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颖

2017年5月27日，澳大利亚人夏佩尔· 科尔比飞离滞留了13年之久的印度尼西亚巴厘岛。这座举世闻名的美丽海岛留给她的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当年乘机抵达巴厘岛时，她正值青春妙龄，而在离开时，她已年届不惑，还被贴上“出狱毒贩”的身份标签。同情她的人相信，她是被毒贩蒙蔽，替毒贩运送毒品的无辜者。像她这样的替罪羊通常被称为“盲骡”。但对她来说，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并非易事。

改变人生的巴厘岛之旅

2004年10月，夏佩尔从澳大利亚布里斯班飞往巴厘岛,途中经停悉尼。在巴厘岛国际机场过安检时，她随身带了个装冲浪板的包。检查人员从包内搜出用两层塑料袋密封、重达4.2公斤的大麻。四名当时在场的海关官员称，夏佩尔试图阻止检查人员打开存放毒品的包内隔层。夏佩尔则坚称，在海关官员开包以前，她并不知道包内有大麻。在后来的审讯中，夏佩尔说，她第一时间主动开包接受检查，只是和海关官员在语言交流上有些障碍。夏佩尔的三名旅伴也作证称，他们曾看见夏佩尔在赶赴机场前收拾行李，那只包里除脚蹼和黄色冲浪板外别无他物。对夏佩尔行李的检查过程发生在机场安检通道，但蹊跷的是事后却没找到任何监控记录。

美墨边境来往车辆成了毒贩的目标

澳大利亚政府派遣两名业界顶尖的“皇家律师”为夏佩尔提供无偿法律服务。律师们在法庭上辩称，夏佩尔对她包内毒品一无所知，只是不幸成了毒贩的替罪羊。按照律师们所说，这些毒品由被收买的机场行李搬运工偷偷放进她包里，毒贩计划在行李经停悉尼时“回收”毒品。虽然律师们无法提交有说服力的证据，但他们的说法也并非无稽之谈。澳大利亚联邦警察局内部调查组前负责人雷·库珀指出，澳洲警队内部有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毒贩可能将毒品藏进游客行李，使游客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运送毒品。《悉尼先驱晨报》曾报道过，就在夏佩尔从悉尼飞赴巴厘岛当天，一个贩毒集团通过收买悉尼机场的行李搬运工，向外运送了大量可卡因。其后有多名牵涉悉尼机场毒品走私案的嫌疑人被警方逮捕。

在澳大利亚菲利普港监狱，囚犯约翰·福特声称知道内情。他被送往印度尼西亚出庭作证时称，自己在狱中听到过两个人私下交谈，其中一人曾在布里斯班把大麻放进夏佩尔包内，以便另一个人在航班经停悉尼时，从夏佩尔包内取出大麻“收货”。这些大麻的主人是曾和约翰在同一监狱服刑的囚犯罗恩。由于当时场面混乱，大麻未能顺利“回收”，毒品随同夏佩尔的包一直飞到巴厘岛，而夏佩尔完全蒙在鼓里。约翰拒绝透露将大麻放进夏佩尔包内的囚犯的姓名。但检察官指出，约翰在澳大利亚涉嫌多起重案，他的话不足取信。约翰所说的“货主”罗恩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否认自己牵涉此案，并向澳大利亚警方递交了声明。当时，如有人能提供证据，证明约翰的话可靠，将获得100万澳元悬赏金，但最终谁也没能得到这笔钱。约翰从印度尼西亚返回后很快被判犯有强奸罪，在狱中遭到殴打并被刺伤，最后转入单人牢房加以特别看护。约翰的妻子说，这是有人对约翰透露夏佩尔案件内幕的蓄意报复。到2011年，又有一位女士声称，她曾和一名布里斯班机场的行李搬运工约会，这名搬运工的同事称2004年曾把一大包大麻藏进旅客行李。

为查明案件真相，澳方要求对毒品塑料包装袋上的指纹和毒品原产地进行检测，但印度尼西亚警方拒不配合。由于办案权属于印度尼西亚，澳大利亚政府只有望洋兴叹。

度假天堂的人间炼狱

夏佩尔案发后一直被羁押在狱中。2005年4月，她在法庭上作了最后的自我辩护。她对三名法官说：“我无法招供自己未曾犯下的罪行。我只想对法官说，此刻我的命运就在你们手中，但我更希望我的命运在你们心里，法官阁下，请你们给我一点怜悯，洗清我的冤屈，送我重返家园。我是无辜的。”

在审讯期间，夏佩尔致信时任澳大利亚总理约翰·霍华德，她在信中说：“我请求身为父亲和领袖的您帮帮我。我没犯罪。我乞求公正对待。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多久。请带我回家。”霍华德总理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也理解大家对她的怜悯，希望她能得到公正的审判。但霍华德总理认为澳大利亚人无权在他国法庭审理案件时指手画脚。

在澳大利亚媒体的直播中，在无数澳大利亚同胞的注视下，2005年5月27日，法庭作出宣判。法官宣布夏佩尔有罪，判处20年监禁，罚款一亿印度尼西亚盾（折合澳元12663元）。法庭宣判后，控辩双方均提出上诉。控方要求判处夏佩尔终身监禁，而辩方要求重审。印度尼西亚一位痛恨毒品的政党成员称，国家每天都有近50名儿童因毒品丧生，夏佩尔应处以极刑。经过双方几轮上诉，最终结果还是维持原判。

夏佩尔被关押在臭名昭著的巴厘岛克罗博坎监狱，她在那儿度过了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尽管在巴厘岛洒满阳光的沙滩、豪华别墅和高级餐馆的环绕下，克罗博坎监狱却是不折不扣的人间炼狱：狱中关押了1300名囚犯，是这座监狱可容纳人数的四倍。谋杀、强奸、吸毒、卖淫、殴斗在这儿轮番上演，犯人们在拥挤的牢房里苟延残喘。也有囚犯因肺结核或艾滋病等原因惨死狱中，尸体上满是苍蝇和呕吐物。不过，在狱中，只要你有钱，就能从狱警手上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一名曾关押于此的巴西籍囚犯说，克罗博坎监狱高墙内的世界，旁人无法想象。夏佩尔服刑期间，克罗博坎监狱还曾发生骚乱，囚犯一度占领监狱，所幸骚乱没有蔓延到女子狱区。

蒙冤入狱的马尔多纳多重获自由

夏佩尔所在牢房里关押着86名女囚犯。面对漫长而难熬的铁窗生涯，夏佩尔选择努力积极应对。她打发时间的办法是制作手工饰品和帮狱友梳洗打扮。2009年，在接受《先驱太阳报》采访时，夏佩尔透露她申请在狱中开办美容学校，狱方正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但最终夏佩尔未能如愿。因为有家旅行社发假广告称，游客可以花钱跟夏佩尔合影。这件事被证实完全是旅行社的炒作。但是从那之后，狱方明显加强了对监狱来访者的管控。

荆棘密布的回家之路

牢狱生活很可能对夏佩尔的精神造成了严重影响。她在服刑期间多次因抑郁症和精神错乱被送往医院治疗。2009年8月，在媒体赞助下，澳大利亚精神病专家乔纳森·菲利普斯前往巴厘岛为夏佩尔看病，发现夏佩尔的精神病症正在恶化，呼吁把她送回国内治疗。

一名同为澳大利亚人的夏佩尔狱友称，夏佩尔曾向她承认事前知道自己包内有毒品，并称自己此前两次跨国运送毒品，都没被海关发现。此外，夏佩尔还承认她伪装精神病症状，以博取同情，增加减刑和假释的几率。但在夏佩尔的祖国澳大利亚，有民调显示，当她被捕时，大多数人相信夏佩尔是无辜的。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澳大利亚人不再坚持认为她清白无辜，但仍普遍认为印度尼西亚法庭审判不够公正，20年刑期应该减少。超过十万澳大利亚人签名请愿释放夏佩尔。但与此针锋相对的是，在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答，反对者们举着“处死毒贩夏佩尔”的标语聚集于澳大利亚大使馆门前，要求对夏佩尔处以极刑。夏佩尔案件还带来另一个影响，在夏佩尔被定罪入狱后，行李箱锁的销量不断攀升，人们开始对自己的行李箱拍照存证，以防不测。

2010年，印度尼西亚总统收到请愿，请愿者要求基于夏佩尔的精神状况和人道主义考虑，对其予以赦免。2012年5月，总统批准对夏佩尔减刑五年。在历年的印度尼西亚独立日，她还多次被减刑，累计近28个月。2014年2月，在克罗博坎监狱服刑九年后，夏佩尔得以假释出狱。但她必须严守规定，定期报到，未经允许不得离开巴厘岛。2017年5月27日，夏佩尔在假释期满当天被驱逐出境，于次日清晨抵达阔别多年的祖国澳大利亚。

夏佩尔被印尼警方押往法庭

被判有罪后夏佩尔情绪激动

引人关注的“盲骡”命运

夏佩尔是否蒙冤入狱尚无定论，但在世界范围内，“蒙冤的毒贩”确实存在。在美国和墨西哥边境，驾车经过的美国人马尔多纳多被墨西哥军方拦下。军方称从她车座底下发现重逾五公斤的大麻，并控告她以随丈夫赴墨西哥参加葬礼为掩护走私毒品。作为七个孩子的母亲，马尔多纳多很可能被长期关押。这件事引起媒体广泛关注，人们纷纷为马尔多纳多鸣不平。幸而她的律师在法庭上展示了能够证明她清白的视频证据，在身陷囹圄九天后，马尔多纳多终于重获自由。

夏佩尔被判有罪后与母亲见面，其母两年后因癌症去世

夏佩尔在克罗博坎监狱服刑期间

但很多像马尔多纳多一样蒙冤入狱的人可没这么幸运。这些人都是无辜的旅客，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遭到利用，成为毒贩运送毒品的“盲骡”。

美国亚利桑那州的诺加莱斯是位于美墨边境的城市。那儿的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检查人员平均每天发现三至四起携带毒品入境案件。被抓住的人往往声称：“我不知道这些毒品在我车上，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有时候这些司机说的可能全是实话。拥有十余年车辆查缉经验的检查人员奥斯里欧清楚这类人的情况：他们接受检查时毫不紧张，也从未拿过毒贩的一分酬劳。贩毒组织看中“盲骡”的价值，把那些无辜的司机作为运输毒品的廉价工具。从理论上讲，任何通过边境的人都可能成为这样的牺牲品。

来自美国圣地亚哥的律师拉塞尔代理过十多起涉及“盲骡”的案件，他说：“当毒品从墨西哥运到美国境内，价格将涨至三倍以上，毒贩将从中获取暴利。为此，毒贩想尽千方百计把毒品送过边境。”在加利福尼亚州，检查人员发现一脸无辜的司机车底有用磁铁固定的毒品。联邦探员警告美国公民，小心墨西哥境内发出的虚假招工广告，那都是招募无辜者前往墨西哥“取货”，然后携带毒品返美的幌子。联邦调查局还发现，贩毒组织会研究司机的驾车习惯，复制他们的汽车钥匙，偷偷把毒品藏到车上，待车驶入美国后再乘机“回收”毒品。当那些无辜的人被查出携带毒品后，作为“盲骡”的他们几乎都被送入监狱，等待他们的往往是十年以上的漫长刑期。在法庭上，“盲骡”往往极力自证清白，但因为缺乏证据，少有取得胜诉。

近年来，美国政府对“盲骡”现象的存在经历了从不承认到承认的过程，为避免悲剧重演，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给出一些旅行中自我保护的警示建议：在穿越边境之前，如果你曾经离开过自己的车，即便只是一小会儿，也一定要仔细检查车厢，好好看看汽车底盘，确保没有人乘机设置圈套，安放毒品，以免让自己成为毒贩的免费“运输工具”和替罪羊。这些警示建议，不止适用于毒品贩卖猖獗的美墨边境，也适用于世界各地。要彻底消除“盲骡”现象，洗清“盲骡”之冤，依然前路迢迢，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