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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才子佳人创作模式在《海狼》中的“对位”与“变异”

2019-01-07彭奉天

福建茶叶 2019年12期
关键词:才子佳人张生西厢记

彭奉天

(桂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广西桂林 541004)

发表于1904年的《海狼》,是美国作家杰克·伦敦创作生涯中一部具有代表性的重要作品,在其发表后一个世纪的漫长岁月里,这部小说被世界各国的读者反复阅读,深受各国人民的喜爱,尤其是在中国,这部小说尤其受到了中国读者的钟爱,至今其艺术魅力仍然不减。究其原因,除了作者曾受共产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影响,在作品中渗入了对劳动人民的深刻同情以及对资本主义的剥削本质的无情揭露以外,在更大程度上,这部美国作家的作品在其创作理念上非常巧合地迎合了我国读者的预期接受心理,即其才子和佳人的理想恋爱模式以及其大团圆的美好结局,这无形之中大大增加了这部航海冒险类小说在中国读者中的印象分,使其在中国读者群中广受欢迎。

中国传统的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包括戏曲(杂居,戏剧类),都深深的刻上了“才子佳人”模式的烙印,从《西厢记》中的张生,崔莺莺,到《牡丹亭》中的柳梦梅,杜丽娘,再到《桃花扇》中的候方域,李香君,甚至《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和林黛玉,其男女主人公无一不是才子和佳人的理想结合。

鲁迅先生曾这样定义才子佳人小说:“至所叙述,则大率才子佳人之事,而以文雅风流缀其间,功名遇合为之主,始或乖违,终多如意,故当时或亦称为‘佳话 ’。”(鲁迅,2004)“才子佳人”叙事模式是古典文学描写才子佳人婚恋故事时一种常用的模式,经唐传奇、宋话本与明清小说的长期演变,至明末清初臻于完善。“才子佳人”叙事模式遵循一个固定套路:“(1)邂逅相逢,一见钟情。(2)小人拨乱,历经磨难。(3)终成眷属,团圆结局”。(夏豫宁,2018,92-96)以《西厢记》为例,张生是“才高难入俗人机”(王实甫,2004)的书生,最后考取了状元,中了功名,莺莺是“千般袅娜,万般多姿”(王实甫,2004)的相国小姐,正应了“郎才女貌”的理想标准,满足了受众对理想爱情的预期心理。在相当长的时期里,人们普遍认为才子佳人模式是中国传统小说和戏剧的专属,只是存在于中国传统文化这样一个重文轻武的特殊环境里,这种论调有一定的现实基础和历史根据,但其观点难免过于偏激。才子佳人非中国独有,同样的,才子和佳人的结合模式对西方读者来说,对西方作家来说,同样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理想爱情主题。杰克伦敦的航海冒险小说《海狼》,在对其主题的发掘上,传统观点一般都认为其揭露了资本主义残酷的剥削本质,歌颂了劳动人民不畏艰险,勇于斗争的精神,以及作者对尼采超人哲学的既批判又赞美的矛盾心理。但笔者认为这部小说主题中最令人心动的部分,就是男女主人公如何克服艰险,战胜强敌,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满结局。这也是整部小说最精华,最核心的部分,巧合之中体现了才子佳人模式在这部美国作品中的对位与变异。当然,相似的才子佳人模式在不同的国度有着不同的特征和表现,《海狼》里的才子佳人大团圆的模式同中国传统的才子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典型模式相比,虽有很多相似之处,但仔细研究之后,就会发现其中的异同,这种既相似又相异的关系,就是本文所要探讨的重点。

1 叙事背景的差异性

从故事发生的背景来看,《海狼》的全部故事,发生在茫茫大海里,其主要的戏剧冲突发生在一艘明为“魔鬼号”(Ghost)的海盗船上,这艘象幽灵一样令人心悸的海船以猎杀海豹为主要目的,兼作走私与拦路抢劫等海盗勾当。茫茫大海,诡谲难测,一时是风平浪静,海风轻拂,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但更多的时候却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巨浪滔天,魔鬼号在如魔鬼一般的船长“海浪”赖生(Wolf Larsen)的指挥下,驶向太平洋的北边,临近俄罗斯北冰洋的苦寒地区,进行非法猎杀海豹的勾当。整个故事就是在这样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自然条件下展开的,可以说,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来展开一个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的确不是理想,浪漫的,与传统模式是大相径庭的。对比《西厢记》故事的开场,我们可以发现整个故事所依托的场景,自然环境是安宁和谐的,相对于《海狼》诡谲的大海和地狱般恐怖的“魔鬼号”来说,佛门清净之地相国寺简直是人间天堂,这里“暮春天气,好生困人”(王实甫,2004),“花柳争妍”,“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王实甫,2004),处处莺莺艳艳融融恰恰之情,在这里男女主人公相遇相识是非常合情合理的,是才子佳人故事的不二场所。杰克伦敦是美国人,这部作品完成于20世纪初,当时正值世界资本主义列强殖民扩张的高峰期,美国亦实行海外扩张的政策,海上贸易,走私冒险活动空前发达,正是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美国人对海外探险和贸易的兴趣高涨,所以这才有了这个故事特殊的背景,对于杰克伦敦来说,在一个宁静安详的小村庄里,或者田园农庄里开始一个爱情故事是与他那个时代所不和谐的,是无法引起美国读者的兴趣的,只有在命运难测,险象环生的大海里,爱情故事才更刺激,更吸引人。所以同样是以爱情故事为主题,两部作品却有截然不同的叙事背景。这构成了中国传统的才子佳人爱情故事模式中柔和温婉的自然环境与大洋彼岸以资本主义大航海殖民扩张为背景下的爱情故事背景的鲜明对比。我们的中西才子佳人故事就在这样的截然不同的场景下发生了。

2 男女主人公成长模式的差异性对位

两部作品的男女主人公为了爱情自由,都经历了众多变故,都在成长体验中不断壮大,感情愈加坚固,最终都获得了某种升华和“质变”,而且最终也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其成长模式却各有不同,《西厢记》讲述的是书生张君瑞与相国小姐崔莺莺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全剧围绕这两个主要人物追求爱情自由的事件展开,情节曲折生动,波澜迭起,层层展开,扣人心弦,使得张生和崔莺莺这两个主人公始终处于矛盾的中心地位,其他人物充其量只是陪衬而已,其他人对他们的爱情发展所构成的威胁甚小,抢婚的孙飞虎就如一个小丑,只一回合,就被张生搬来的救兵白马将军给拿下了,可以说是兵不血刃,不废吹灰之力,至于崔老夫人的赖婚,则在更多意义上带有某种喜剧色彩,一个“赖”字,更是突显了这种近乎顽皮的喜剧因素,这给两人的爱情故事增添了小麻烦,但同时更坚定了这对恋人追求婚姻自由的决心。因此,崔莺莺与张生的爱情发展过程,就是不断战胜自己内心封建礼数束缚的过程,纵观这个过程,虽然古老的封建礼数一再出面阻挠,如老夫人的训诫,甚至莺莺自身的忍让和退步等,但西厢里始终露出一种乐观,浪漫,天真的旋律,人类的天性始终处于优势地位,到最后,张生也顺利地考取状元,成就了功名伟业,才子佳人终于大团圆,作了喜剧收场。而到了《海狼》中,两位众人的命运则经历了更多的波折,两人为了达到“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个梦想目的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和努力,品尝了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和考验,“魔鬼号”在驶向日本海的航线上,先后救起了两位落水人,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学批评家凡·卫登先生,即男主人公,另一位则是年轻貌美而有颇具才华的女作家莫得小姐,两位饱读诗书的才子佳人,鬼使神差地落入了地狱般恐怖地魔鬼号上落到了专横强暴,信奉“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海浪”赖生(Wolf Larsen)手里,随即马上成为海狼奴役和玩弄的对象,一个才子被强迫做苦力以保全性命,另一个佳人海狼虽保持着表面的礼貌和距离,但其终极目的则是想将这样一个尤物强行占为己有。故事就这样展开了,两位文明社会的典型才子佳人运用其所有的智慧与知识与海狼周旋,但在魔鬼号上终难摆脱被奴役的命运,最后两者只得选择冒险逃往,偷偷驾驶舢板逃离魔鬼号,其间历经狂风暴雨,饥寒交迫,精疲力竭,幸运的是,两人被飓风吹到一个荒岛上,为了生存,两人又不得不回归到原始人的生活状态,在离开与人的斗争后,又继续开始与残酷的大自然的斗争,搭建木屋,捕杀海豹,完全没了爱情生活的浪漫甜蜜,有的只有人类面对生存与死亡时的残酷与现实。然而,这场斗争尚未结束,“魔鬼”号却又鬼使神差地被海风吹到了岸上,残酷地斗争又重新开始,此时,两位才子佳人历经了种种磨难之后,从精神到肉体都变得逐渐强大起来,两人凭借自身的智慧与力量,战胜了瞎眼的海狼赖生,故事最后,两位多灾多难的才子佳人终于踏上了回归文明社会的海船,成就了“大团圆”的结局。可以这样说,《西厢记》表现了传统的才子佳人故事的男女主人公的成长模式,突出了男女主人公的内心冲突与自我斗争,并且突显了“文戏”部分,即男人主人公的花前月下,吟诗作赋的浪漫情调,多了几分柔情与春意,当然这与其戏剧的体裁有关;而《海狼》则突显了故事的“武戏”部分,极少有才子佳人之间的柔情蜜意与风月闲情,取而代之的是为了生存与爱情自由而不得不进行的与人与自然的残酷斗争,尽管两部作品中,男女主人中都经历了由害怕懦弱,胆怯畏惧到坚强勇敢,果敢坚定的成长历练和模式,但其过程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可以这样说,杰克·伦敦的故事情节更位曲折,更为惊心动魄,它就象一部当今的美国好莱坞大片一样跌宕起伏,吸引读者的眼球;而王实甫的《西厢记》则宛若小桥流水一般,清新婉约,细腻动人。这种才子佳人为了爱情与命运的自主而不断斗争的成长模式中外作品里既相似又有别,杰克伦敦无意识中运用了这种模式,与中国传统才子佳人小说在某方面相互辉映,但其侧重点和具体内容有典型区别,这构成了这部小说在中国大受欢迎的一大因素。

3 人物刻画的典型性

总体来说,这两部作品在刻画主人公时,都采用了郎才女貌的传统刻画手法。张生和崔莺莺自不必说,前者几乎成了中国才子佳人小说的始祖型人物,明清的才子佳人小说所描写的男主人公,或多或少都带有张生的影子,可见其影响力之大,都是典型的“才高八斗”,“风流倜傥”,舞文弄墨,吟诗作画,诗词歌赋,都是超于常人,莺莺也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纤纤作细步,精妙细无双”。这两者的结合是典型的“天作之合”,符合中国传统的婚配标准。而《海狼》在这方面亦是如此,男主人公凡·卫登是小有名气的文学批评家,学富五车,饱读圣贤,但跟张生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身无长计,在文明社会里,一个是受人尊敬的读书人,一个是家势显,文学界的精英,他们都是受人尊重的“人上人”,但在恶劣的生存环境里,两者都成了无计可施,任人欺凌的弱者,以张生个人之力,普救寺之围他只能徒叹奈何,一介书生,面对凶神恶煞,强行抢婚的匪徒,任何反抗无异于蚍蜉撼大树;同样,凡·卫登在“魔鬼号”,面对海狼赖生的巨大淫威,身单力薄的他只能忍气吞声,任其奴役,做其以前从未做过的重体力活。凡·卫登小姐是典型的“知性美女”,年轻貌美,才华卓著,当然,这样的条件是非常符合“佳人”的标准的。从这点来看,无论是《西厢记》,还是《海狼》,各自对男女主人公的刻画都运用了典型的才子佳人的刻画手法。

4 大团圆结局的相似性

才子佳人小说的一大特点,或者说一大看点,就是才子佳人如何通过努力,冲破牢笼和束缚,打破世俗的羁绊,顺利的达到“大团圆”的美满结局。从这点来看,两部作品中,主人公们虽然都是历经了种种艰难险阻,付出了百般努力,最后都是解决了矛盾,得以美满团圆,然而其解决问题的方法上是有着巨大的差别的。《西厢记》里,崔莺莺被困普救寺,危难当头,无计可施,眼看着就要被抢作押寨夫人,而面对如此困境,莺莺只得作出牺牲自我,保全家人的无奈之举,此时张生毛遂自荐,称有“退兵之策”,可救得普救寺众僧和莺莺,然而,他所谓的计策只是靠借助昔日同窗好友,现为白马将军的杜将军的外力来解救危机,虽然《西厢记》里对如何派人去给白马将军送信,如何冲破重围大作渲染,铺垫,将气氛描写得十分扣人心悬,但到最后,白马将军一到,矛盾立刻得到了解决,故事里最大的危机也在外力的协助下予轻松以化解;而随后,崔老夫人的赖婚行为,则更多的给故事增添了一些喜剧元素,并不对二人的结合构成大的威胁,其赖婚的原因就在于崔家“不招白衣女婿”(王实甫,2004),最终,张生走了“私定终生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奉旨完婚大团圆”(王实甫,2004)的老路,通过自身的努力和对世俗的妥协,解决了最后的障碍和矛盾,他和莺莺两人也得以有情人终成眷属。相比之下,凡·卫登与莫德小姐通往自由之路的过程则要艰辛得多,整个过程总是惊心动魄,扣人心弦,跌宕起伏,魔鬼号是一艘在茫茫大海上漂浮不定的活动地狱,穿上各色人等大都面目狰狞,心狠手毒,冷血无情,在这个地狱般的世界里,人人信奉“弱肉强食,适者生存”(Jack London,2005)的残酷的生存规则,将自己的生存希望寄托在他人的不幸身上,船长海狼赖生就是这个非人世界的王者,他掌握着船上一切人的生杀大全,他用残酷无情的吃人剥削理念统治着这个世界,稍有不从或反抗者就被他用暴力血腥的手段立即镇压下去。在这种环境下,两位柔弱的男女主人公凡·卫登和莫德小姐毫无反抗之力,只得凭借自己的智慧与对方周旋,并且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练自己,等待自己身体和精神都强大起来,然后再伺机抗争、逃离,可以说,男主人公在这里选择的是一种迎难而上,正面斗争与侧面斗争相结合的策略,在这里,任何寻求他人帮助的幻想都是荒诞和可笑的,尽管“魔鬼号”也有勇敢善良的水手,也有坚贞不屈,敢于誓死捍卫自尊的男子汉,比如船员李区等,但他们的抗争对海狼赖生来说不过是小动物在猛兽面前的挣扎,既无赖又无力,海狼赖生甚至故意给他们机会报复自己,用以检验自身的力量,结果是可想而知。因此,要逃离“魔鬼号”,不能寄希望于他人,只能靠自己,这点与《西厢记》有着巨大的差别,从开始到结尾,张生还是那个张生,莺莺还是那个莺莺,在张生高中状元之后,两个人继续着才子佳人浪漫的爱情生活,伴着世人羡慕的眼光,走向幸福的彼岸,其故事也为百姓所称道,竞相传颂,成为一代佳话,留下的是他们美丽,柔弱,钱美的身影;而经过一场场苦难、浩劫后,凡·卫登和莫德小姐终于等来了久违德幸福,但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他们都不再是从前的他们了,他们美丽的才子佳人的另一面,是坚强的斗士和勇敢的公主。

5 结语

优秀的文学作品总是经得起时代的考验而不被人们遗忘,同样,优秀作品之间有时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这种相似之处就好比一根纽带,将世界文学作品中的精品联结起来。《西厢记》和《海狼》,这两部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作品,在体裁,艺术形式,时代背景,国家民族,文化影响方面存在巨大差异的两部作品,透过他们这些不同的表象,我们却发现了隐藏在其中的核心和精神实质的相似,那就是共同的对“才子佳人”相结合梦想的向往和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团圆结局的追求;这种既相似又相异的模式和构思成了他们对比的根源,透过《西厢记》,我们可以更加清楚地看懂《海狼》,可以说,从一个前人所未曾跋涉过的角度重新审视这部经典作品,我们发现它是那么的似曾相识,那么的和蔼可亲,才子佳人的话题和故事在这里,横亘中西,穿透历史,跨越时空,魅力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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