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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平人物教学例谈

2018-11-28徐拥军

文学教育 2018年18期
关键词:扁平于勒变色龙

徐拥军

1927年英国小说理论家爱德华·摩根·福斯特出版了专著《小说面面观》,他在书中将小说人物分为多面性的“圆形人物”和单一化的“扁平人物”两大类。“圆形人物”是指文学作品中具有复杂性格特征的人物,这类人物在小说中往往都具有多面性,且其性格有形成与发展的过程;而“扁平人物”最大的特点是性格单纯,不复杂,且性格自始至终变化不大。塑造圆形人物,就是要更真实、更深入地揭示人性的复杂、丰富,从而给读者一种多侧面、立体可感的印象。扁平人物就是“性格人物”,又可称作“类型人物或漫画人物”,“他们就是按照一个简单的意念或特性而被创造出来”①。

福斯特对“圆形人物”和“扁平人物”的论述,对文学创作与评论均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也是我们中学语文教学绕不开的话题之一。本文将以契诃夫的《变色龙》和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为例,谈谈对“扁平人物”教学的二点看法。

一.“扁平人物”也是有“故事”的人物,不能忽视“扁平人物”的深刻人性

说到扁平人物,很多人就会潜意识地以为,这些人物是作家把复杂的生活形态简单化的结果,甚至以为一个人物若被认定为“扁平人物”,人物的生动性、典型性和深刻性都要打折扣。其实,福斯特的原意并非如此。他在论及“扁平人物”时,以狄更斯为例,肯定他是塑造扁平人物“最成功的作家”,他“所写的人物几乎都属扁平一类,差不多每个人物都可用一句话加以概括,但又令人感到具有人性深度”。“狄更斯的部分天才在于:他创作的易于被我们识别的各种类型的、漫画式的人物。其所产生的效果既不枯燥乏味,又显现人性的深度”。②也就是说在福斯特看来,扁平人物与圆形人物各是文学形象的一种类型。因此,我们并不能因为塑造的是“扁平人物”就妄断其为公式化、概念化的作品。

契诃夫的小说《变色龙》,主人公奥楚蔑洛夫是典型的“扁平人物”,但谁也不能否认这一部深刻的作品,更不能否认奥楚蔑洛夫是一个成功的典型人物。小说正是通过对警官奥楚蔑洛夫这个沙皇走狗的刻画,深刻揭露了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沙皇专制统治的黑暗腐败。

那么,如何通过人物形象的分析来引导学生领会作品的深刻性呢?

对《变色龙》一课的教学,宁鸿彬先生的《<变色龙>教学实录》③最具代表性。宁先生的教学分为四大部分:以重新拟标题的形式,感知奥楚蔑洛夫的性格;分析主人公“变”的外衣下“不变”的本质;剖析小说所揭示的“穷人不如富家犬”和“一人得势,鸡犬升天”的社会现实;续写小说,深化学生对人物与主题的理解。虽然这是一份二十年前的课堂实录,但无论是教学设计的高度,还是把握文本的深度都堪称经典。

但也不得不指出,宁先生在教学过程中仅抓住了“扁平人物”的突出特征——“见风使舵,媚上欺下”,这显然是不够的。首先这一特点是显而易见的,正如福斯特所说“容易辨认,他一出场就被读者那富于情感的眼睛看出来”④。其次,扁平人物虽不像圆形人物那样个性复杂,但也同样具有深刻的人性,而忽视了对这一点的挖掘是遗憾的。

回到作品,很多读者都注意到作家对奥楚蔑洛夫身上的那件军大衣的描写,现摘录二处如下:

(在第一次听说“好像是席加洛夫将军家的狗”时)

“席加洛夫将军?哦!……叶尔德林,帮我把大衣脱下来……真要命,天那么热,看样子多半要下雨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还不懂:它怎么会咬着你的?”奥楚蔑洛夫对赫留金说……

“哦!……叶尔德林老弟,给我穿上大衣吧……好像起风了,挺冷……”

对这一“脱”一“穿”,一般的理解是他脱大衣不是因为天气热,而是“判”错了狗,既揭示了他浑身躁热的胆怯心理,也表现了他借此为自己变色争取时间以便转风使舵的狡猾。穿大衣则是心冷胆寒的表现,以遮掩他刚才辱骂了将军而心中更深一层的胆怯,并进而为再次变色作准备。可仔细一想,我们会问,一个原本就“坏”到了内心深处的“变色龙”也要为自己的“变色”“争取时间”“作准备”吗?他应该就是一个翻手云覆手雨的家伙呀。再深入一层思考:为什么一听说是将军家的狗,奥楚蔑洛夫就不“冷静”、不镇定了呢?这样追问下去,我们至少可以得出这样结论:奥楚蔑洛夫不是一个说变就变的无耻角色,至少在他内心深处尚飘荡着一丝羞耻。而面对现实,他的最后一滴良知也丧失了。那舔干他最后一滴良知的又是什么呢?有了这一层的分析,才有了“扁平人物”奥楚蔑洛夫深刻的人性,才有了作品深刻的内涵。

为增加新意,作家有时会在刻画扁平人物时适当加一些其他性格,但总体上仍是“扁平人物”,在分析这类“扁平人物”时,我们更要注意发掘其中深刻的人性。《我的叔叔于勒》中的克拉丽丝,就属于这种情形。自私、冷酷无疑是克拉丽丝的主要特征,但她的精细(节俭)的个性也鲜明可见。比如,当菲利普准备请大家吃牡蛎时,她说:“我怕伤胃,你只给孩子们买几个好了,可别太多,吃多了要生病的。”人们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读到这一细节,我们会不由自主地说,可恨之人其实也有可怜之处呀。王富仁先生对此文曾有一段精彩的分析:“‘我’的父母(菲利普夫妇)不是不想成为一个‘体面’的人,一个有道德修养、有高雅趣味的人,甚至他们也不是不爱自己的亲人,他们对自己子女的前途是十分关心的,只不过这种关心也不能不首先落实到对家庭经济状况的关心上。”⑤有这一层分析,才真正体会到了作品的深刻,正如王富仁所说:“我们无法嘲笑于勒,也无法嘲笑‘我’的父母。小说让我们反思我们的生活,反思我们的人生,反思金钱关系对我们人性的扭曲和破坏,并且在这种反思中把我们的灵魂从现实的物质的、金钱的关系中升华出来,提醒我们不要失去对人的真诚的爱心和同情。”⑥

这样看来,尽管扁平人物在作品中反复被表现的是某一特征,但我们分析扁平人物还是要摆脱那种“坏人全坏,好人全好”的单一思维。因为成功的作品是作者思想的深刻表达,总是能在不经意间表现深刻的人性。

二.塑造“扁平人物”的方法并不扁平

“扁平人物”虽说性格简单,但作家在塑造人物时仍需调动多种艺术手段,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仔细领悟作家塑造人物的方法,也是我们在教学中不可小觑的教点。

情节是人物性格的历史,不能因为人物性格单一,而忽视人物性格对情节变化的推动作用。以《变色龙》和《我的叔叔于勒》来说,情节的突转是两文共同的特点。而实现情节突转的内在原因却是人物本身:奥楚蔑洛夫一方面想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副公平正义的样子,另一方面又急切地想巴结权贵,这一矛盾心理正是使夸张的情节合理的根本原因;菲利普夫妇把摆脱“拮据”生活的唯一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随着于勒的沉浮,情节自然会发生突转。这样,小说情节的突转才符合亚里士多德《诗论》所说的“可然或必然的原则”,而人物又在情节的突转中完成了自我塑造,奥楚蔑洛夫和菲利普夫妇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情节突转中,彻底暴露了自己的内心。

不能因为扁平人物性格有符号化的倾向,就忽视作品中多个人物间的联系。以《变色龙》为例,赫留金高举着“像是一面胜利的旗帜”一样的“血淋淋的手指头”,诉说着自己的苦楚,还不时说上一句:“不瞒你说,我的兄弟就在当宪兵……”在这里,作者并没有把赫留金写成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相反,作品活画出了人物泼皮无赖的一面。作者这样安排人物不是不利于突出奥楚蔑洛夫的奴性吗?细味之,我们发现,连赫留金这样的底层人物,也意识到只有和有权者攀上点关系才能获“平等”。那这真是“一沟绝望的死水”!作家正是要透过这样一组相互映衬的人物,来刺痛麻木的心灵,唤醒人们的觉悟。关注了主要人物,也要关注次要人物,我们就把阅读引向了深入。

嫌贫爱富是菲利普夫妇的共同特征,但作者依然对他们各自的特点作了细致的刻画。克拉丽丝的精明、泼辣显然是菲利普所没有的,而与他们形成对比的是少年约瑟夫的单纯、善良,在这一系列的映衬与对比中,我们恍然明白“扁平人物”也是“独特的这一个”。

同时,我们还要注意到作品刻画人物方法的多样性。以语言描写为例,《变色龙》大量运用夸张的手法,勾勒人物的丑态,对奥楚蔑洛夫丑陋的人性进行了无情的嘲讽;而《我的叔叔于勒》则大量运用生活化的语言来揭示人物复杂的内心。

《变色龙》中这样一段人物语言请看他:

“哎呀,天!他是惦记他的兄弟了……可我还不知道呢!这么说,这是他老人家的狗?高兴得很……把它带走吧。这小狗还不赖,怪伶俐的,一口就咬破了这家伙的手指头!哈哈哈……得了,你干什么发抖呀?呜呜……呜呜……这坏蛋生气了……好一条小狗……”

……

“我早晚要收拾你!”奥楚蔑洛夫向他恐吓说……

这是奥楚蔑洛夫在确认狗的主人后说的一番话,这种漫画式的语言描写,入木三分地活画出人物在权贵面前的摇尾乞怜,在平民前的耀武扬威的丑态。

扁平人物是世界文学人物画廊中最精彩的部分之一,在教学中,我们既要把握这一类人物的基本特征,又不能局限于此。惟有充分认识扁平人物人性的深度,全面认识塑造人物方法的多样性,才能充分发挥这一类作品的教学价值。

参考文献

①苏炳文译《小说面面观》,花城出版社,1984 年12月,第59页。

②同上,第62—63页。

③宁鸿彬:《<变色龙>教学实录》《中学语文教学》1998年第8期。

④同①,第60页。

⑤⑥王富仁:《怎样感受人?怎样感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简说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我的叔叔于勒>》《语文学习》200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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