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原

有些书对我来说是百读不厌的，譬如《傅雷家书》。傅雷先生的这部家书有着超越文学本身的意义。

多年前中央电视台《读书时间》栏目制作的专题“再读《傅雷家书》”曾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在当时的日记里，我曾记下这样的文字：

周末夜深，寂寞中盯着屏幕，聆听着傅聪、傅敏兄弟俩叙述着他们眼中的父亲，尤其是涌着泪珠的傅聪追忆起他从小就直觉他的父亲人生中有悲剧的性格，再加上《家书》片段的旁白，我被深深地打动了，一种悲凉的滋味瞬间袭满了身心。

看完这个专题节目，我仍沉浸在感动中，意犹未尽，丝毫没有睡意，起身打开书橱，拣出傅雷的书，摞在桌子上，大大小小，二十多本，真是每本书买得都有一种情缘。挑出三联书店第一版的家书，摩挲着浅色简洁的封面，书页已充满时间的痕迹，在手里掂掂，心底忽的揪了一下，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像有一根粗糙的绳子，吊着一只颜色斑驳围着锈迹弥漫的铁箍的木桶，颤抖地放进了幽深孤寂的井里，被撞碎的水波荡起悠长的回音。一部《傅雷家书》，伴随我走过青年时代，如一盏映照前程的神灯，点亮我的生活……

是啊，在自己年轻时，将近十多年里，《傅雷家书》始终摆在我的手边，生活的困惑和波折，恋爱的烦恼和失望，工作的挫折和磨难……每当内心情绪波澜难平时，打开这本家书，一字字读下去，如一道汩汩流淌的清泉，渐渐滋润了我干枯的心田，让我的心灵摆脱浮躁和失衡。

现在，看到读中学的女儿沉醉在阅读萧红、张爱玲、三毛这些作家的作品里，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能喜欢《傅雷家书》，但是，作为父亲，我还是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她能沉下心来，读一读《傅雷家书》，也许里面的许多内容和文句对她来说是隔膜甚至无法理解的，但我相信，《傅雷家书》里所弥漫的对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优秀文化的理解和感悟是会给她留下印象并进而影响她的心智成长的。

当然，关于傅雷的这部家书，我们所看到的仅仅是傅雷教育儿子的一面，从家书里也看到傅雷传统家庭生活的一面。其实超越这部家书之外，傅雷的性格和人生是复杂的，这也是我在喜爱《傅雷家书》之后对傅雷有了更进一步的阅读之后了解的。譬如关于傅雷的情感生活就有家书里看不到的另一面。关于傅雷的情事有一种说法出自刘海粟：即1927年，19岁的傅雷由上海去法国，次年考入巴黎大学。两年后刘海粟和妻子张韵士来到巴黎，傅雷每天都去帮他们补习法语，由于有共同的对艺术的爱好，他们很快成为了好友。傅雷当时喜欢上了一位同样也钟情艺术的法国姑娘，本来傅雷出国前已与远房表妹朱梅馥订婚，但爱上了这位法国姑娘之后，傅雷写信给母亲，提出婚姻应该自主，要求与朱梅馥退婚。信写好后傅雷给刘海粟看了一下，请他帮忙寄回国。刘海粟悄悄将此信压了下来，并没有邮寄。几个月后，因为性格上的差异，傅雷和法国姑娘分手了，傅雷为自己曾写信回国要求退婚之举懊悔不已，甚至想一死了之。这时刘海粟告诉了傅雷他那封信其实并没邮寄……后来傅雷与朱梅馥于1932年1月结婚，并有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

1940年，傅雷夫妇与成氏三姐弟合影，前排：右：傅雷，左：成家複；后排：中：朱梅馥，左：成家和，右：成家榴

但傅雷的情感并非只有这一个插曲，在网上“傅雷贴吧”里可以看到一些关于傅雷的八卦轶事：1939年，傅雷爱上了上海美专一位学生的妹妹“陈家鎏”，一位堪称绝色的女高音歌唱家。她若不在傅雷身边，傅雷连翻译都失去了动力。这时，往往是朱梅馥打电话给陈家鎏：“你快来吧，你来了，他才能写下去。”陈家鎏来了，坐在他身旁，他果真安心地写下去了。傅雷甚至还有过放弃妻子的念头，但是陈家鎏无法面对朱梅馥那纯净得无一丝杂质的目光，她被这个无辜的、手无寸铁的灵魂震慑，于是远走香港……

关于傅雷的这则情感轶事，宋以朗在《宋家客厅：从钱钟书到张爱玲》一书中做了介绍：“成家和的妹妹成家榴是傅雷的红颜知己。”而成家和是上海美专的学生，也是刘海粟的第三任妻子，后来嫁给萧乃震，诞下萧芳芳。萧芳芳后来成为香港的影视明星。当然，这是题外话。傅雷的次子傅敏对父亲的这段情事并不掩饰，反而披露父亲的这位女友成家榴，曾是非常好的女高音，傅家与成家有通家之好，尤其是傅敏后来还与成女士有来往。成家榴曾对傅敏说：“你父亲很爱我的，但你母亲人太好了，到最后我不得不离开。”傅敏说：只要成家榴不在身边，父亲就几乎没法工作。每到这时，母亲就打电话给她说，你快来吧，老傅不行了。没有你他没法工作。时间一长，母亲的善良伟大和宽宏大量感动了成家榴，她后来主动离开父亲，去了香港成了家，也有了孩子。傅雷的长子傅聪对此事是如此评价：“成家榴确实是一个非常美丽迷人的女子，和我父亲一样，有火一般的热情，两个人在一起热到爱到死去活来……虽然如此，但是或者因为他们太相似，所以命运又将他们分开。”

《傅雷家书》里有一封朱梅馥在1961年写给傅聪的信：“我对你父亲的性格脾气委曲求全，逆来顺受，都是有原则的，因为我太了解他，他一贯的秉性乖戾，嫉恶如仇……为人正直不苟，对事业忠心耿耿，我爱他，我原谅他，为了家庭幸福，儿女的幸福，以及他孜孜不倦的事业的成就，放弃小我，顾全大局。”从这些话里，可以读出为什么成家榴说朱梅馥“太好了”！也就理解到了“文革”的灾难日子，朱梅馥能决绝地跟着傅雷一起从容“告别”这个荒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