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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植物”概念隐喻的身体性认知机制阐释

2019-01-16段静宜

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 2019年12期
关键词:概念隐喻植物文化

段静宜

摘要:隐喻作为一种认知方式植根于人类的思维,以构造性隐喻、方位性隐喻和存在性隐喻三种形式呈现,隐喻概念的形成与认知主体的身体经验密切相关。植物词汇广泛存在于各语言系统,在认知主体认识、理解世界的过程中,随着认知能力的不断发展,植物词汇的意义得以扩张,被赋予了丰富的隐喻义和文化内涵。大量原本用于描述植物成长的词汇被用来描述人类自身和人类社会的生产生活,形成了“人是植物”的概念隐喻。植物隐喻的认知过程反映了人类认识自身及周围事物的方式,在认知过程中,人的身体性和主观性发挥了重要作用。

关键词:植物;概念隐喻;认知机制;文化

doi:10.16083/j.cnki.1671-1580.2019.12.038

中图分类号:H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1580(2019)12—0166—04

一、引言

长久以来,在传统语言学的研究范畴中,隐喻被认为仅仅是一种修辞手段,起到增添文采的装饰性作用,并不涉及到对于认知方式等人脑活动、思维层面的探究。认知语言学的发展引发了对認知主体是如何能动地认识世界的探索与思考,隐喻作为一种认知方式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

植物是人类生产和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从生产劳动工具到生活的原材料,从人际交往到艺术创作,人类的发展史和植物的发展史相互交融,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都与植物不可分离。陈映戎[1](2015:22)提到“自然界中的植物为我们所熟悉,并为我们提供了可感知的形象,因而我们可以通过对植物的感觉印象及合理想象以隐喻的方式表达我们所不能具体描绘的事物”,植物成为了人类认识世界、描述世界的载体,与植物相关的语言表现也反映了人类能动地认识世界的过程。原本用于描述植物成长变化的“开花”“生根”“落叶”“结果”等语言表现也被赋予了隐喻的意义从而用于描述人类世界。通过考察日常生活中与植物相关的惯用表现,可以了解认知主体如何认识生长在我们身边的植物,也能够从植物隐喻的角度去理解“成长”“死亡”“爱情”等抽象概念,从而发掘隐藏在植物隐喻背后的认知主体的认知方式和文化因素。

二、“人是植物”的隐喻认知背景

Lakoff & Johnson[2]提出了人类日常生活中所使用的大多数概念体系,其本质都是由隐喻构成的,这也意味着隐喻不再只是一种单纯的修辞手法,而是深深存在于人的思维和认知体系之中。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Lakoff & Johnson将隐喻的方式归纳为结构性隐喻(structural metaphor)、方向性隐喻(orientational metaphor)和存在性隐喻(ontological metaphor)三种类型,论述了隐喻的认知机制,指出了隐喻源于人体自身的经验基础,“身体性”在隐喻的生成和理解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植物是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陈晦[3](2016:24)指出植物隐喻广泛存在是因为“植物实体是有形的、具体的,容易感知的,而‘另一事物往往是抽象的、无形的、不易感知的。在认知过程中,用已熟悉的植物概念投射到刚刚了解的其他概念域,以形象类比抽象,使抽象的东西在思维上具有具体事物的特性,是我们认识世界的基本方式之一”。随着社会的发展,植物被打上了人类文化的印记,人类文化中植物文化也成为了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植物隐喻的研究也成为了研究人类社会文化、认知行为科学的重要课题,植物隐喻在跨文化语言交际时的作用也逐渐受到重视。本文以与植物相关的语言表现为中心,搜集诗歌、小说等文学作品中的植物表现,从概念隐喻的三种主要方式对植物隐喻中“人是植物”的认知机制进行分析,探究认知主体的“身体性”如何在植物隐喻中发挥作用,进一步明确植物隐喻的认知基础,同时也试从植物的隐喻表现探究其文化要因。

三、“人是植物”的概念隐喻

(一)“人是植物”和结构性隐喻

植物的生长大体经过“发芽”“成苗”“开花”“结果”“枯萎”的过程,与人体“胎儿”“幼儿”“少年”“成年”“老年”的成长过程具有结构上的相似性,这也构成了“人是植物”这一概念的结构性隐喻基础。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们认为开花是一棵植物最美好的时刻,“花样年华”也用来表示人生的青春时代。植物所具有的“开花”“结果”的功能使得人们更倾向于将开花植物和女性联系在一起。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桃夭》一诗着眼于桃树的生长过程,以桃花、桃果、桃叶的变化喻女性的出嫁、生育,“桃花”也具有了女性、爱情的意象。“开花结果”“开枝散叶”也成为可以用于表示婚恋、家庭的惯用表现。

(1)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国风·周南·桃夭》)

《诗经·召南·摽有梅》中有“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之句,以梅子成熟掉落比喻女子到了出嫁年龄,“摽梅之年”成为了女性成熟的隐喻表现。李白在《长干行》中用“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来描写少男少女的小儿女情态,“青梅”隐喻的是“尚未成熟的少女”,“青梅竹马”也成为了年少时玩伴的隐喻。

(二)“人是植物”和方向性隐喻

Lakoff & Johnson(1980)将空间概念纳入了隐喻的范畴,提出了“高兴为上,悲伤为下(Happy Is Up,Sad Is Down)”;“健康和生命为上,疾病和死亡为下(Health And Life Are Up,Sickness And Death Are Down)”;“好为上,坏为下(Good Is Up,Bad Is Down)”等一系列基于方位概念的隐喻,指出方位隐喻并不是任意的。与“上-下”空间概念相关的方位隐喻中,“上”多用于表示“健康、多、道德、高兴”等正面积极的概念,“下”多用于表示“疾病(死亡)、少、堕落、悲伤”等负面消极的概念,这与人的基本身体经验不可分割。

植物作为自然界中重要的生命体,在其生长过程之中也富于方向性的变化。种子破土而出是初生的生命,蓬勃向上的姿态象征着“希望”“生机”;幼苗长成大树意味着“成长”;一朵花儿开放是“青春”和“美好”;而树叶的凋零则是“衰老”与“死亡”。上述提到基于结构的相似性,植物生长过程中的各个阶段被能动地用来表示人成长过程的各阶段,而植物成长过程中的诸多与方向有关的表现,更多地被用于映射到“生”“老”“病”“死”“喜悦”“悲伤”等与人体自身感觉密切相关的生活和精神领域。

1.花

花是“青春”“少女”的隐喻是以结构的相似性为认知基础,而花朵盛开或凋零的状态则能够进一步引起情感等抽象范畴的联想,这种联想多与方向性隐喻密切相关。人在感受到快乐的时候会伴随着血液从心脏向全身泵涌的过程,情绪由低落到高扬的变化离不开人体自身的生理感受。花朵的盛开常常会经历“闭合—扩张”的状态变化,有时也会伴随着自下而上的方向变化。以方向变化的相似性为基础,喜悦高扬的情绪可以用“开花”来形容,“花谢花落”则可以映射到忧愁和哀伤。

(2)这就象花一样。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間,你看着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象开着花。

([法]安东尼·圣修伯理[4]《小王子》)

(3)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慢慢地绽放她留给我的情怀。

(孟庭苇《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4)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宋·欧阳修《蝶恋花》)

(5)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那是我飘零的心。

(席慕蓉《一棵开花的树》)

2.叶

“下”是“生病”“死亡”的方位隐喻在植物隐喻中也多有体现。基于对“生病”“死亡”的身体经验,植物生长过程中的“落花”“落叶”也被赋予相应的隐喻意义。汉语中以“叶落归根”比喻人老后回归故里,这里的“叶落”也正是“衰老”的方向性表现。美国著名小说家欧·亨利[5]的短篇小说《最后一片叶子》中,主人公琼西以落叶来暗示自己生命即将走向终点。

(6)“什么呀,亲爱的?”苏问道。

“六,”琼西几乎用耳语低声说道,“它们现在越落越快了。三天前还有差不多一百片。我数得头都疼了。但是现在好数了。又掉了一片。只剩下五片了。”

“五片什么呀,亲爱的。告诉你的苏娣吧。”

“叶子。长春藤上的。等到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我也就该去了。这件事我三天前就知道了。难道医生没有告诉你?”

([美]欧·亨利《最后一片叶子》)

相关惯用表现在日语中也有所体现。「濡れ落ち葉」[6]表示退休后感到生活无所适从,只能紧紧跟在妻子身边的男性,一度是上个世纪80年代的流行语。「落ち葉」在这里也成为衰老的隐喻表现。

“无边落木萧萧下”“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落叶是秋天到来时的典型景象,自然环境的变化也构成了认知主体的经验基础,基于这样的身体性体验,落叶引起对于秋季的联想,也能够唤起对于“人生之秋”的联想,进一步验证了“落叶”成为“衰老”“死亡”的隐喻的身体基础。

3.根

汉语中用“扎根”“生根”来表示人或者事物的稳定与发展,英语中的“take root”、日语中的「根を張る」也有同样的用法。根是植物重要的营养器官,根扎得越深,植株才能够更稳固、更好地成长。佛教中有“根性”一词,表示人的本质所在。日语中在形容人的性格时也会说到「根性がある」,用于表示有耐性、有毅力。

当“根”映射到精神域,与“根”相关的方位隐喻则体现为“踏实稳重为下,浮躁善变为上”,“本质为下,表象为上”。此时对于“上-下”方位概念的评价则变成了“好为下,坏为上”。这样的认知概念似乎与上述的方位隐喻形成了矛盾,其实在关于方位隐喻的认知机制的论述中,Lakoff & Johnson(1980)也提到隐喻存在很多可能的身体经验和社会基础,此时源于人类对“根”所具有的“基础”“稳定”“本质”等特征的认知,“下”在与“根”相关的精神领域的隐喻中具有了正面积极的含义。

(三)“人是植物”和存在性隐喻

存在性隐喻中最为典型的隐喻方式为“容器隐喻”。在认识世界、理解世界的过程中,人类会通过具体的、熟悉的事物去认识和描述抽象的、未知的事物。给无形物以有形的概念,正是人类能动地认识世界的重要方式之一。植物作为自然界中本身存在的一种“容器”,且与人类的生产生活密切相关,因而植物隐喻的表现得以不断扩张,植物被用于描述人类自身及人类社会,从具体的人体隐喻扩展到精神、社会生活等多重范畴。

人的“植物化”可以看作是一种以植物和人体之间存在的相似性为基础的特殊“容器”隐喻。“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以葱喻女子纤细白嫩的手指;“梨花一枝春带雨。”(唐·白居易《长恨歌》)将贵妃流泪比作“梨花带雨”,令人心生怜惜;“芙蓉如面柳如眉。”(唐·白居易《长恨歌》)则是以“芙蓉”和“柳”刻画了贵妃美好的容颜,给人以楚楚动人之感;“皎如玉树临风前。”(唐·杜甫《饮中八仙歌》)“玉树临风”表现了美少年的英姿。用具体植物来形容人体各部位的联想过程与触觉、视觉、嗅觉等感官体验相关,同时也反映了人在认识自身和世界时的主观性。

“柳眉”“樱桃口”“桃花眼”等以具体植物来喻人体部位的用法已经成为了一种惯用表现,用以形容女性的容貌,从这样的植物隐喻中也可以探究到中华民族传统的审美观念。

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中华传统文化中“梅”“兰”“竹”“菊”“松”“柏”等植物被赋予了“君子”的意象。“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宋·郑思肖《寒菊》)以菊花来比君子的高洁;“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元·王冕《墨梅》)是借梅花来表达诗人的正直;“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清·郑燮《竹石》)以竹喻坚韧的品行,植物承载了美好高洁的品德和性格,成为了精神的“容器”表现。

西方文化中的植物意象多受到古希腊神话传说和宗教的影响,因而“月桂树”“水仙花”“百合花”等植物呈现出与东方文化迥異的隐喻含义,并且有了“花语”这一极其富有创造性的特殊语言现象。在一衣带水的邻国日本,源于中国的“梅”“菊”“桃”等植物传入后,虽然保留了部分传统中国植物文化内涵,却也在文化的交融中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成为日本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王寅[7](2007:415)指出隐喻和相似性之间存在一种辩证关系,因此语言中既有基于相似性的隐喻,同时隐喻也可创造相似性。“人是植物”概念隐喻中的结构性和方向性隐喻表现广泛存在于各语言文化中,且因为经验基础的普遍性从而呈现出一定的共通性。而存在性隐喻更多地发挥了人在认识世界时的主观性,认知主体在认知活动中能动地去寻找和创造“相似性”,因而存在性隐喻具有丰富多样的特征,且受到历史文化、宗教习俗的影响,反映出不同的价值观和审美取向。

四、结语

本文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出发,对“人是植物”这一概念隐喻的认知机制进行了考察。以“人是植物”的概念隐喻为背景,通过对“花是女性”“开花是喜悦”“落叶是衰老”“根是耐性”“梅兰竹菊是君子”等下属子隐喻的认知过程进行分析,明确了认知主体的身体经验在植物隐喻中发挥巨大作用,且存在一定的普遍性。隐喻反映了认知主体的主观性和能动性,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中,植物被赋予了不同的文化内涵,拥有丰富的文化义。植物所代表的文化特征也是在当今跨文化语言交际的热潮中需要进一步考察的课题。

[参考文献]

[1]陈映戎.英汉植物隐喻的跨文化理解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

[2]Lakoff,G. & Johnson,M. 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3]陈晦.英汉植物词汇词义特征及其文化理据对比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

[4]安东尼·圣修伯理,李淑真.小王子[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7.

[5]欧·亨利,黄源深.最后一片叶子:欧·亨利短篇小说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6]足田輝一.植物ことわざ事典[M].東京:東京堂出版,1995.

[7]王寅.认知语言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

Explanation of the Body Cognitive Mechanism of the Conceptual Metaphor of " PEOPLE ARE PLANTS"

DUAN Jingyi

(Beijing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24, China)

Abstract: Metaphor, as a cognitive way, is rooted in human thinking and is presented in three forms: constructive metaphor, orientational metaphor and existential metaphor. The formation of metaphorical concepts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body experience of the cognitive subject. Plant vocabulary exists widely in various language systems, in the process of cognitive subjects understanding of the world, with the continuous development of cognitive ability, the meaning of plant vocabulary has been expanded and endowed with rich metaphorical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s. A large number of words originally used to describe the growth of plants are used to describe the production and life of human beings themselves and human society, forming the conceptual metaphor of " PEOPLE ARE PLANTS ". The cognitive process of plant metaphor reflects the way human beings understand themselves and their surroundings. In the cognitive process, human body and subjectivity play an important role.

Key words: plant; conceptual metaphor; cognitive mechanism; culture

[责任编辑;盛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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