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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寒与冯唐:80后作家的“金线”与70后作家的“油腻”

2018-11-28

文学教育 2018年25期
关键词:金线冯唐秋水

孙 姝

21世纪,网络文学蓬勃发展,早年还有主流文学与网络文学的一些争论,现在网路肆虐的商业文化中,作家收入排行榜每年都吸引了强大的眼球经济,文学创作成了既寂寞又喧嚣的存在。韩少功在2006的华语文学获奖演讲中引用了陈永新的话:“种种迹象在提示我:一个伟大的文学复兴时期在离我们远去。岁月在咕咕地流动,时代在悄悄地渡过,未来的世界扑朔迷离,是好是坏只有天知道。”韩少功借此来表达了他希望让“文学重新走向内心”的观念。陈思和说:“崛起的80后作家,更与所谓的文学道统渐行渐远,他们的所谓反叛仅表现在生活和个人姿态上。”新世纪的中国文学逐渐从喧嚣走向平庸。

70后作家冯唐用他的《大是》一文给80后作家韩寒进行了文学评论,他谈到了他的文学标准——文学的“金线”:“文学是雕虫小道,是窄门。文学的标准的确很难量化,但是文学的确有一条金线,一部作品达到了就是达到了,没达到就是没达到,对于门外人,若隐若现,对于明眼人,一清二楚,洞若观火。‘文章千古事,得失寸之心。’虽然知道这条金线的人不多,但是还没死绝。这条金线和销量没有直接正相关的关系,在某些时代,甚至负相关,这改变不了这条金线存在的事实。”在冯唐眼中,很明显的是韩寒没有这条文学的“金线”。

一.商业写作的成功

现在每年都会有专业机构给出当年的作家收入排行榜,这个榜单从诞生起就使当代作家的商业收入成为焦点,这是之前未曾出现过的状况。网络普及之后,文学作品的销量和作家的收益成为文学写作中最为人所关注的东西。长期在榜单前列的基本都是80后的作家,尤其是网络作家。韩寒在2014年之前一直是作家收入排行榜的前10强,之后的几年他在图书市场的表现不再显眼。这期间,他转向电影的编导,自编自导了两部高票房高影响力的电影《后会无期》和《乘风破浪》。80后的作家中郭敬明、张嘉佳、桐华、顾漫等多人都走上了影视化的道路,并在图书市场之外获得了巨大的收益。韩寒继郭敬明之后也走上了导演之路,他把自己的最满意的小说作品《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改编成电影处女作《后会无期》,这个著名的80后作家成了著名的青年导演,获得了商业和口碑的双重丰收。反而他自己的小说《长安乱》被别的导演改变拍摄之后并未取得商业和口碑的成功。

评说韩寒没有文学“金线”的冯唐是70后的代表作家,同样也在商业写作领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并且也把自己的小说改编成了畅销的影视剧作品。冯唐的《万物生长》在改编成高票房电影之后还拍成了电视剧。冯唐弃医从文、从商,使他获得了巨大的商业收益,《万物生长》中的医学院学生秋水的故事就像是他给自己写的自传。秋水的用自己一直处于“灵与肉”的冲突之中的青春祭奠了冯唐的众多求而不得的欲望,最后放弃了医生职业,成了商人和作家。冯唐让秋水在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之后仍然在和现实拧巴着不妥协。《后会无期》是韩寒的第一部电影,韩寒在电影中让小镇青年从小镇出走去寻找自我,青年们在路上跌跌撞撞着前行,前面是尚未明朗的出路,后面却已经是再无退路。第二部电影《乘风破浪》是小镇青年在离开小镇后获得成功,却终又回到小镇和记忆中伤害自己的父辈达成了和解。从《后会无期》到《乘风破浪》,韩寒不再是肆无忌惮的80后的青春符号,他从茫然离家到最终和父辈和解,在获得了世俗意义的巨大成功之后也终于寻得了内心的自冾。

冯唐在他的网络爆款文章“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猥琐男”中第六条说:“不要教育晚辈。我们有我们的三观,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三观。我们的三观有对的成分,年轻人的三观也有对的成分,世界在我们不经意之间一直在变化,年轻人对的成分很可能比我们的高。即使我们坚定地认为我们是对的,也要牢记孔子的教导:不困不启。”冯唐嘴上说着不要教育晚辈,转身就给韩寒写了《大是》长文,从韩寒的作品的价值到个人能力都给予了否定,活脱是个对着晚辈指点江山的前辈高人,“油腻”感跃然纸上。长文发表之后,不管冯唐用“油腻”中年自嘲也好,自省也罢,在网络发酵之后,出户一老的造成了网络戏谑话语的一场狂欢。

二.文学的“金线”

冯唐在一次访谈中曾说他追求的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他追求的是“千古的名声”,可见冯唐在写作上是有着很大的野心和目标的。“千古的名声”大概是每个写作人的梦想,在冯唐心目中,只有获得文学“金线”的人才有可能达成这个梦想。

刘勰在《神思篇》开篇的时候就说过,人的神思(思想、幻想都包括在其中)是没有止境的,他在形容神思时这样说“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一个人在的思绪翻涌可以跨越千年,念头转动间就仿佛能见到千里之外。而我们普通人常常在下笔时就发现很难用笔把自己的想法顺利而完整的表达出来。作家的文学素养较普通人来说相对较高,在文笔和文学理念之间的信息差较小,但是却也不能保证没有这种差距,这就是我们常常会感慨作家的想法和实际作品之间经常会有不相符合的情况的重要愿意所在了。

冯唐在表达何为文学“金线”时无疑也遇到了这种词难达意的情况,他用一个无法界定的标准道出了当前文学自身的困境,什么是好的文学,在商业上获得巨大成功的冯唐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无疑的是,文学确实应该有着评判的标准。王安忆说“好的小说是一个人的心灵景象,”i她的这个小说理论来自于纳博科夫的观点:“没有意见艺术品不是独创一个新世界的。”“我们要把它当作意见同我们所了解的世界没有任何明显联系的崭新的东西来对待。”ii这两位作家对好的小说的评价标准都落在是否反映个人的心灵之上。

三.《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与《万物生长》

《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是韩寒的第一部公路小说,也是韩寒自己认为的最满意的一部小说。小说男主人公路子野开着一辆名叫1988的破车,去监狱接创造这辆车的人。小说结尾我们才知道这个人已经被执行了死刑,路子野只是去接他的骨灰。路子野在途中休息的旅馆遇到了小说的女主人公——妓女娜娜。阴差阳错中,他带着这个不知道腹中胎儿生父是谁的孕妇一起上路,在路上,娜娜给他讲述自己的幻想和憧憬,娜娜最后死在了路上,路子野最后不仅撒落了制造1988的人的骨灰,还有儿时的偶像丁丁哥哥、10号、娜娜等人的骨灰。这些人都没有陪他走完人生,但是骨灰始终笼罩着他,让他感觉似乎没有那么孤单了。后来这部小说被他改编并导演成了电影《后会无期》,那个称自己是“不死鸟”的路子野就是《后会无期》中的江河,而苏米就是娜娜。这部公路电影,让小镇青年离家出走在路上,遇上形形色色的同行的伴侣,虽然都没有一起走到最后,但是都是生命的记忆和根基,面对同行的无法到最后的伙伴们,我们只能说一句——后会无期。

路子野和江河不一定完全是韩寒本身,但无疑是他个人心灵的外在表现,韩寒通过这两个形象表达了自己的强悍个性和自由意识以及生命平等的观念。他的最满意的小说和处女作电影都是关于成长的故事,青年们不断告别昨天和曾经的自己,又不断开始新的旅程和新的生活。在他的第二部电影《乘风破浪》中韩寒让离家的青年获得了事业的成功之后回到小镇,与曾经伤害自己的父亲和解,最终与自己和解。韩寒想和这个世界谈谈的是他的梦和现实,在梦和现实之间是他的成长和变化。

说到底,这是韩寒通过他创造的人物来表达的他自身心灵和现实之间的冲突,80后作家中韩寒是一个符号,冯唐说有公知私下跟他说“韩寒这个大旗不能倒,韩寒倒了之后,改革要倒退多少年,太可怕了,这是大是大非。”韩寒这个80后的甚至是超越80后的标签,与文学的关系并不大。

冯唐的《万物生长》被“女性电影专业户”导演李玉改编拍成了电影,在商业上取得了很多的成功。《万物生长》从男主秋水的双眼中展现了三名截然不同的女性,她们在他的生命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在她们身上表现了秋水在青春性欲的释放过程中完成了他的个人成长。秋水可以说是冯唐对自己青春期的一个总结和回忆,秋水的青春和成长充满了诗意,如果大自然中的万物生长繁衍一般,有着内在的一种欣欣向荣的充满矛盾的张力。

冯唐用秋水做了他的代言人,给他70后这代人的青春作了他自己的阐释,秋水在《万物生长》中尚未“油腻”,还如同自然界万物一般的灵性生长,现实中的冯唐是秋水成长之后的一种可能,获得了世俗的成功时已近“油腻”。冯唐在自嘲自我消解中仍然希望文学创作能为他带来“千古的名声”。这种梦想不是一日形成在冯唐心中的,他在十几年前的《读齐白石的二十一次吹嘘》一文中狠狠否定了齐白石,进而说自己“比王朔帅”,“比阿城骚”,“比王小波中文好”;“《北京三部曲》里,有过去汉语从来没有过的东西,读不出来,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问题。”在冯唐的自我认知里,他的文字功力横绝前后几百年。他认为“中文小说整体水平低下”,“无甚可观”,在自己是与庄周、金圣叹、周作人、王小波等同处一条文脉里的小品文代表人物;他将自己与白居易、曹雪芹、张爱玲并举,都是大器晚成的少年天才iii。于是这个70后的大器晚成的少年天才对另一位少年成名的80后青年符号定论了:韩寒是没有文学“金线”的写手。而冯唐似乎也只达到了他口中的“冯唐的金线”。

四.心灵的冲突与自冾

韩寒用小说和电影把自己放逐在寻找未来和自我的公路上,在路上的“我”一直试图找人了解自己的伤悲而不得。这种心灵和现实之间产生的冲突一直存在于作家的文字和影像之中。冯唐和他笔下的秋水把青春中无处安放的欲望和苦痛消解在时间的顺流之中。这二位作家,分别是80后和70后的具有反传统表象的代表人物。一位少年成名,叛逆的个性使他少年时期即与传统决裂,然后一路把自己变成了80后青年的偶像;一位弃医从商、从文,在获得巨大的世俗成功之后开始用文字述说青春年少,在人到中年之时跨入“情怀”之中。他们在现实世界中回归了他们当年与之冲突相悖的传统之中,走上立业成家的康庄大道。

他们笔下的心灵与现实的冲突最终被他们落实到寻找个人的内在心灵的自冾的追寻之上。他们在刚刚触及到个人心灵的内部冲突之时放弃了继续深入地挖掘,把个人内心的扎挣与世俗生活和解。这让他们的写作在主题上仍然是延续了传统文学的抒情传统。中国文化历来主张“天人合一”,人的心灵和现实之间总体呈现的是和谐的而非冲突的关系。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所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使中国传统中充满对上位者的“美刺”而非决绝的反抗,对家庭成员的抱怨都不会越过道德礼教的边界。在这种文学传统中,心灵和现实之间的冲突被不断的舒缓,即使冲突无法便面,也最终落到了善意的批评之中。这也就是邓晓芒所说的中国文学中缺少心灵与心灵的冲突,大多止步于心灵与现实的冲突之中,甚至很多作品只是表现了现实与现实的冲突。他认为最好的文学作品应该在反映心灵与心灵冲突的基础之上去挖掘心灵与自身的冲突iv。

70后的医学博士冯唐说:“学医八年后,我决定不再做医生。”从《欢喜》到《北京三部曲》到《子不语三部曲》,再到尚未完成的《人性三部曲》,冯唐的这些三部曲,说的还是他心中的“解裤裆的冲动”和“提不上的 ”之间的冲突,他可能达到了自己口中的“文学金线”,但“千古的名声”于他来说可能更是乌有之乡了。冯唐在个人心灵与现实的冲突中持续叛逆,在获得世俗意义的成功之后“狂妄”的诉说自己文学成就的独一无二,这种显得“叛逆”的文学视野也许也是70后在迈入中年之后难以避免的“油腻”,冯唐在西市文化的“英雄主义”与中式文化的“自冾圆融”中继续左冲右突,也可看成是70后仍然“中二”的活力所在。而叛逆的拒绝接受大学教育的80后的韩寒在2018年1月发了一条长微博:“退学是一件很失败的事情,说明我在一项挑战里不能胜任,只能退出,这不值得学习。值得学习的永远是学习两个字本身。‘学习’两字,不分地点环境,是一件终老要做的事情。我听到有人得意洋洋地说:‘韩寒,我学你退学了。’我不理解。我做得不好的地方有什么好学呢?为什么不去学我做得好的地方呢。”当然对教育体制提出激烈批判的少年长大后所“退学是一件很失败的事情”,推翻了当年使他名声大振的起点。韩寒在步入中年之后,逐渐向传统回归,逐渐去除了青年时代开始贴在身上的叛逆的与众不同的标签。这个逐渐自冾圆融的80后作家、导演逐渐成熟,也会有新的标签和他黏连,但那个“想和世界谈谈”的文学青年逐渐走远,逐渐远离“冯唐的金线”。

注 释

i 王安忆.心灵世界:王安忆小说讲稿,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ii [美]纳博科夫著.申慧辉等译.文学讲稿,上海:三联书店2005

iii 冯唐.活着活着就好了,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3

iv 邓晓芒.文学冲突的四大主题.中国文学批评,20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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