。只有山,连绵不绝的山……从这张照片看来,从太高的地方也看不清人间。构成我全部童年世界和大部分少年世界的那个以一个村庄为中心的广大世界,竟然从高处一点都不能看见。这个村子,和这个村子一样的周围的村子,名字不一样的村子,竟然一无所见。所见的就是一片空山。”(阿来:《有关〈空山〉的三个问题》)小说《空山》颇具形而上意味之名称的由来,给少年阿来以“清晰的痛感”。土地带来的痛感,并不仅源于认识到个体存在渺小和天地的广阔那么简单,环境变迁及某些政策引起的灾难来袭和生态破坏是更持久的痛。《天火》中,火灾的肆虐既是天灾也是人祸;《野人》中,受贪欲的支配道德沦丧的人们加害善良的野人,也承受着自然的惩罚;《三只虫草》,消费社会中狂欢的人们,为了靠虫草获利,破坏草原的生态,也抛弃了人性中的美好。“在这里,许多无所事事的人,坐在挤在河岸边棚屋小店面前,面对着一条行到这里便显得坑坑洼洼的公路。一到晴天,这样的公路虽然铺了沥青,依然是尘土飞扬……我希望地球上没有这样的地方,我更希望在故乡的土地上不存在这样的地方。因为每多一个这样的地方,就有一大群人,一大群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人,想起这些,就是心中一个永远的创伤。”(阿来:《灵魂之舞》,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同样的情感,也见之于《已经消失的森林》:“那里,记忆中的森林,以及众多的溪流都消失了,故乡童话般的气氛歌谣般的色彩已经消失。”那片土地上文化生态更深的失落,乃至人们心灵中永远的创伤,也使阿来于文字中流露出无限痛楚。

有痛苦,便有对缓解之道的探求,便有希望。获鲁迅文学奖的《蘑菇圈》,主人公斯炯年轻时代也曾想离开那片土地,但命运还是让她留在了那里。物质匮乏生活艰辛又天灾不断的年代,斯炯精心呵护着她的蘑菇圈,也呵护着那片土地上人性的美好。当灾难和痛苦成为过去,当人们开始为钱财而疯狂、在物欲里挣扎的时候,她依然保持着明亮的眼睛,以一己之力抵抗着汹涌的物欲潮水,即使蘑菇圈终将消失的结局无法挽回,也不肯妥协。《轻雷》中的拉加泽里,是一个放弃学业也放弃爱情的野心勃勃的青年,为了满足发财的愿望,他甘愿变成盗木者,在一个疯狂的年代做着为财富而疯狂的事。灾害的频频发生,终于唤醒了人们和相关部门,于是有了城镇化、退牧还草、退耕还林等政策工程制定实施。《空山》结尾的部分,多年之后的拉加泽里已不复当年懵懂莽撞,当年的盗木者成了种树公司的老板。阿来通过达瑟之口道出拉加泽里是在赎罪。小说以重构的历史质问人们,希望人人都珍重脚下的这片土地,反省“原罪”,拉加泽里成为新的典型。即将被淹没的机村,就在那片土地将消失的时候,却意外地示现了其更久远的历史。回顾过去是为了指向未来。结尾的那场雪,无声地落在土地上,覆盖了山林村庄,与天地融为一体,成了寂静而和谐的空山,这也是阿来对那片土地未来的畅想。

对于土地,无论是对自己的家园还是异国,阿来始终保持着智性认知。阿来觉得西藏不应该是一个形容词,不肯为那片土地涂抹上神秘的色彩,不愿意为了迎合潮流而制造神秘。他坚持维护土地的尊严和本真。这已经是不仅仅是对土地的热爱,而是对真的追求,虽然那片土地上确实有许多人们不解的事物。阿来依然不惜冒犯一些人,把那片土地的真实介绍给我们,丝毫没有展览未知神秘的意图。他笔下川北藏区那崇山峻岭深处的一个个村落,那沐浴在蓝天下的森林草地,都是质朴而本真地存在着。这种书写土地的姿态,展现的是一种文化自信,以及探索文化本质研究文化源头的自觉。走出阿坝的阿来,有了更多的机会走向世界。当阿来乘坐飞机飞越岛屿和大洋,从一片大陆到另一片大陆,除了期待着与那些他人生早年景仰的文学巨人们神遇之外,他更会观察和琢磨那些异国他乡的土地。

看到异国乡村的农夫开着皮卡或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高速公路上,其身后纵深而广阔的原野,长着闲花野草的土地,可供休养生息,阿来在伤情之余,也为自己的家园乃至国家的未来而思考,企盼这片土地更确定的美好未来。

猜你喜欢

阿来土地
一个人需要多少土地?
阿来的如花世界
会享受生活的人
第十二章热气腾腾的土地
如果时间有尽头
土地流转信托模式分析
分土地
外籍学生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