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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蛎

2018-12-22林鸿东官大丰

就业与保障 2018年20期
关键词:福建人张君海蛎

文 林鸿东 图 官大丰

念大学时,我特别崇尚有创意的人或有创意的事。

当时,学校里有个叫张幸福的宁德人组织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自行车赴京行活动,被媒体称之为“车背上的水手”。

那年,我刚考进大学,出于对张君的敬慕,阅读了他自费出版的一本诗集《阳光青青》,从而知道他是一位渔民的孩子,他写的诗大多是献给大海和渔民的。这使来自底层社会的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感动。

“海蛎别哭,我的双脚踏在你的罅隙,就像火苗踏进水的旧壁灯……”

我仿佛看见一位赤脚的渔民之子站在海蛎的世界中冥思苦想,而天边残阳如血。是张君,是这位“车背上的水手”,以“水的旧壁灯”这种晦涩的语言、幽隐的意象向我昭示了一种贝壳类动物——海蛎的存在。在张君笔下,海蛎是“千粒万粒,沿岸而立,并肩沉默”的一种伟大生命。这种凝重庄严的描述用在自然界中并不罕见的贝类动物上,使我感到一种极大的震撼。同时,我又心怀歉意,因为从小到大,一直到上大学,我都未见过海蛎,只是吃过它的肉。在闽南,我们叫它“乌干”。它由海蛎的肉晒制而成,被当作调味品或包粽子的绝好佐料。

大学毕业后,我穿上军装来到东海边一座锥状的高山上,山腰盖满了傍树相依的石垒营房。战士们生活在小小的营房内,就像一只只小心翼翼的聪明的寄生蟹。

山脚下是灰蒙蒙的大海,是飘着海蛎味的渔村,渔村里住着又黑又瘦的渔民。当然也有白且胖的,他们从本质上讲只能算是住在渔村里的人。

在山脚下漫长的海岸线上,我不仅看到密密麻麻镶嵌在礁石上的野生海蛎,还看到了人们用大贝壳串养在浅水里的人工海蛎——我非常失望,没想到海蛎竟如此丑陋,它灰不溜秋,外壳粗糙。在我的感觉中,它应该是美丽的,一种有着水皮般光滑外壳的生物,一种“诗意”的存在。然而,尽管丑陋,这儿的人却特别偏爱它,在那海鸟滑翔、涛声阵阵的海边,你到处可见挖野海蛎的人,他们用一种带柄的钩子伸进海蛎壳的缝隙轻轻一撬,海蛎壳便掀开了,露出泥白的肉,取下肉后,便留下与礁石紧紧相连的蛎壳。据说野海蛎比人工海蛎个儿小,味道却鲜美得多。

在古代,由于这一带海边的田地极其贫瘠,只能种种花生、番薯或养养山羊,而捕鱼又有季节性,生存压力极大,许多人只好乘着鱼头船,带上一袋乡土,含泪离开家乡。他们有的北上跑到日本,有的东渡跑到台湾,有的南下跑到东南亚,有的甚至远涉遥远的欧美大陆,他们便是名扬世界的福建人。不管是封建统治者闭关锁国,“寸板不许下海”的明令禁止,还是杀人越货、流窜海上的海盗的威逼恐吓,都不能遏止他们漂泊域外、寻找乐土的热望;从明清时的鱼头船到当代的万吨巨轮,从南洋的五跤忌长廊到东京的繁华街市,从亚洲的沙尘暴到北美的龙卷风里,无不踽踽前行着他们离乡背井、满怀憧憬的身影。

一位当地的货车司机告诉我,福建人无论贫富,都对建造房子有一种特别的钟爱。飘零在外的,日思夜梦要回家盖个漂亮别墅;苦守在家的,鹑衣糟食、含辛茹苦也要撑它个五六层。这也许是缘于某种独特的恋乡情结,也可能是缘于一种代代传承的集体无意识。“房子”作为家的物质性躯壳,它象征着安全与温暖。对于生活在一块曾经饱受海盗与风暴肆虐的滨海地区的人来说,一座房子就是一个巨大的贝壳,一个受海神妈祖庇护的极乐世界。

我发现,同一块地域、同一种条件下生存的生物之间总有某种奇特的相似性,譬如福建沿海人和海蛎。海蛎紧紧依附着礁石,把贝壳跟礁石融成一片。福建人则即使离开家乡,也要带走自己的“根”,一抔土、一尊神像、一道民间传说。海蛎易于生长,凡有礁石处,几乎都有海蛎,且外形体表与地貌难分难辨,善于自我保护。而福建人在海外的生存能力、适应能力也是众所周知。这是自然抉择的结果,也是生存的法则。大自然没有格外青睐福建人,可福建人却超然坚强地接受下来,把它变成了中国海洋文化的发源地。这就是福建人,既深爱故土,又富有开拓冒险精神。

通过对宝岛台湾的开发,福建人一度使中华民族直面整个太平洋。我不知道第一个到达台湾东部的福建人叫什么名字,也许他只是认为他的破渔船又可以网罗一些“巴狼鱼”,喂饱他的“查母”和“囝仔”,可是他却永远不能明白,中华民族的脚步已跟着他滚滚奔向了深蓝。可惜的是,一场发生在二十世纪中叶的内战把失败者逐到了这座海岛,从此海峡上空又树立起一道无形的墙。在此之前,三十余年荷据,五十年日据,台湾曾一次又一次孤悬海外。“鱼头船”沉没了,鹅銮鼻灯塔魂魄不归,福建人开拓海疆,滋养繁荣的梦想一次又一次遭到历代政治势力和外来入侵者的打压、仇视、戏弄。两岸隔绝的现状,不仅是中华民族的悲哀,也是福建人的悲哀。

人们永远不会忘记马祖小三通时发生的一幕情景:一位离开马祖五十多年的白发苍苍的老人,乘轮船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可轮船到达码头时,却没有一个亲人来接她,她只好一个人凭着依稀的记忆一路摸索到老宅门前,屋子还在,可曾和她相依为命的哥哥、嫂子却都不知哪里去了,屋里破烂不堪,到处都是蜘蛛网、灰尘……一直到她发现哥嫂的遗照,她才忽然醒悟,他们都已离开人世二十多年了。

历史总是一再重演。

如今,台海风云波澜不定,我只能面朝大海,轻轻叹声——海蛎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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