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飞宇/文

小小EE/图

蚂蟥是恐怖的，作为水中的软体动物，它吸血。

其实，蚂蟥的恐怖完全不是因为它吸血，而是因为这个家伙太阴森。如果是被狗咬了，我们会很清楚，狗用牙齿把我们的肌肤切开了。蚂蟥呢？它软软的，浑身没有一点儿硬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嘴、没有牙齿的东西，当它缠住人的时候，时常比一条疯狗还要可怕。

说蚂蟥没有嘴也许并不科学，它有嘴，是一个吸盘。这个吸盘一旦贴上人的肌肤，了不得了，它就再也不松口了。

不松口也不要紧，它瘆人哪。就说它的游泳姿势吧，谁也不愿意看。在它前行的时候，它身体突然变长了，这个变长是从头部开始的，往前抻，一直抻到尾部；然后呢，收缩，收缩却又是从尾部开始的。蚂蟥就是这样在水中前进的，它的身长永远都不固定，时时刻刻处在长长短短的变化之中。伴随着长与短的变化，粗和细也跟着变。你说蚂蟥能是什么好东西？它太阴了。

我被一群蚂蟥咬过一次。当我发现我的小腿被蚂蟥缠上之后，我跳出了稻田，大呼小叫，撒腿狂奔。我一口气跑出去几十米，当我停下来的时候，它们贴得更紧了，像锔在了我的身上。我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往外冒，咕噜咕噜的。蚂蟥还会装死。一装死它的身体会抱成一团，圆溜溜的。大的有乒乓球那么大——话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改变我的语气了，离开水的蚂蟥也是好玩的。

既然说到了球，我就有必要谈一谈球。无论是乡下的孩子还是城里的孩子，都有一好，那就是玩弹子球。玩弹子球带有赌博的性质，有输赢的。具体的玩法是这样的：把球放在无名指和大拇指之间，大拇指一发力，球就弹出去了。如果我的球能撞击到你的球，你的球就得归我。

乡下的孩子哪里有球呢？没有。如果一定要玩弹子球，机会一般都在盛夏。捉一些蚂蟥，搓汤圆一样，把蚂蟥放在掌心里搓几下，一个球就这样出现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意思，赢了，赢几条蚂蟥，输了，输几条蚂蟥，这算什么呢？

突然有那么一天，我们村来了一个走亲戚的城里人。这家伙很神气，从头到脚没有一块补丁，打弹子球打得好极了——但他不知道我们玩的是什么球，软软的，溜圆的，在地上滚。他弄不懂这些球是什么材料做的，新型的化工产品也说不定。知识就是力量，就在某一个刹那里头，我们几个乡下孩子达成了默契，想欺负他。我们故意不玩了。我们中间有一个大个子，他把所有的“弹子球”一股脑儿全都装进了客人的裤兜。

后来的事情我们无法知道。那就猜一猜吧。当城里的孩子再一次想起他意外的礼物时，他的手得意了，慢慢伸进了裤兜——弹子球神秘地失踪了。他摸到一把软绵绵的东西，像固体的鼻涕。从此，那个城里的孩子终身记住了一种特殊材料，古怪极了，叫蚂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