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洪激

读蔡世平的田园词，如坐春风，如饮甘醇，确有“清丽舒徐，出人意表”（张炎云《词品》）之感。检点全部词作，作者熟练运用《词林正韵》，少有出格，且具鲜明个性特征，形成了与众不同的艺术风格，实乃词林高手。最为令人惊叹的是作品营造的意境美与色彩美，新奇传神，别开生面。

先说意境美。何谓意境？《辞海》解释为：事物、思想所达到的高度或表现出的情况。这就是说，意境，是一种思想高度，是一种艺术的真切表达。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也说：“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可见，词的优劣，是以境界作为衡量的最高标准。

例如《燕归梁·乡思》：

昨夜蛙声染草塘。月影又敲窗。总将心事赋闲章。短句子，两三行。不知梦里，何时醉倒，横卧柳荫旁。乡音浓淡菜根香。看小妹，采青忙。

作者营造了一个可触可感、可追可忆、令人心醉的乡思梦境：眼观月影射进窗户，耳听草塘阵阵蛙声，早已被浓浓的乡音和淡淡的菜根香味醉倒，横卧在柳荫旁边，看着小妹，忙着采青。这简直是一幅醉恋乡土的风情图。词中既写了乡景，又抒了思情，作者之梦，亦如渊明之菊，东坡之竹，景真情挚，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这才是最高的艺术意境。且在表达上以小见大，虚实相生。词中“昨夜蛙声染草塘。月影又敲窗”。雖是从蛙声、月影的小景着笔，寄寓的却是乡村、乡音、乡味、乡梦、乡愁的大景。写蛙声，用了一个“染”字；写月影，用了一个“敲”字，如此化虚为实，以物拟人，移情入景，以景传情，使人联想到村乡原生态的大自然美，真的要醉了。

再如写乡下爷爷奶奶来城里带孙子孙女的《定风波·城市童谣》：

乡下爷爷宠小娇，呼来弯月作舟摇。灯火湖南杨柳岸，来看。老家村戏闹声高。 快桨撕开银世界，无奈。夜生楼影水生毛。总是烟波人不到，真恼。前头断了外婆桥。

作者借童谣的手法构思了一个爷爷奶奶来城里带孙子孙女的故事，透过爷爷奶奶既疼爱孙子孙女，又不习惯城市生活的矛盾心理，塑造了一个农村人热土难离的动人形象。“呼来弯月作舟摇”，一语点题，把爷爷奶奶宠爱孙子孙女的情愫提到了顶点，恨不得把月儿唤来，作为摇窝，让孙子孙女在灯火阑珊的杨柳岸边安详入睡。孙子孙女是睡了，可爷爷奶奶耳边响起的还是老家乡下的村戏锣鼓。词的下片以虚带实，用幻想夸张手法，“快桨撕开银世界”“前头断了外婆桥”，表达了爷爷奶奶一种寄望与无奈。可见一首词，好句不在多，要以一当十。记得王安石有两句诗：“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从红一点就可让人联想到万紫千红的春天景色。作者“呼来弯月作舟摇”，仅此一句，足见作者把词的意境高度典型化了，非常之美。

作者的《散天花·看枣》《临江仙·荷塘》《鹧鸪天·春种》《临江仙·童猎》等等，意境营造得都十分奇巧、精美，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说色彩美。何谓色彩？色彩是一种涉及光、物与视觉的综合现象，用来比喻某种情调或思想倾向。在人类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发展的过程中，色彩始终焕发着神奇的魅力。人们不仅发现、观察、创造、欣赏着绚丽缤纷的色彩世界，还通过日久天长的时代变迁不断深化着对色彩的认识和运用。词，虽然不能像绘画那样直观地再现色彩，却可以通过语言的描述与表情达意，唤起读者相应的联想与体验，展示出一幅多彩的画卷。蔡世平的田园词极善用色彩组合和色彩对比，来增加感情的浓度，增强意境的感染力，达到了词中有画、画中有词的完美境界。

例如他的《西江月·片片湖花》：

落日伤残水色，秋风瘦损山颜。牧莺人立洞庭边。不见南飞北雁。 隐约天声细细，以为雁语甜甜。原来又是打鱼船。收拾湖花片片。

落日、残水、秋风、瘦山，这些具有不同色彩的形象的巧妙组合，构成了一幅“原来又是打鱼船。收拾湖花片片”的苍茫画面，形成了色调之美。

又如他的《朝中措·地娘吐气》：

且将汗水湿泥巴。岁月便开花。闻得地娘吐气，知她几日生娃。 一园红豆，二丛白果，三架黄瓜。梦里那多蓝雨，醒来虫嚷妈妈。

红豆、白果、黄瓜、蓝雨，四种颜色，点缀得错落有致，而且由地到天，向着无垠的空间延伸，带来了“且将汗水湿泥巴。岁月便开花”的浓郁意境，你能说不美吗？

再看他的《蝶恋花·留守莲娘》：

秋到荷塘秋色染。秋水微红，秋叶层层浅。人在天涯何处见？秋风暗送秋波转。 春种相思红片片。秋果盈盈，秋落家家院。独对秋荷眉不展。秋容淡淡秋娘面。

这首词里，作者不用复色搭配，而追求单色调深浅浓淡的变化之美，秋塘、秋色、秋水、秋叶、秋风、秋波、秋果、秋院、秋荷、秋容、秋娘，一连用了十一个“秋”字，集中刻画了农村水乡留守莲娘思念亲人、望穿秋水的忧愁形象。作者的高明之处，就是把情感浸润到“秋”中，产生出神奇的魅力。这是一种超越客观写景效果的独特抒情手段。中国古代一些著名词作都十分重视色彩与炼字，讲究“一字见境界”，有时这一个字，恰好是一种色彩，如上述的“秋”字。从色彩美的角度来鉴赏一首词，就可以领略到色彩文化的万种风情和玄妙意境，更可以探索色彩背后蕴含的艺术风格和审美情趣。

说到艺术风格，应该说蔡世平田园词有其独特个性。他把豪放派直抒胸臆和婉约派绮丽铺陈，融为一体，观之雅静，闻之馨幽，思之激越，形成了与众不同的艺术风格，非常可贵。毛泽东曾评词曰：“词有婉约、豪放两派，各有兴会，应与兼读。”可见兼读或兼融是一种学问。

蔡世平田园词的艺术风格值得研究。

如严格要求，此词尚有少数地方字词出韵，例如《临江仙·荷塘》下片首句：“天上星高几个，水中几个星低。”本来意境是非常美的，但此处韵律应为平平仄仄平平，而水字乃仄声，不妥。另外，少数词的个别地方，标点断句也应细加斟酌。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黄冈市东坡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曾任东坡赤壁诗社副社长、本刊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