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方鸿渐相亲之细考
——《围城》探秘之二

2019-01-15管冠生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方鸿渐周家围城

管冠生

(泰山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山东 泰安 271000)

夏志清先生说:“《围城》是中国近代文学中最有趣和最用心经营的小说,可能亦是最伟大的一部”,它比《儒林外史》“优胜,因为它有统一的结构和更丰富的戏剧性。和牵涉众多人物而结构松懈的《儒林外史》有别,《围城》是一篇称得上是‘流浪汉’(picaresque hero)的喜剧旅程录”[1]。《围城》是否是最伟大的小说,夏先生未作肯定,本文亦不下结论;《围城》“最有趣”,夏先生给了不少例证与解释,读者亦自能体会;但对“最用心经营”的判断则解说甚少,难道以方鸿渐为中心的流浪汉叙事就是《围城》“最用心经营”的表现吗?充其量这胜过了《儒林外史》而已。

我以为自己找到了这个问题的一个答案,发现了《围城》独特而高超的叙述匠心。这个匠心使得《围城》的叙述非常具有迷惑性,一时一地的字面理解往往无法获得它所述事情的真相;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人物的心理内容需要读者静心远观、认真反思与整体重建。这才体现了《围城》“最用心经营”的工夫,也是它真正引人入胜之处。

本系列第一篇论文对方鸿渐留学生活的考察与重建是一个例证[2]。本文对方鸿渐张家相亲之事的考察与重建将提供第二个例证。有论者认为:“方鸿渐是一个既接受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又受到了西方文化熏陶的人,在与张小姐的接触中,发现张小姐是个奴性十足的女性。这样的女性是方鸿渐无法接受的”[3];另有论者认为,“方鸿渐之所以没有看上美国洋行买办张吉民的女儿,是因为她有意要把丈夫当成女人的职业,而方鸿渐偏偏不愿自己在婚姻上成为女人的饭碗”[4]。我们将会看到这种一时一地字面化的认识根本无从体会《围城》用心之深的艺术魅力。

一天,周太太跟鸿渐说,有人替他做媒,就是有一次跟周经理出去应酬,同席一位姓张的女儿。[5]45(引文一)

这段引文看上去平平常常,既引不起任何注意,似乎也不需要什么解释与探究,目光无须为之徘徊停留,实则它隐含着说话者周太太沉甸甸的心理内容。

众所周知,方鸿渐出国留学花的是周家的钱。而小说在介绍方鸿渐老家民风时说过:“就是发财做官的人,也欠大方”[5]8,那么,周家能把两万块钱给方鸿渐难道是出淤泥而不染,或者是一时犯傻?或如周经理所说“女儿虽未过门,翁婿名分不改”,是因为重这份感情才要下力气栽培姑爷?实情并非如此。未婚妻死了,方鸿渐如释重负,十分快活,但不得不遵父命写信慰唁。周经理手下的文书科主任看了信,“向东家大大恭维”鸿渐“天性极厚,定是个远到之器”[5]10,这不过是借机会拍拍东家的马屁,周经理则动了心,方父又是老家有名的绅士,合作有利可图,才决定在方鸿渐身上继续投资。

既是一种投资,那么就要求回报。周太太说得清楚:“鸿渐出洋花的是咱们的钱,他娶媳妇,当然不能撇开咱们周家。鸿渐,对不对?你将来新太太,一定要做我的干女儿”[5]33,于是,她为自己找的干女儿是张吉民的女儿。引文一所说“有人替他做媒”中的“有人”除了周太太自己,还能有谁?因为周太太在说“干女儿”的时候还说得明白:“鸿渐这样老实,是找不到女人的。让我为他留心做个媒罢”。据此可以合理推测,那次应酬也应该是周太太有意的安排,让张吉民看看方鸿渐是否合适。张吉民是美国花旗银行的买办,她丈夫只是自办小银行的经理,能跟张吉民攀上亲戚自然会带来很大好处。

可以说,与张家联姻是周太太的如意算盘。与其说她关心方鸿渐的婚事,还不如说她关心的是自家利益。为了让方鸿渐认真对待这件事,甚至使之成为必须要完成的事,她抛出了宿命论(引文二):

据周太太说,张家把他八字要去了,请算命人排过,跟他们小姐的命“天作之合,大吉大利”。鸿渐笑说:“在上海这种开通地方,还请算命人来支配婚姻么?”周太太说,命是不可不信的,张先生请他去吃便晚饭,无妨认识那位小姐。[5]45-46

本文的推断是,算命只是周太太的杜撰。有两个例证:(1)张家对此只字未提,张太太关心的只是对方的排场和气量[注]在方鸿渐之前,张太太还相了“一个富商的儿子,也是留学生,张太太颇为赏识,婚姻大有希望,但一顿饭后这事再不提起”,因为张太太问他府上每天的伙食帐是多少,他的回答叫张太太觉得“这种人家排场太小”。;(2)最终周家撵走了方鸿渐,小说有这样的话:(周经理)“方才听太太说,新近请人为他(指方鸿渐——引者注)评命,命硬得很,婚姻不会到头,淑英没过门就给他克死了!”[5]134可见,方鸿渐是什么命,这得随着周太太的心意变。当她讨厌方鸿渐、对之绝望的时候,方鸿渐就成了害死她女儿的凶手!引文二“天作之合,大吉大利”这句话只是表明周太太是多么盼望这门亲事能成功,方鸿渐能如她的心意,使他们的投资获得满意的回报。

周太太热衷于向张家攀亲,张吉民在酒席上也满意方鸿渐(引文三):

家世头衔都不错,并且现在没真做到女婿已住在挂名丈人家里,将来招赘入门,易如反掌。更妙是方家经这番战事,摆不起乡绅人家臭架子,这女婿可以服服帖帖地养在张府上。[5]47

这样,张太太才把方鸿渐叫到家里来“相他一下”。相的结果很不成功,张家没一个看上方鸿渐的。张太太说他“气量太小,把钱看得太重,给我一试就露出本相”。原来方鸿渐来到张府不久,“跟着两个客人来了”,如此平常的叙述似乎表明这两个客人亦是登门拜访,其实是张太太早已安排好、招来设局实验方鸿渐的。他们仨配合默契,主动输了三百块钱,但没有给钱的样子,方鸿渐用话提醒,张太太便“把钞票一五一十点交给鸿渐”,已是鄙夷得不得了。

张吉民顺着太太的意思,说“德国货总比不上美国货呀……我说的英文,他好多听不懂”。张吉民说话的特征是“喜欢中国话里夹无谓的英文字”,既然这些英文字都是无谓的,听懂听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并且,他夹了那么多英文,方鸿渐只不懂一个“headache”(引文四):

鸿渐不懂,忙问道:“张先生不舒服,是不是?”

张先生惊奇地望着鸿渐道:“谁不舒服?你?我?我很好呀!”

……他回过来对鸿渐笑道:“headache是美国话指‘太太’而说,不是‘头痛’!你没到States去过罢!”[5]49

方鸿渐为此“自惭寡陋”。但引文四并非是叫读者认识到方鸿渐不学无术、见识浅薄,恰恰相反,它讽刺性地描画了张吉民愚蠢无知、俗不可耐的本相。“headache”最广为人知的意思就是头痛,对此张却表示“惊奇”,不知从哪儿知道了“headache”的民间俚语的意思,抓芝麻当西瓜,舍本逐末,并以之为到过States的证明,可发一噱,可为一叹也!不久前,方鸿渐在老家演讲,称只有鸦片和梅毒两件西洋东西在中国社会里长存不灭,言外之意,其他东西输入进来莫不走样变形,失去了真正的价值与意义。张吉民对“headache”的理解就是一例。相比之下,方鸿渐尚能反躬自省,这点做人的基本素质在洋行买办和大学教授们身上是罕有的。

张小姐对方鸿渐的看法是(引文五):

张小姐不能饶恕方鸿渐看书时的微笑,干脆说:“这人讨厌!你看他吃相多坏!全不像在外国住过的。他喝汤的时候,把面包去蘸!他吃铁排鸡,不用刀叉,把手拈了鸡腿起来咬!我全看在眼睛里。嚇!这算什么礼貌?我们学校里教社交礼节的Miss Prym瞧见了准会骂他猪猡相piggy wiggy!”[5]52-53

张小姐“干脆”说的只是四个字“这人讨厌”,接着的解释并未“干脆”说出心里话,因为她“全看在眼里”、她在意的不是方鸿渐的吃相而是他的笑容。事情是这样的:饭后,方鸿渐瞧张小姐的书架,有一本书叫《怎样去获得丈夫而且守住他》,惹得他笑了起来,“抬头忽见张小姐注意自己,忙把书放好,收敛笑容”。刺痛张小姐的就是这种放肆而不怀好意的笑,因为它仿佛揭破了她的隐私,嘲笑她的浅薄与俗气。张小姐本恼恨方鸿渐的微笑,声口上却对方鸿渐的吃相(餐桌礼仪)抨击了那么多;读者若顺着她的声口走,就会以为方鸿渐没教养,其实它真正要表现的是张小姐和她爹一样俗不可耐!

出了张家,方鸿渐想起那本书名,又笑起来:“丈夫是女人的职业,没有丈夫就等于失业,所以该牢牢捧住这饭碗。哼!我偏不愿意女人读了那本书当我是饭碗,我宁可他们瞧不起我,骂我饭桶”[5]52,仿佛是那本浅薄庸俗的书倒了方鸿渐的胃口。有论者甚至认为,“演讲出丑……被张吉民夫妇‘测试’时原形毕露,失恋后丧魂落魄,最后被周太太驱逐……这一系列事件充分展示了他的无能、庸俗以及怯懦、迂酸的个性”[6]。方鸿渐在此自贬为“饭桶”,难道这是他“无能”的展示吗?如是理解怎能读懂《围城》?!

方鸿渐的“原形”到底是什么呢?

仔细寻觅,认真反思,我们就会发现,在看到那本书之前,方鸿渐就表现出了自己与这门亲事无关——他是来赢钱的,而不是来相亲的(引文六):

吃的是西菜。“海军大将”信基督教,坐下以前,还向天花板眨白眼,感谢上帝赏饭。方鸿渐因为赢了钱,有说有笑。[5]51

结合引文五来看,方鸿渐到了张家,眼里就只有钱和鸡腿,并不顾什么餐桌礼仪,根本不想给张小姐留下什么好印象,与后来见到唐晓芙“立刻想在她心上造个好印象”[5]58形成鲜明的对比。可见,方鸿渐对这门亲事不感兴趣根本与那本书无关,在见到那本书之前他就没有攀亲的心理负担。

继续追溯,在来张家之前,周太太叫方鸿渐认命,小说写道(引文七,接引文二):

鸿渐有点儿战前读书人的标劲,记得那姓张的在美国人洋行里做买办,不愿跟这种俗物往来,但转念一想,自己从出洋到现在,还不是用的市侩的钱?反正去一次无妨,结婚与否,全看自己中意不中意那女孩子,旁人勉强不来,答应去吃晚饭。[5]46

本文认为,方鸿渐的“原形”就是他有“标劲”。那么,方鸿渐的“标劲”是什么呢?不跟俗物来往?非也,因为他正住在俗物的家中,但他没有变成俗物。在别人眼里,周氏夫妇是成功人士;在他眼里,他们就是“市侩”——这就是方鸿渐的“标劲”。关于结婚,他的标劲就是“全看自己中意不中意那女孩子,旁人勉强不来”。比照引文三,张吉民中意方鸿渐有三方面:(1)家世头衔不错;(2)容易住在丈人家里;(3)家道衰落,容易收服。这三方面与方鸿渐这个人怎么样毫无联系,张看中的是方家的社会地位、方鸿渐的博士学位以及容易被降服(殊不知方鸿渐很难降服),仿佛不是为女儿找丈夫,而是为自家找仆从。一言以蔽之,方鸿渐的“标劲”就是尽管不得不跟俗物往来,但并不违心屈从俗物之见,而是我行我素(坚持自我)、活得真实,结婚结的是让自己动心的女孩子,而不是她的学位、她的父母或者家族财富。

那么,张小姐这个女孩子如何呢?除了引文六之外,小说还有两处描写(统称引文八):

只生一个女儿,不惜工本地栽培,教会学校里所能传授熏陶的洋本领、洋习气,美容院理发铺所能制造的洋时髦、洋姿态,无不应有尽有。这女儿刚十八岁,中学尚未毕业……[5]46

张小姐是个十八岁的高大女孩子,著色鲜明,穿衣紧俏,身材将来准会跟她老太爷那洋行的资本一样雄厚。[5]50

方鸿渐根本看不上张小姐这种女孩子:除了和他爹一样洋里洋气叫人讨厌外,本身就长得不入眼、不合意。引文八只说她“著色鲜明”,读者容易轻轻略过,但此处的简省在别处得到了充分的描写与说明。那时,方鸿渐在苏家结识了“真正的女孩子”唐晓芙,后在电车上见到了一对情侣,“那女孩子不过十六七岁,脸化妆得就像搓油摘粉调胭脂捏出来的假面具……刻意打扮的女孩子,或者是已有男朋友,对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新兴趣,发现了新价值,或者是需要男朋友,挂个鲜明的幌子,好刺眼射目,不致遭男人忽略”[5]67。张小姐应该属于第二种情况,所谓“著色鲜明”就是把脸蛋弄成个“鲜明的幌子”,吸引方鸿渐,她不知道后者喜欢唐晓芙那种自然而然的美。

其次,张小姐又高大又肥硕,穿衣紧俏更把那肥硕的身材显现出来了,方鸿渐怎么会对这样的女人感兴趣?吸引他的鲍小姐“纤腰一束”[5]15,曾让他一刹那心动的苏文纨那时也打扮得“袅袅婷婷”[5]27,唐晓芙娇小妩媚,小说虽没写孙柔嘉身材如何,但有一段写道:“鸿渐一人站着,怅然若失,望柔嘉的背影在隔街人丛里出没,异常纤弱”[5]389,也绝不像张小姐那样高大肥胖。方鸿渐这个“好色之徒”、这个活得真实的男人不会因为张先生资本雄厚而爱上他那身材也趋向雄厚的女儿。

再次,小说在介绍方鸿渐的未婚妻时曾写道:“未婚妻并未见面,只瞻仰过一张半身照相,也漠不关心。两年后到北平进大学,第一次经历男女同学的风味。看人家一对对谈情说爱,好不眼红。想起未婚妻高中读了一年书,便不进学校,在实习家务,等嫁过来做能干媳妇,不由自主地对她厌恨”[5]8,与未婚妻类似,张小姐中学尚未毕业,就开始学习《怎样去获得丈夫而且守住他》,焉能不倒方鸿渐的胃口?方鸿渐颇有浪漫性情,这与世俗社会的实用精神格格不入,难怪小说说他是个“无用之人”[注]“说方鸿渐是个‘无用之人’,仅就他未从俗学土木工程而言,不可把它单独拈出来,脱离其存在的语境,以为方鸿渐一无是处,借此加深他闲混四年、不学无术的错误印象。相反,这说明方鸿渐走的是自己的道路,不随波逐流。又忽然得到一笔外财留学,更使他尽性发展自己的真性情,不用矫揉造作,不必功利算计”,请参看《方鸿渐留学生活之细考——〈围城〉探秘之一》。,学不了土木工程学文学,赵辛楣也直接告诉他“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5]222,孙柔嘉的姑母也说他“本领没有”[5]407。如果我们按照这些一时一地的字面意思来理解,那么,我们就很容易对方鸿渐这个人物形象产生误解与曲解。只有在静心远观、认真反思与整体重建之后,我们才能真正看到方鸿渐是《围城》唯一一个浪漫情种;在某种意义上,《围城》就是这个浪漫情种在现代物质实用社会的受难记(这一点,我们将在后来的论文中继续展开)。

《围城》对方鸿渐相亲的叙述从引文一开始,接引文二、引文七。然后用很长的篇幅介绍张先生一家,包括引文八(上半段)、张太太相富商的儿子以及引文三。转而写方鸿渐经过一家皮货铺子,看中了一件四百块钱的皮外套,未舍得买。进了张家,与张先生谈收藏,引文四是其中一个段落。见过张太太、张小姐后,四人凑局打麻将赌钱,着墨不少。对吃饭说得很少,仅引文六一段文字;围绕着《怎样去获得丈夫而且守住他》这本书则写了很多,接着是张家三口对方鸿渐的差评以及“周太太颇为扫兴”。

从上面粗略的梗概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叙述不仅复杂,而且显得凌乱,枝蔓太多,似乎不加节制地旁逸斜出,在小事情上耗费了太多笔墨。《围城》的这种笔墨特色[2]制造了理解真相的障碍。最重要的一句话“结婚与否,全看自己中意不中意那女孩子,旁人勉强不来”就夹杂其间,非常容易被忽视遗漏,而遗漏了这句话,就会对整个事情发生误判、对方鸿渐这个形象产生误解。

更重要的是,在叙述的过程中,“作者以其渊博的知识储备和卓越的联想能力,对中外风习、典故、名人轶事和诸多学科的学问,随手拈来,涉笔成趣”[7],读者更容易被作者的才华、人物的对话、令人目不暇接的比喻与妙语连珠所吸引、所迷惑,从而在一时一地的笑声中失去了反思与重建的机会与能力。《围城》斑驳陆离的叙述景观掩盖了用心之深与经营之艰。愈是如此,对它的反思与重建愈是难得、愈是可贵。

只有对相亲之事进行反思重建,我们才能明白相关话语的真实含义。例如,才能明白这回相亲无结果之后“周太太颇为扫兴”这句话的分量,也才能明白她后来撵走方鸿渐时说的话(引文九):

“就是住旅馆,出门也得吩咐茶房一声。现在他吃我周家的饭,住周家的房子,赚我周家的钱,瞒了我外面去胡闹,一早出门,也不来请安,目无尊长,成什么规矩!……他给女人迷昏了头,全没良心,他不想想不靠我们周家的栽培,什么酥小姐、糖小姐会看中他!”[5]130

字面看来,方鸿渐惹她生气的原因(1)是没礼节,不知尊长;(2)是没良心,不知感恩。但这些仅仅是表面的动静,是说给人听的套词而已。最根本的是他们在方鸿渐身上的投资没得到任何的回报,方鸿渐没给他们找到一个满意的干女儿。对方鸿渐的失望与不满从“周太太颇为扫兴”这句话就已经开始了。引文九不过是这种失望情绪的一次集中爆发。如果不如此重建整个事实,就会像方鸿渐一样,被撵出门了“还不明白为什么周太太忽然在小茶杯里兴风作浪,自忖并没有开罪她什么呀!”[5]134。看来,他还不明白周家在他身上出钱、又叫他相亲的真正用意。绝大多数读者恐怕也跟着没有弄明白。

只有对相亲之事进行反思重建,我们才明白那本书其实是一个障眼法,不但吸引了方鸿渐的目光,而且成功留住了读者的注意力,被它导入歧途,以为相亲不成与之有关,导致对事情的真相以及对方鸿渐的认识评价都出现了严重错判。方鸿渐宁愿从女人的“饭碗”变为无用的“饭桶”,这是他“标劲”的发作,表达的是对市侩张家与张小姐的唾弃。对方鸿渐相亲的叙述以下面一句话结束:“他记得《三国演义》里的名言:‘妻子如衣服’,当然衣服也就等于妻子;他现在新添了皮外套,损失个把老婆才不放在心上呢”[5]53。字面看来,方鸿渐可被加上若干标签,如“庸俗”或“男权意识”“封建思想”“不尊重女性”等等,但这些根本不是这句俏皮话所要表达的意思,它所表达的还是方鸿渐的“标劲”——自己不中意的女孩子死活无所谓(包括未婚妻)。

可以说,被《围城》叙述的景观所迷惑,未能做到仔细斟酌、互相参照从而重建事情的来龙去脉与真实意义,是绝大多数研究成果流于表面、不能令人满意的原因。从前我赞叹《围城》夺目的学识,如今我佩服它独具的匠心。

猜你喜欢

方鸿渐周家围城
追忆黄蜀芹:敢拍《围城》,尽情绽放
杵坨
周家生
周家生
解读《围城》方鸿渐形象
——方鸿渐和他的红粉佳人
巨婴,方鸿渐的真实面目
听李健吾谈《围城》
年少莫学方鸿渐
“围城”内外
浅谈《围城》中方鸿渐的围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