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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总是会不自觉地出卖自己

2018-11-29张佳玮

看天下 2018年32期
关键词:包法利李碧华爵士乐

张佳玮

司汤达每次写作前,必须读一页《罗马法》,以便找到简洁的语感。所以《红与黑》字句明 晰。

或者也许是家传的缘故:他爸爸是律师,他自己当过政府书记员,跟随拿破仑向意大利进军,目击过马伦哥战役。所以他写拿破仑战争的段落,被海明威誉为天下前二——另一段来自托尔斯泰不朽的《战争与和平》。

职业对写作风格,是有影响的。海明威自己在巴黎混日子时,还兼职记者,给北美的报社写稿;一边写短篇小说,一边偶尔出差去采访,来篇特写。多年后,他认为,记者生涯有利于他塑造自己的冰山风格。加西亚·马尔克斯也有同感:他老人家也当过记者,而且坚信自己最想做的就是记者,虽然他以魔幻著称。

所以辛格先生也认为,对一个作家来说,当记者比教书更健康。他说过,曾经有位评论家告诉他,“我从来不能写任何东西,因為我刚刚写下头一行,就已经在想写一篇关于它的文章。我已经在批评我自己的作品”。

当然这样也可以别出心裁。比如,纳博科夫就在康奈尔教文学课。所以他用分析文学的方式写了那本奇妙的《微暗的火》——实际上,小说叙述者简直有过度解读之嫌。

职业上最习惯的写作手法,总是会不经意地联系到作者自己。

比如,卡夫卡的冷硬简洁天下无双,村上春树在《海边的卡夫卡》里,特意借主角之口说卡夫卡是“仿佛描述一架机械一样描述世界”。卡夫卡自己是做什么的呢?答:完成律师培训后,在保险公司工作。

除了笔调,当然还有笔下的人物与历程。福楼拜的父亲是医生,所以《包法利夫人》里,包法利先生也是医生。

巴尔扎克进过法学院,给诉讼代理人和公证人当过实习生,非常熟悉民事诉讼流程。所以在伟大的《人间喜剧》里,对种种金融投机和法律程序了如指掌,以及,当然,他笔下最丰富多彩的就是各色贪婪的金融吸血鬼。

村上春树年近而立在自己开的爵士乐酒吧餐桌上,写自己的处女作《且听风吟》,小说的大多数故事就发生在爵士乐酒吧;几年后,在他的小说《国境以南·太阳以西》里,主角开了个爵士乐酒吧。

麦尔维尔18岁就上船当水手,22岁成了捕鲸水手。32岁,他写了伟大的《白鲸》。米兰·昆德拉的父亲是雅那切克音乐学院的院长,所以他一辈子的小说都在来回折腾七章复调。

李碧华的第一本小说《胭脂扣》,叙述人及其女友都在报社工作,女友更是采访港姐的勤快记者,所以才能顺藤摸瓜,一路寻找如花与十三少当年的冤孽感情——而当时,李碧华自己就是人物专访记者。

世上自然有从历史选材,天马行空的作者,比如博尔赫斯,比如大仲马。但大多数作者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写到一点自己。比如曹雪芹写大观园,我们都知道他在写自己。比如,金庸先生为什么酷爱写趁乱劫掠的无耻兵卒?用他自己在《月云》里所写的原话:“宜官上了中学。日本兵占领了这个江南小镇,家中长工和丫头们星散了,全家逃难逃过钱塘江去。妈妈在逃难时生病,没有医药而死了,宜官两个亲爱的弟弟也死了。宜官上了大学,抗战胜利,宜官给派到香港工作……金庸的小说写得并不好。不过他总是觉得,不应当欺压弱小,使得人家没有反抗能力而忍受极大的痛苦,所以他写武侠小说。”

《水浒传》文笔如此简洁精确,杀人场景如同罪案报告,所以我经常怀疑难道施耐庵做过师爷,在衙门里干过活么?不然,否则何至于把朝堂之事写得粗粗疏疏,却对县官孔目、公文刺配、差拨解差、牢城节级如此娴熟呢?

一个人写东西时,最流畅细密的部分,总是会自然而然地泄露自己最了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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