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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已觉晓

2018-11-26洛艺湘

花火B 2018年9期

洛艺湘

作者有话说:作为一名晚睡患者,我经常写稿到深夜。可某天我在网上看到了“十大熬夜症状”,包括健忘、脱发、肌肉无力等等,我几乎全中!所以,我希望通过这篇关于睡眠的文,提醒我自己,不要熬夜了,这辈子都不熬夜了……也希望和我一样晚睡的朋友们,能够早睡早起,身体好!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等一场久别重逢的杏花微雨,可最终等来的是一场滂沱大雨。

01.

盛夏午后,日光洒在梦蝶民宿的院子里,四周的蝉鸣声不绝于耳,激起了阵阵暑气。

这样酷热的天气,连人都受不了,何况是狗。辛晴握着手里的剃毛器,一边悻悻然地想,一边蹑手蹑脚地向草丛处走去。

她佯装不在意地望了望四周,自顾自地道:“今天天气真好啊,我的小七喜在哪儿呢?”

草叢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辛晴目光一闪,连忙疾步上前。倏忽,草丛里的小狗一溜烟地跑了出来,眨眼间便将她甩在身后。

“我今天就不信我追不上你!”辛晴咬了咬牙,握紧手里的剃毛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扑身上前。当她伸出手刚要抓住眼前的小狗时,院子的门却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辛晴下意识地抬头,正好撞上男生那明亮清澈的眼眸。她微微一怔,脚步像注了铅般,瞬间动弹不得。

陆槐栩单手插在裤兜里,爽朗地站在辛晴的眼前,让她一瞬间便失了神。

脚下的七喜趁机溜走,和其他早已剃好毛的小狗们撒欢似的在院子里玩耍。辛晴望着陆槐栩沉默了一会儿,佯装淡然地将这位新住客领进了门。

坐落在市郊的这间小小民宿,全凭辛晴一人经营。她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为陆槐栩办理好入住手续。

而当她最后将钥匙递过去时,眼前的他却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辛晴微微蹙眉,却见陆槐栩淡声笑道:“能不能麻烦你,为我带带路?”

“想来,陆先生应该是第一次当酒店试睡员吧,所以,不认识路,不清楚行规也属正常。”辛晴应声道。

陆槐栩怔忡,只一句生疏的“陆先生”便噎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沉默片刻,辛晴开了话匣:“你可能不知道,我大学毕业后就开了这家民宿。虽然经营的时间不长,但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少有一些甄别能力,能看出哪些是来游玩住宿的,哪些是来这儿进行体验调查的酒店试睡员。”

就在刚刚,陆槐栩进主厅时四处张望,手不经意地掠过台面的花瓶,是为了检查这里的卫生条件;而他手腕上戴着的秒表,是为了方便掐表计算前台接线的时间,记录房间水龙头出热水的速度等。

“而且,你随身只带着这个小型行李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里面装着的应该是像湿度计、相机、量尺这类的东西吧。”

辛晴目光灼灼地注视他,陆槐栩微微愣怔,脸上浮现了几许被人拆穿的尴尬。

他犹豫再三,刚想开口,院子里却突然响起了一阵狗叫声。

辛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心下了然。她拿起一袋狗粮,蹲坐到小狗们的面前,温柔地给它们喂食。

她满腹心事地喂着,陆槐栩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凝视她。

他正迈开步子想要倾身靠近,可没曾想,“护主心切”的小狗们却受到了惊扰。

生性好动的七喜朝陆槐栩大声地汪汪叫嚷,转眼间就朝他扑了过去。

辛晴见状,不禁一怔,连忙伸手抱住它,将它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一时间,狗叫声惊天动地般纷纷叫嚷而起。

辛晴的心一沉,朝陆槐栩轻声道:“你还是离开吧。”

陆槐栩怔怔地看向她,眉心紧蹙。待狗吠声停下后,院子里早已没有他的身影。

望着空荡荡的院子,辛晴心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倾泻而下,化成了一声叹息。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与陆槐栩重新邂逅的场景,可从未想过,他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她偶遇。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等一场久别重逢的杏花微雨,可最终等来的是一场滂沱大雨。

02.

高二分班那天,辛晴睡过头迟到了。她踩着上课铃声,冒冒失失地闯进了新教室。彼时,班主任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念叨了她两句,就让她坐到最后一排,那个唯一空着的座位。

那天,她第一次见到了陆槐栩,更准确来讲,是见到了陆槐栩的后脑勺。

那时老师开始讲课,可他仍旧安然地睡在座位上。这让辛晴十分纳闷,正寻思着该不该喊他醒来时,一个粉笔头却以抛物线的姿态掉落在他的课桌上。

班主任拍了拍黑板道:“陆槐栩,上来把这道物理题做一下。”

男生慢悠悠地抬头,微微思忖,上台三下五除二就将那道辛晴解了老半天都没解出来的物理题做完了。

望着黑板上那个大大的红钩符号,辛晴惊得杏眼圆睁。

随后,她了解到,陆槐栩是年级里出了名的物理学霸。虽然他常常在课上犯困打盹,但成绩并没有因此落下,而且物理科目几乎每回都能摘下年级里的桂冠。

少年锋芒太盛,总会惹来周遭人的眼红。

“谁知道他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在家刻苦用功,白天就在学校装睡。”诸如此类的话不绝于耳,可陆槐栩每次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睡觉。

直至某天,上课铃声刚响起,辛晴竟发现自己忘了带语文课本。着急忙慌的她想出去找隔壁班的同学借书,可挡在她眼前睡觉的同桌陆槐栩是第一大“障碍物”。

任凭她怎么唤他,他都不应答。情急之下,她踢了一脚他的椅子。

陆槐栩迷迷糊糊地回了句“别吵”,便继续睡了。

欲哭无泪的她只得无奈地瘫坐在座位上,而当语文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问了那句“你为什么没带课本”时,她更是忍不住在心里落下了两行清泪。

可下一秒,一本语文书唰地移到了她的面前。

陆槐栩睁着惺忪的睡眼,慢悠悠地开口:“老师,不是她没带,是我。”

从睡梦中醒来的少年回忆起十分钟前在耳畔盘旋过的对话,发现自己似乎做错了事,于是试图补救。

那天下午,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入偌大的教室里。

陆槐栩穿着淡蓝色的校服,正襟危坐,执笔在纸上写着那篇被老师罚抄的《出师表》。

辛晴坐在他的身旁,奋笔疾书。陆槐栩抬眸看了她一眼,第七次说出了那句话:“我一个人可以。”

“老师让你抄五遍呢,你一个人抄,怎么来得及,还是赶紧一起抄完吧,这样,你才能早点回家睡觉呀。”

陆槐栩听完愣了愣,忍不住轻笑出声:“你相信我?”

“当然了。”她展眉一笑。

虽然陆槐栩是挺爱睡觉的,而且每回都能取得不错的学习成绩,因此惹来了不少的闲言碎语,但辛晴潜意识里就是相信他。

这是一种感觉,一种特殊的笃定。辛晴说不出原因,但对上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她想,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绝对不是大家口中那样的人。

03.

辛晴是只“夜猫子”,每到晚间时刻,写完作业的她都会背上相机,穿梭在大街小巷,去拍摄各种带有市井烟火气的场景。

傍晚的南五街热闹非凡,琳琅满目的摊位上摆放着各种美味夜宵。辛晴边走边拍,待走到街尾,却听到一处小摊前响起了喧闹的人声。

她走近一看,竟然见到了陆槐栩。

彼时他的衣袖高高地卷起,身上的衣服挂着几处油渍,低头挡在三个大汉的面前,扬声道:“你们还没给钱呢。”

“小朋友,我们这才吃了你几根烤串,用得着这么较真吗。”几个油头满面的男人应声道,看架势并不好惹,明显是吃准了这家摊子只有少年一个人,所以才来吃霸王餐。

周遭的人全都在围观,陆槐栩眉头深锁,攥紧了拳头,终于忍受不住,想朝他们走近,耳畔却突然传来了咔嚓声。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人群中一个身姿娇小的女孩突然站了出来,扬了扬手里的相机,朝三个男人道:“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而且还拍了照片。”

辛晴走近他们,昂首挺胸地说:“刚好我的家人就在电视台当差,如果你们不想因为这点小钱而上电视,被全市人民笑话的话,我劝你们还是赶紧把钱结了,免得节外生枝。”

周遭人们见状,不禁也加入声讨行列。几个大汉顿时觉得挂不住面子,最后只得不情不愿地将钱给了陆槐栩,便逃之夭夭。

待众人作鸟兽散后,陆槐栩闷声朝辛晴说了一声“谢谢”。

辛晴看着他那处油烟弥漫的摊位,心思转了两转,抬眼笑道:“如果想谢,请我吃一根豆腐串呗。”

陆槐栩愣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朝她说好。

他熟稔地将豆腐串放在网架上,用小毛刷裹上烧烤酱,来回翻转。不一会儿,滋滋的响声音传入耳朵,连带着冒出的香味也朝辛晴迎面扑来。

她这才发觉,怪不得一直以来陆槐栩总在白天睡懒觉,原来都是因为他晚上得来南五街摆烧烤摊。

“我爸爸的腿曾患旧疾,我不忍心看他總是起早贪黑地出摊,所以便经常过来帮忙。”

家境贫寒的少年,即便身处在油烟之地,也仍是眉目有光的模样。

辛晴的心微微震动,她抬起头,眉眼弯弯道:“我能来帮你吗?”毕竟她每晚都会出来拍照。而现在,她也想为陆槐栩做点什么。

最终,在辛晴的百般劝说下,陆槐栩朝她点了点头。

那一夜,皎洁的月光盈盈地洒落在他俩的身上。

陆槐栩望着身旁的女孩,她美滋滋地小口吃着手里的豆腐串,晚风拂过她的脸颊,吹乱了她耳边的发丝。

夜风微凉,但他的心里,在那一刻,觉得格外温暖。

04.

那天之后,辛晴每晚除了日常摄影,就是来南五街帮忙出摊。

每次陆爸爸在时,他总会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招呼辛晴坐下来吃东西,可每每至此,辛晴都会联合陆槐栩,变着法子让他休息,接过他手上的活儿,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某天周末,他俩撑着整个摊子,在一片热气萦绕下干着活。

陆槐栩拿着烧烤夹,正翻烤着生肉,可须臾间,他的眼皮耷拉下来,整个人差点朝前倒。

辛晴见状,赶紧过去扶住他,催促他去旁边睡一会儿。可当她挽着袖子,拿起一瓶孜然粉撒向那些焦香可口的烤串时,前方响起了一阵动静。不一会儿,街边两侧的灯一盏盏迅速暗了下来。

辛晴正纳闷是怎么回事,就见陆槐栩忙不迭地收拾起摊子,朝她道:“是城管来了!”

语毕,辛晴看见附近的小贩们还真的全都收起了锅炉,一溜烟地跑得没影了。

辛晴微微一惊,连忙和陆槐栩一起手脚麻利地带上所有东西,蹬着三轮车,朝反方向驶去。

片刻后,他俩回头见身后没有人影追来,才微微松了口气。可随即辛晴却发现,她的相机丢了!

陆槐栩带着她重回现场,四下寻觅后,仍找不到相机的踪迹,她懊悔得捶胸顿足,可某天下课,当她烦闷地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时,一台相机却蓦地映入她的眼帘。

“我的相机!”辛晴欣喜地接过陆槐栩递过来的相机,可她细看发现,这并不是自己弄丢的那台。

“我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一模一样的,你看看喜不喜欢?”陆槐栩笑意盈盈地看她,眸中带着淡淡的温存。

辛晴看着崭新的相机,点头如捣蒜。但过后,她抬起头,脸上满是疑惑:“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么贵重的相机啊?”

陆槐栩的眼神不禁有些闪躲,最终耐不住辛晴的步步追问,只得招供道:“我去‘出租自己了。”

近年来,A市突然兴起一项“出租自己”的活动。在不违反法律与个人原则、底线的前提下,通过陪人度过一段特别时光,来排解现代人的寂寞,同时又可以获得相应的报酬。

怪不得这段时间陆槐栩总是很少出摊,辛晴原以为他是怕城管再次“突袭”,所以便和陆爸爸将摊子搁置了。谁曾想,他竟是去兼职攒钱,为她买了这个礼物。

辛晴的心里像涌入一股暖流,缱绻翻动。

她听陆槐栩述说自己近来的“被出租”经历,或闲暇时陪人饮茶养猫,或烦闷时陪人聊天。他陪着那些孤单的人一起见证着他们生活中的种种时刻。

辛晴扬起嘴角,可当她听到陆槐栩疑惑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有女孩子让我陪她们去逛街买衣服,明明我一个男生,什么都不懂”时,她微微一噎,心里盘绕的那些少女心思就像一个粉色气球,刚刚飞至高空,突然嘭的一声,炸了。

她抿了抿嘴,最终思忖再三,扬声道:“要不这样,你……出租给我吧。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陆槐栩原以为辛晴会像其他女孩那样,让他陪自己去逛街。可某个周末,她带着他来到了市中心的图书馆。

窗明几净的图书馆里安静极了,辛晴压低声音,让陆槐栩坐到就近的沙发上,说:“我查探过了,整个市里就这家图书馆的沙发最柔软舒适。你就在这儿好好睡一觉,别想着出摊或者继续兼职赚钱的事了。”

语毕,为了不打扰他,她笑着坐到他附近靠窗的座位,拾起一本书静静地看了起来。

日光透过窗外的枝丫罅隙洒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将她整个人都揉进了一片细碎柔和的光影里。

陆槐栩静静地望着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坍塌。渐渐地,他缓缓地睡去。

那一天,陆槐栩难得浅眠酣睡,好似还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05.

自那天起,辛晴常常带着陆槐栩去图书馆复习功课。

那天,他们复习到很晚,陆槐栩原本想送辛晴回家,可她背着相机,笑靥粲然地说自己还想去走街串巷,拍摄照片。

“太晚了,还是算了吧。”陆槐栩拧了拧眉。

“可我睡不着,就想去拍照。”辛晴鼓着嘴,满脸的孩子气儿。她径自往前走,陆槐栩推着单车,大步迈到她的面前,眼里满是认真。

“别闹,我送你回家。”他跨步上车,语气里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霸道。

辛晴微微愣怔,下一秒,少年伸出骨節修长的手,明亮的眼睛灼灼地看着她。

她的脸不禁一红,沉默了两秒,旋即伸出手怯怯地牵住了他的手,坐上了单车后座。

夜晚的风吹拂而过,少年的衬衣被吹得鼓鼓的。道路两旁的桂树随风飘来了清幽的花香,辛晴嗅着香味,手拉着陆槐栩的衣摆,心跳却像擂鼓般,久久无法停歇。

待他们抵达辛晴家时,辛爸爸早已伫立在门口,满脸愠色。他将辛晴拉上楼,少顷,楼上传来了阵阵吵闹声。

陆槐栩站在昏黄的街灯下,等了许久,待楼上的灯暗下,他才忧心忡忡地准备离开。

他转身时,一架彩色的纸飞机掉在他的头顶。他抬头,见辛晴朝他扬了扬手,笑着跑下了楼,来到他的面前。

可陆槐栩看见,她的眼底没有笑意。

这么多年来,辛晴常常独自一人在夜间摄影。辛爸爸总劝她早点回家,可她始终我行我素,惹得辛爸爸很是不满。

她知道他不喜欢她碰相机,即便她软磨硬泡了好久,爸爸才给她买了这台相机,可她心里清楚,他是不情愿的。

他怕辛晴想起曾在电视台当摄影记者的妈妈,可那些岁月里的记忆早已烙印在她的心里,再也无法抹去。

她始终记得那年她刚满七岁。同在一个电视台工作的爸妈因职场意见相悖,经常吵架。最终,他们在某个深夜,发生了一次剧烈的争吵。

再也忍受不了的妈妈趁着辛晴熟睡之际,收拾行李推门而去,从此一去不复返。

“因为我睡着了,妈妈就不见了。所以,在那之后的每个深夜,我都很难入眠。”辛晴抬头望着天幕上的星辰,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指。

“一、二、三、四……无论我数了多少颗星星,就是睡不着。”辛晴顿了顿,回眸看了眼陆槐栩,勉力扯出嘴角的酒窝,笑容里溢满了苦涩。

她说:“陆槐栩,我该怎么办啊?”

06.

陆槐栩对于治疗失眠,似乎没有很好的经验。

他听说紫罗兰的花香可以助眠,所以满心欢喜地去了花店,最后却买回来一盆同样花色的紫藤花。

他听说睡前喝牛奶能够安眠,于是每天晚上骑车载辛晴回家时,便会递给她一瓶温牛奶,让她喝完。

可某天,当辛晴坐在后座上,一边拿吸管吮吸着牛奶,一边望着道路两旁随风飘落的枫叶时,身子却突然往前一倾。下一秒,她和陆槐栩栽倒在了青灰色的路面上。

辛晴下意识地摸了摸脚踝,随即听到陆槐栩迷迷糊糊地说:“不好意思,我好像睡着了。”

“骑车还能睡着?”辛晴瞪大眼睛,望向瘫倒在地上的牛奶瓶,不禁道,“你是不是偷喝了我的牛奶?”

她咧起嘴角,开起了玩笑,可陆槐栩见她眉头拧了拧,放在脚踝处的手有些不自然。

他皱起眉头,拉过她的手,只见那白皙的脚踝处有一道不浅的血痕。

“怎么疼了也不知道吭一声?”陆槐栩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给她简单包扎伤口后,伸出长臂,将她背上背,带去了附近的医院。

时至今日,辛晴始终记得那晚伤口的疼痛感,还有心脏猛烈跳动的炽热感觉。她悻悻然地想,握着烧烤夹的手却蓦地传来一阵滚烫之意。

辛晴下意识地抬手,只见手上早已泛起了一片灼热的红。民宿院子里的住客们都沉浸在这次的烧烤宴会里,大家都在畅聊,没人注意到她。

辛晴刚想转身回屋去拿医药箱,一个清冽的男声却突然传入耳朵:“还是这么倔,疼了也不出声。”

陆槐栩眉头微皱,走近她,迅速地拿起桌上待用的冰块倒进随身携带的手帕里,随后放到她的手上,为她冰敷。

冰冷的凉意袭来,让辛晴清醒了几分。自从上次她赶走陆槐栩后,他又重新回到民宿,在这儿住下了。

他的身上始终带着那一方白色的手帕,而现在,他又像以前那样,熟稔地拿起孜然粉撒在烤肉上。

有住客的小姑娘撒娇似的让他多下些辣椒粉,可他微笑着回她“我们民宿的女主人不喜欢吃辣椒”,惹得女孩恹恹地走开了。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好似回到了那年他们一起摆烧烤摊的旧时光里。但辛晴知道,无论今夜的风如何和煦,但都早已不似往昔。

那天晚上,辛晴彻夜难眠。正当她翻身起床,坐在院子里抚摸着小狗发呆时,陆槐栩悄然走近。

他的声音落在深夜的风里,格外温润:“睡不着吗?我给你念首诗吧。”

那一刻,辛晴的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禁别过头,不愿再去看他那双亮如繁星的眼。

是谁说的呢?回忆太甜,沉淀下来的怀念,便会愈加苦涩。

07.

辛晴和陆槐栩是在一个铺满星辰的夜幕下,抵达礐石山的。

彼时,学校组织他们年级春游,众人经历一整天的踏青旅行后,来到礐石山搭帐篷、观星。

大伙全都回帐篷睡觉时,作为“夜猫子”的辛晴还坐在一棵棕榈树下数星星。陆槐栩迈步走近她,手里捧着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说要念诗给她听。

微风缱绻地拂来,枝丫间透下几点星光。陆槐栩的声音很轻,辛晴静静地听着,不一会儿,整个人好似被轻软的棉絮包裹住。

倏忽,她的头倒在了少年的肩上,呼吸浅浅,渐渐地陷入了梦乡。

自那天起,只要辛晴睡不着觉,陆槐栩就会念诗给她听。而待到高考临近,某天他俩在陆槐栩的家里复习。辛晴见他犯困的模样,心思一转,不禁拿起手中的课本,大声地读了起来:“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陆槐栩被她的读书声徒然震醒,他抬眸,正好看见她眼里狡黠的笑意。

他叹了口气,摇头笑:“诗不能这样念。”

“那该怎么念?”

他拿起她的课本,一字一句地柔声道:“应该这样念。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抬起头,撞上了她琉璃般的眼瞳。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滋滋的电流声,还有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辛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两人默契地低下了头。那一刻,她觉得课本里那一句“心有灵犀”,说的也许就是他们的模样。

即便从来没有明言,但他们始终一起努力备考,只为考上同一所大学。辛晴有些偏科,陆槐栩便为她买了许多理科题册,逐一帮她解题理思路。

那段时间里,辛晴咬紧牙关,拼命学习。她原以为只要努力,便能和陆槐栩站在比肩的位置,一起踏上大学的新征程。

可没曾想,高考那天,陆槐栩却因犯困而在考场上睡着了。最终,他在那场物理考试中交了平生最糟糕的考卷,与他们想报考的理想大学失之交臂。

后来,如愿考上理想大學的辛晴,握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蓦地哭出了声,任凭陆槐栩怎么哄也哄不好。

不过,好在,他俩最终留在了同一座城市,即便大一课业繁忙,但每晚一通电话是必不可少的。

可渐渐地,辛晴发现陆槐栩好似特别忙,他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两人的联系也不像以前那般密切。

辛晴的心不禁有些慌乱,就连他们摄影协会组织到陆槐栩的学校进行交流,也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陆槐栩最近忙着准备物理竞赛,所以辛晴没能和他见面。可她在他们学校,看到有社团正在举行“出租自己”的宣传活动。

学生们手中提着“出租我,可以帮你照顾植物,督促你健康运动,做各种有意义的事情”的字牌,辛晴微微一怔。

然后,她听到为首的一个女孩朝身边人说:“这都是槐栩给我的灵感。他说过,他之前做过这方面的兼职工作。”

辛晴眉头微蹙,因为她记得这个女孩。前不久她来陆槐栩的学校时,便见到他俩走在一起。她听到周遭人的耳语,说医学系的箐夏和物理系的陆槐栩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辛晴心如乱麻地想着,那一夜,她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直至摄影协会的一个男生约她出去看电影,她才微微缓过神来。

她熟稔地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最终,电话那头传来他清冷的声音:“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我们协会有一个男生想约我去看电影。”辛晴握紧了手中的电话线,喉咙干涩地开口道,“你说,我去吗?”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半晌,她听到他淡淡的声音响起:“去吧,多和同学联系联系,挺好的。”

辛晴的手微微一颤,她的心一沉,蓦地挂了电话。

那一天,她婉拒了那个邀请她的男生,在宿舍里哭了整整一宿。

08.

隔天早上,她给陆槐栩发了一条短信,约他当晚在市区的咖啡厅见面。

即便一切已经无法如她所愿,但她还是想同他好好聊聊。可最终,她在咖啡厅门口等了一整晚,他都没有出现。

最后还是那个摄影协会的男生,开车来到了她的面前,为她献上了最爱的紫藤花。

他以为辛晴会喜欢,可这只不过是因为当初陆槐栩经常送给她这种花,她才爱不释手。

不久后,辛晴在高中同学的口中,得知了陆槐栩出国留学的消息。

听说他摘下了全国物理竞赛的桂冠,除了全额奖学金,还获得了去美国当交换生的资格。而那个叫箐夏的女生,也同他一起前往。

辛晴一边听着,一边笑得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她原以为他能够许给她一个承诺,但最后他竟给了她一场悄无声息的不告而别。

清晨的日光透过落地窗倾泻而下,落在辛晴的脸上。她翻身起床,随手一摸,却见掌心有斑驳的泪。

她舒出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薄衣衫,走到厨房的咖啡机前,将研磨好的咖啡豆用机器按压,可怎么都按不平。

正当她蹙眉苦恼时,陆槐栩走近,拿过她手里的器具熟稔地按压咖啡豆,最终将煮好的咖啡递到她的面前,她的手微微一顿。

是了,在美国当交换生的两年时间里,足够让他学会很好地煮咖啡。

辛晴沉默地接过陆槐栩的咖啡杯,她走到屋外,望着天边升起的一轮红日,小狗们躺在草地上悠然地休憩。她转过身,突然微笑着对陆槐栩说:“我为你照一张相吧。”

从前,她拍下了好多陆槐栩的照片,如获至宝般将它们珍藏起来。而如今,她想最后为他拍一张照片,就当作和他好好地告别。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她真的累了。

她抬脚想去拿桌上的相机,却被来人抢先一步。陆槐栩拿起相机道:“以前都是你给我拍照。在美国学习之余,我也专门学了摄影。这一次,我想为你拍。”

辛晴愣了愣,陷入静默,陆槐栩不禁怔忡,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还是……你只想让男朋友为你拍照。”

他轻声说,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记得,年少天真烂漫的辛晴曾说过,她希望她所爱的人能为她拍下绚烂美好的照片。

陆槐栩记得,那天晚上,他赶着去与她约定的咖啡厅,骑车途中却睡着了,随即发生了小型的车祸。待到他拖着受伤的手臂从医院里出来,赶到咖啡厅时,他却看见她和那个摄影协会的男生一起上车,她的手里还抱着一捧精心包装的紫藤花。

那一刻,陆槐栩如遭雷劈般怔在原地。

因为医学系箐夏的缘故,陆槐栩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之所以犯困,不是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是得了一种罕见的“发作性睡病”。

所以,他高考因此失利,载着辛晴骑车回家,也会让她栽倒受伤。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并不足以和她在一起。

于是他向箐夏请教,和她一起研究病症,最终在了解到美国有专门的睡眠科可以治疗他的病时,义无反顾地赶赴那陌生的国度。

陆槐栩在那边曾做过睡眠测试,一般人九十分钟后会进入快速眼动期,可他只花了一分钟便做到了。根据他的情况,他听从医生的意见,除了服用药剂,还开始调整作息,注重饮食健康,渐渐地让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

陆槐栩对辛晴说:“我想以最好的姿态重新站到你的面前,可当我回国后,却不知该怎么面对你,正好在熟人那里有一个酒店试睡员的体验机会,就借此来与你偶遇。”

陆槐栩垂眸看她,轻声道:“辛晴,其实我一直很想你。”

那一刻,辛晴所有的情绪像潮水般涌来。

她听陆槐栩说,箐夏在国外早已和爱慕者在一起。而当初那个摄影协会的男生,辛晴也早已与他没了联系。

语毕,陆槐栩清俊的眉眼舒展开,眼神里透着认真,还有辛晴从未见过的坚定。

他说:“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和你失去联系。我想和你一起彻夜长谈,想载着你去看日出日落,想安安稳稳、毫无睡意地陪着你,为你拍照,為你念诗。无论昼夜,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辛晴在眼泪掉落之前把头埋在他的胸口,闷声说道:“好巧,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陆槐栩扬起清朗的笑意,将辛晴温柔地环抱在了怀里。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茨维塔耶娃的一首诗,诗里写着:“在你的国度里,我是天方来客。我看到了森林的失眠和田野的睡梦。”

但如今,梦醒了。他待在和她同一个国度里,可以用一切的时间一起浪费。

从今往后,岁月无恙,余生安好。他们只道晚安,不话别离。

编辑/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