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我正上中学，家里承包的七亩水田，有两亩是烂田，每回收割，双腿深陷，整个人如泥人一般。父母亲商量着，在这两亩烂污田中栽上了茭白。

逢暑假便是掰茭白叶最忙的时候，我们弟兄三个也加入到这个队伍。此时，茭白已长得一人多高，密密的，将整块田挤成了绿色的茭白林。我卷起裤脚，一脚踩入田里，就软软地往下陷，不时地冒出一串串小水泡，发出酸腐的臭气，那是先前掰下的叶子腐烂后产生的气味。我又将裤脚捋得高些，没多久还是湿了。管不了这些，我埋头将一丛丛茭白根部的老叶用力扯下，丢在空隙处。密不透风的茭白叶将阳光挡在了外面，也将风挡在了外面，没多久就汗流浃背了。锉刀似的叶子，不时地拂过你的脸，汗一渍，更是火辣辣地疼。

蚊子和苍蝇凑热闹地赶来为你解闷，脸上、手上、腿上，时不时地一拥而上，让你防不胜防。有一种金苍蝇，特别喜欢叮咬有汗味的人，一扑上來咬一口，便留下了一块硬币大的突起，又痛又痒。你只顾了上头，而水中的蚂蟥早已悄无声息地挂在了你的腿上，待你发觉，它已是通体暗红，撑得如小拇指般粗了。

最危险的莫过于潜藏其中的水蛇了。有时一脚正踩在它身上，它扭动着从你脚边滑过去，那种感觉不禁让人心惊肉跳。有时又不小心用手抓了，吓得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将它甩到远处。

一垄掰到头，立在田塍上小歇一会，再入水中，不免心有余悸了。

农历八月，是收获茭白的繁忙时节。放学回家，我们兄弟几个做的活，就是将父母担回的茭白“斩草除根”，截成齐斩斩的尺把长。两亩田的茭白，常常要忙到很晚才能切完。凌晨一两点钟，我们睡得正沉，父亲和母亲便早早起来，将装在编织袋里的茭白用自行车驮到市场上去卖，经常是以很低的每斤一角多的便宜价格批发给菜贩。

这块茭白田种了大约两三年。父母亲做这些的时候，虽然辛苦，心里却很开心，时常对我们说，别小看这块烂田，它可为你们三个交了不少学费呢。

哥上卫校的时候，这块田便划出去了。如今，那块茭白田已铺上厚厚的石渣，正兴建着村民的高楼，一幢挨着一幢，也有些密不透风呢。

茭白是我国原产，自古就是国人食用之材，早在先秦时期就有栽培食用。其形细长，是做谷物粮食而用，古称菰米，也称雕胡、雕菰，被列“六谷”之一。

说起菰米，更有历史。宋人林洪所撰《山家清供》记载有“雕菰饭”，说是雕菰米晒干，磨掉米壳洗净，做成饭是又香又滑，杜甫诗中也有“滑忆雕菰饭”之句。

茭白是生病的菰米

茭白现在已是大众常食品种，别名也多，古称菰、雕胡、蓬蔬、菰笋、茭笋、绿节等，现在多称茭白、茭瓜、高瓜、茭肉、玉子等。其实茭白是禾本科菰属植物菰的变态肉质嫩茎，多年生宿根草本，根际又有白色的匍匐茎，经过菰黑粉菌的入侵，细胞受刺激而后开始肥大增生，最后就形成了一个肥大的嫩茎，可供做蔬菜食用，而其果实又因细长如针，呈狭圆柱形，又叫菰米、雕米，可做粮食。

茭白收集又分一熟茭和两熟茭。一熟茭，春夏种植，当年只收一次，可连收2～3年。两熟茭一年可收两次，春末夏初4～6月收，秋末8～10月再收，根据地域不同，收获的时间也有差异。

秋风思归（故事）

南宋刘义庆的笔记小说《世说新语》中有“秋风思归”的故事，记载张翰为避祸假托思念家乡的菰菜羹、鲈鱼脍，辞官归家乡，“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这里的菰菜就是茭白。

现代“菰米”美国造

目前为止，雕胡米的商业化生产尚未成功。市场上能买到的“菰米”，多半不是来自国产菰，而是来自它在北美的亲戚。

在北美五大湖地区的湿地中，也有一种沼生菰，与中国的菰同属不同种。当年它们被印地安人采来吃，在现代美国也有少量种植，算是小有人气的健康食品。相比中国的菰，沼生菰的运气不错，不但野生种群状况尚好，而且至今没有受到菰黑粉感染。

茭白与“菰”

公元761年深秋，诗仙李白去安徽五松山游玩时，在一位姓荀的乡村老妇家借宿。尽管家境贫寒，荀老太却端出一碗珍贵的雕胡饭款待客人。如此盛情，令李白无比感动，随即写下《宿五松山荀媪家》一诗：“跪进雕胡饭……三谢不能餐。”

令李白又感激又愧疚的雕胡饭，与茭白同出一门：一种叫“菰”（gu，古代也写作“苽”）的水生植物。茭白是它的肉质茎，雕胡米则是它的种子。菰是水稻近亲特种，生长在我们南方的水塘濕地里，成熟后茎杆近2米高。菰每年夏秋之际结穗，穗子上的细长籽粒，就被称为苽米或胡米。“雕”在古代曾泛指各种水鸟，“胡”则是“菰”的通假字。

因为菰一直处于野生状态，雕胡米产量极低，折合亩产才20多公斤，所以，雕胡米慢慢淡出了谷物类市场，但菰草却用自己身体的另一部分抓住了人们的胃，那就是茭白。

有一种长出膨大茎首（茭白）的“绿节”——“绿节”的真身还是菰，只不过是感染了真菌发生病变，结不出雕胡米，只能结出茭白。

作为菰的病变，茭白对人类没有毒害，反倒很好吃。宋代开始，菰居然以这种“病态”方式被驯化，成了一种能批量种植的蔬菜作物。如今在中国，茭白是产量仅次于莲藕的第二大水生植物。

小知识：六谷，是中国古代的六种主要谷物，古时指稻、黍、稷、粱、麦、苽六种农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