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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乡村青年进城的出路:论《涂自强的个人悲伤》

2018-11-29左凡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8年12期

内容摘要:《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以冷峻的笔调逼近现实,讲述了一个乡村青年涂自强试图依靠“个人奋斗”扎根城市的悲剧命运历程,涂自强在进城后表现出“又自卑又自尊”的心理,适度的自卑感与高度的自尊感决定了涂自强选择个人奋斗的必然性,社会阶层的固化又阻碍了涂自强建立新社会关系的可能,本文试以涂自强们的遭遇探寻乡村青年进城后的可能出路。

关键词:涂自强 乡村青年 自卑自尊 阶层固化

作为二十世纪初想要融入城市的乡村青年,涂自强一直认为依靠“个人奋斗”能够实现自己立足城市的梦想,经历无数困难依旧保持着拼搏的动力,对于社会的阶层差异毫无怨言,安心认命,在淡淡的乐观中却透出绝望感。他告别城市后仿佛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物,他的消失也并没有对任何人产生大的影响,这个人物似乎被抹去了任何存在的意义,方方在小说的最后借赵同学之口发出了质疑:这真的只是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吗?

一.个人奋斗信念的坚定与动摇

涂自强进城后,与他身边的同学、同事都产生了观念上的冲突,只有涂自强坚信个人奋斗的道路,认为依靠个人的力量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而其他人重视人际关系、资本积累,他们把对建立社会关系网络的努力置于个人奋斗之上,由此也发生了许多次的争执,在与同学、同事的争执中,他们的思想使得涂自强思考个人奋斗的可行性,也动摇过涂自強的坚定信念,但涂自强从始至终也没有真正突破自己的思想,依旧选择了个人奋斗道路。

涂自强凭借高考机遇从极为落后的乡村来到大城市武汉,在他融入城市的过程中展现出的最典型的两种心理可以用赵同学的话来概括:“我知道你们乡下人,又自尊又自卑。”而翟业军认为赵同学的说法是对涂自强的高估,“自卑到了天经地义、心悦诚服的人,哪有什么自尊可言。”他认为涂自强自卑感过强导致了他自尊感极低[1],但自卑与自尊两种心理一直互相交织在涂自强面对困难、融入社会的过程中,两者并不互相矛盾,而是共生并存的。涂自强的自卑感并没有使他放弃自我,反而适度的自卑构成他努力的动因之一,涂自强之所以选择留在城市拼搏而不回乡村,部分原因也来自于他的自卑感而促成的强烈的成就动机与高度自尊带来的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坚信,对于涂自强这样经济条件与外貌条件都不高的乡村青年,适度的自卑感是他们进入城市必经的心理,即使在融入城市后,自卑感也很难消失,方方塑造的涂自强虽然自卑,却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自尊心,这两个维度的人格特质决定了涂自强不会自甘堕落或者放弃追求,而是选择“个人奋斗”。

涂自强和他喜欢的食堂女同学都处于连最基本的生存都难以满足的温饱阶段,为了跨越这一阶段,实现立足城市的梦想,女同学选择了依靠更有经济实力的人改变自己的命运,涂自强在经受失恋的打击后迅速的进行自我安慰,他认为想依靠有钱人迅速摆脱贫困状态是理所当然的,并没有责怪女同学的势利心态,他早就意识到自己也可以通过这一道路更轻易地获取成功,但是他不愿意去尝试这一条新的道路,他的高度自尊心让他很容易从另一件事上获取满足,弥补创伤,迅速投入到拼搏中去。马同学也来自乡下,他有强烈的通过新的社会关系来改变命运的愿望,与他的讨论使得涂自强个人奋斗的坚定信念开始动摇,思考起自己坚定的道路的意义,涂自强开始怀疑在城市拼搏的“福气”是究竟什么。但是在母亲受伤后,母亲成为了他精神上的支柱,母亲进城之后,工作与照顾母亲填满了他的生活,这一点点的成就又使他重新回到认命——拼搏的无限循环中。最后涂自强希望在生命结束前安置好母亲,却发现自己奋斗的所得根本无法满足他的要求,主持愿意接纳母亲也是因为母亲与住持建立起的社会关系,而不是因为涂自强的努力,这在最终的层面上彻底宣告了涂自强个人奋斗道路的失败。

二.入城梦想破灭的原因与反思

对于像涂自强这样的农村孩子,从生活条件极差的农村跨越了乡镇、区县直接到了大城市中,这里的事物和生活方式相对农村有极大的优越性,城市的繁华与农村的落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使是从未来过城市的母亲也迅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并且产生了扎根城里的愿望,进城是改变他们自身境遇最直接的方式,城乡的巨大差距使进城的乡下人拥有了强烈的扎根城市的愿望。

每个人都不是以单纯个体的形式存在于社会中,必然要与社会发生关联,单个个体也必须与其他人建立关联才能得到幸福并且推动全人类的幸福,在涂自强进入城市、融入城市的过程中,他与很多陌生人相遇,从乡下帮忙拖柴的大嫂、工地的工人、牛肉面馆和洗车店的老板到老师、同学、同事,方方对他人几乎都没有具体描写,甚至名字都用身份来代替,这种略过细节粗糙勾勒人物形象的写法是作家有意为之的,在与他人的交往过程中,涂自强本应该建构一个不同于乡村的社会关系网络,但是除了采药、赵同学与母亲,他与任何人都没有建立起亲密的社会关联,涂自强梦想的破灭一部分则归因于他的人格特征,即自卑又自尊的心理状态。他坚持自我奋斗,近乎拼命的努力,在努力中他获得了成就感,对成就感的满足麻木了他感知社会的能力,使他陷于奋斗的满足感中,不愿意主动与他人合作,因为在潜意识的层面上,他认为他们的思想和自己不同,便不希望和他们产生更多的关联,他对交新的朋友没有什么兴趣,他对社会的兴趣也不大,没有安全感也没有归属感,成功对于他而言只属于个人,事实上这仅仅是个人成就感的满足,反而阻碍了他与其他人进行合作的可能。[2]在不断的自我安慰与努力补偿循环中,个人无限透支身体,高度的成就动机会暂时麻痹身体上的疲劳警告,一旦从高度紧张的环境中脱离,人会立刻感到精神疲惫,出现种种生理与心理上的问题。涂自强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积劳成疾,在死前他想要重拾回头路上的温暖,因为在进城的那段旅途中,是他最为轻松的时光。

涂自强三次试图建立爱情关系失败,也并不主动与他人建立新的社会关系,他像一只丧失了织网能力的蜘蛛,在近乎绝望的境地中不断挣扎,自卑的心理使得他与另一个阶层主动划清了界线,高度的自尊感与成就动机使他能够在不断的挫折与成就中得到满足的快感,其实更加阻碍了他突破现状的可能,他的悲伤结局一方面归因于其人格特征,另一方面是他对突破现有社会关系可能性的不察。

小说中关于城乡孩子的争论直接切入了当今社会不平等问题,涂自强不是没有意识到社会不公,而是看得太透彻反而看淡了,他在认命的前提下坚定自我奋斗,认为这是底层人民能够做的唯一的反抗。涂自强始终了解社会的不平等性,但是他没有把建立新的社会关系视作改变自己命运的途径,被动地接受世界带给他的痛楚,自舐伤痕,没有尝试过主动改变自身的社会关系来跨越阶層,甚至涂自强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跨越阶层,他的梦想只是在城市扎根,即使他想扎根的地方是城市最底层人民的聚居地。20世纪90年代末,阶层之间的流动速度减弱,阶层固化现象越来越明显,代际继承性增加,使得底层群体向上层社会努力的机会被阻塞,下等阶层越来越难以通过自身努力来改变命运。小说中,赵同学在图书馆兼职,轻而易举的拥有电脑、手机等科技产品,毕业后留学美国,回国后一个月的工资就抵得上涂自强半年的打拼。一位餐馆大厨认为国家不需要办大学,因为穷人的孩子照样找不到工作,有钱人家的孩子不读也能找到好工作,这便是对社会阶层固化最直接的表现。社会阶层的固化不仅使得底层人民成功更加艰难,更可怕的是他们对于幸福的观念实际上是复制了上等阶层的生活方式,而缺乏本阶层的正确的价值观,阶层的固化禁锢了处于中下等阶层的思想,更阻碍了他们拥有真正理想的可能。方方在《惟妙惟肖的爱情》中提出了“她想要的也是你想要的?”问题,也就是自我的追求到底是什么,涂自强的理想是“到这光芒之中生活”,但是在精神层面上,他的理想十分贫瘠,进城只不过为了物质上的追求,而这并不构成一个人的理想,只能说是他的生活目标,这也正是阶层固化对人们精神上的束缚。

三.新时期进城乡村青年的困境与出路

20世纪90年代以后,中国的城市化发展迅猛,城市的飞速发展并未有力带动乡村的发展,贫富差距日益增大,社会阶层的分化也愈加明显,阶层固化程度愈高,进城的乡村青年受到的现代性冲击就越大,正是乡村的贫困使得他们把扎根城市变为自己的追求。如果涂自强放弃了扎根城市而是选择退回乡村生活,那么他的命运是否至少不会像小说结局那样悲凉?或许在生存上不至于灭亡,但是回观“采药”的结局,她作为放弃了进城目标的乡村青年,仍旧没有获得她想要的幸福,反而陷入了日复一日的相同的悲伤中。

20世纪20年代,祥子是一个扎根城市却失败的乡下人,他不仅受自身小农思想的限制,也受到黑暗动荡的社会以及他人为了自身利益给他带来的伤害,揭示了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中,通过个人奋斗来达成改变命运的梦想是不可能的,但涂自强并不是祥子,他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乡下人,“这世间的人也并没有谁恶待过他”,他所受的来自外界的恶意比祥子要温柔的多,但他还是无法扎根于城市,《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中除了涂自强,女同学、马同学也都来自乡下,但是他们选择的是与涂自强完全不同的道路,借助他人的力量与关系来改变自身的不利处境,他们努力建立新的社会关系以改变命运,这是能够实现他们目的的捷径,但是涂自强却坚定以自我奋斗,不依赖他人去实现目标,涂自强没有将建立新的社会关系视为突破现状的可能途径,这是社会不平等最深层的表现[3]。但自我主体的建构总是要在自我与他人的关系中才能完成[4],涂自强切断了一切可能改变命运的社会联系,也就忽视了成功的很多可能性,这是进城的乡村青年改变命运的最快方式,涂自强如果想要改变现状,那么必须改变他的生存方式,他们将会变成社会中的新的“七哥”:只要能够改变命运,不在意用什么手段与方式,无视道德伦理,精神贫瘠,在物欲中无限挣扎。方方此后书写的《惟妙惟肖的爱情》突出反映了当今城市中的精神贫瘠现象,有学者说“这是一个乡下人在面对城市时的主体性问题”[5],也是一个乡下人对自我的认知问题,在越加物质化的社会中,生存本能与物欲渴望远远高于精神追求,通过涂自强、同学、同事、惟肖、雪青,方方对当今城里人精神贫瘠的现象抱有深深的隐忧。

选择依靠他人来获取更高的经济地位是乡村青年融入社会的捷径,但依靠个人奋斗获取成功也是有可能的。涂自强处于城市最下等阶级,他是从经济条件极为落后的山村跨越了乡镇、区县等区域直接进入到了大城市中,山村与城市的经济水平差距、现代性程度都有极大的不同,没有任何资本积累与社会资源的乡村青年想凭个人奋斗直接从贫困山区融入社会关系网络极为复杂的城市是极为困难的,但是如果选择从村到镇,从镇到县,再到城市边缘,最终融入城市中心,人们的社会阶层不会相差太大,个人奋斗是可行的。

涂自强的遭遇似乎有些过于偶然,父亲的去世、母亲的受伤、被拖欠工资、患上绝症,但这可以理解为作家制造刻意的悲剧,方方希望通过这些偶然事件将涂自强的悲剧结局写成个人命运,“但事实上,无论怎么写,他的悲伤也不只是个人的”,范小青在《设计者》中写到:“多多少少像我一样的毕业者,来自乡村或来自边远地区,每天晚上做着在大城市落脚生根的梦,每天早晨醒来面对的是三高一低的现实。”乡村青年进城,已经是当今社会十分普遍的现象,他们往往都像涂自强一样具有极强的成就动机,但是依靠个人奋斗却处处碰壁,个人的努力在大城市中显得微弱又渺小,社会阶层固化使得他们改变命运变得极为艰难,乡村青年进城的出路必定需要社会机制的改革冲破阶层固化才能维持社会平衡,充分发挥人的主动性与创造性,最后借用泰戈尔的诗句给予在社会洪流中未至绝望的人们以微小的慰藉:“愿你要的明天,如约而至”。

参考文献

[1]翟业军.与方方谈《涂自强的个人悲伤》[N].文学报,2014-03-27(020).

[2]阿尔弗雷德·阿德勒.《自卑与超越》[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6:81-105

[3]张翔.当代文学叙事中的个人主义意识危机——从近两年数部作品谈起[J].文学评论,2015(01):53-62.

[4]诺贝特·埃利亚斯《文明的进程》[M].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25—26

[5]盛翠菊.新时期以来“城乡关系”变迁的一种文学表征——《人生》《雨把烟打湿了》《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的并置阅读[J].文艺理论与批评,2016(03):112-117.

(作者介绍:左凡,南京师范大学硕士生,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曾在省级刊物《文教资料》发表文章,多次获得校内征文比赛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