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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我来路星辰

2018-11-26长欢喜

花火B 2018年9期
关键词:考古教授奶奶

编辑推荐:长欢喜写的故事,大多都发生在路上,这次亦然,发生在西北。西北是一个我特别想去,但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去的地方,但陶尔宜和温煦在这里重逢了,原本毫无指望地喜欢了对方好多年的小姑娘在这里收获了自己的爱情,这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后来,陶尔宜想,她当时一定是脑子抽掉了,才会在听到温煦问她想要探知的事物是什么时,毫不犹豫地回答:“你。”

01.

陶尔宜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温煦。

西北边陲小镇的黄昏,或橙或紫的云霞在远处与大地连成一条严丝合缝的线,空气里到处都是被微风掠起的沙尘。

这是她从英国回来的第二周,跟随一群同学一起来到西北山区进行野外考古实习,。前来接应他们的、考古小队的工作人员周木刚将他们带到临时设置的考古基地————一片帐篷群边边,正跟他们讲解宿舍的分配情况时,忽而有一道把低沉的男声音自他们的身后悠悠响起:“这就是新来的那群小朋友?”

那声音显得有些懒散,语调里含了三分的笑意。陶尔宜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斜斜的斜刺里,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看见一道修长而瘦削的轮廓。

正当她发愣间,那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容貌渐渐在一片光晕里显露出来。许是野外条件艰苦,他蓄起了一点浅浅的胡楂茬,微微挑起的眉眼里,漾着几分不大認真的笑意。

被周木他的目光扫过,陶尔宜身子一僵,眼里的讶异还未来得及收好去,便听到周木在她的旁边笑意盈盈笑吟吟地应道:“正是他们。”他说着,又自顾自地拉过陶尔宜,对给温煦介绍,“这个小学妹,就是沈教授特别嘱咐让您来带的。”

陶尔宜顿时整张脸都泛起了红色,热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脑门。

她父亲跟沈教授是旧识,故而,当初听说是沈教授带他们实习时,曾托他多多照应。偏偏沈教授在出发前生了病,老人家无奈,就说自己的得意门生是这次考古小队的队长,到时候让她直接跟在他后面学习就行。

她心大,甚至连那位队长的名字也没有问一问,就迷迷糊糊地点了头。这会儿迎上温煦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尴尬得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陶尔宜?”正当她不知所措间,温煦就先开了口,他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个点名册,不知在上面勾画了些什么。

陶尔宜咬了咬唇,轻轻“嗯”了一声。

温煦朝她点点脑袋:“你跟我过来。”

02.

温煦和陶尔宜的初见,其实是在尼泊尔的一所孤儿院里。

彼时,她正站在一块立着的大画板前,手里捏着一根炭笔,对上满屋子的小朋友殷切发亮的目光,颇为懊恼地拧着眉头。

“我真的不太会画人……”

她的声音细软,又扬着几分怯怯的尾音,是极典型的南方口音。许是一时着急,她竟直接讲了汉语。

底下的小家伙们自然听不懂她的话,两眼仍发着光,那样的目光让她忍不住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跟老师学习画画。她正不知所措,手里的炭笔突然被人抽走,清浅的木香涌向鼻尖,她的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

陶尔宜一愣,紧接着便听见底下的小朋友兴高采烈地用当地话大喊:“温老师!”

温老师,温煦。

她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老早就听这边的孤儿院管理员说起过他,据说他每年的暑假都会抽一个月的时间来这里做义工,教小朋友们画画。有时是在七月,有时是在八月,可这一年八月都过了一半,他却仍旧没有出现,大家还以为他今年不会来了。

陶尔宜轻轻叹了口气。

她往后退了一些,脸仍旧红着,仿佛可以滴出血来。

温煦瞥她一眼,眼底漾起一阵情绪不明的波纹。

“陶尔宜。”他将炭笔插进花架旁的笔筒里,望着她胸前名牌卡上的字,“B大的?”

陶尔宜咬了咬唇,轻轻地点头。

温煦又问:“沈教授的学生?”

迟疑了一瞬,陶尔宜再点头。

温煦却往前走了些,胸前的衣料快要挨到住她的鼻尖。

“老师派你来当说客?”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眼角眉梢都含晕着一缕起一阵颇为愉悦的笑意,“我和你素不相识,他就敢让你来找我……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吗?”

03.

这年温煦大四刚毕业,原本被学校保了研了,让他继续跟着沈教授学习,可他在重要关头突然放弃了这个机会,而选择了自己考研,并且还报了本校的古代文学专业。

沈教授劝了他许久,未果。

后来,沈教授他不知从哪里听说温煦暑假会来尼泊尔,便派了他带的大一学生里自己最喜欢的陶尔宜前去帮忙。

刚接到这个请求时,陶尔宜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她和温煦并无多少交集,她突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跑去对人家的人生指手画脚,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老师的期望也不好辜负,她想了想,索性就当出门旅游了,这才风风火火地来了尼泊尔。原本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月,眼看暑假就要结束,她还以为温煦不会来了,才刚松了一口气,哪知他竟在这样一个傍晚就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并且还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来历和目的。

陶尔宜觉得有点儿窘迫囧。

她抿了抿唇,生硬地背着沈教授先前教给她的台词:“老师他也是为了你好。虽说你学了四年考古,但你以为你懂得的很多了吗?本科教的都只是皮毛,真正想学东西……”她说到这里,发现温煦看向她时,脸上的神色怪异,她一顿,刚刚平复下来的脸色顿时又烧得通红。

都怪她平时听沈教授讲话听多了,这会儿背他交代待的话时,竟不自觉地模仿学了他的语气。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捂了捂眼睛,好在温煦没有再继续嘲笑她,很快就敛了神色:“我知道老师是为了我好,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人生总要多尝试,才能知道自己真正热爱的是什么。我没有放弃考古,只是多学了一门知识而已,之后可能还会多多叨扰沈教授,到时他别嫌我烦就是了。”

他开始说话时,还一本正经的模样,到后来,许是想到了沈教授气哄哄的样子,嗓音里便不由得带含了上了些许笑意。

陶尔宜眨了眨眼睛:“那你怎么不自己去自己跟他说呀……”

温煦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沈教授骂人厉不厉害?”

陶尔宜一愣:“……厉害。”

温煦又问:“你怕不怕?”

“……怕。”

温煦扬唇一笑:“不巧,我也怕。”

04.

陶尔宜从温煦的帐篷里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大家正坐在外面吃饭。

没有桌子,只有一块长长的木板,被架在两块大石头中间。木板旁是一棵槐树,上面挂了两盏白炽灯,他们用帐篷围成的小院子里,唯一的光亮便来自那里。

先前温煦将陶尔宜叫过去,好多人都看见了,这会儿见他们出来,众人眼睛里都闪着浓浓的八卦之光。他们不敢问温煦,只敢默默地凑近陶尔宜:“你跟咱们温队长以前就认识?”

陶尔宜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温煦,他没有吃饭,靠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根烟卷,正跟旁边今日和陶尔宜一起来的同学讲话。

他向来懂得如何同人相处,三两句话便可以博得一大群人的大片好感。

陶尔宜这样想着,脑袋已经点了下去:“认识的。”

“咦?”对方明显更加兴奋了,“那你们什么关系?我觉得温队长看你的眼神非常不对劲啊……”

女孩子们一起聊天总是口无遮拦,陶尔宜的脸就这样又不受控制地,又红了。

她的眼神有些闪烁,小口抿了一下面前的红薯粥,无端地的,她却想起她和温煦在尼泊尔待呆的最后一晚,两人曾在街头晃荡了一整夜。

她平日乖巧懂事,性格温软,但许是年轻气盛,再温柔的人,内心深处也总有一些叛逆的时刻。

那晚孤儿院为他们办了个小型的欢送晚会,孩子们表演节目表演到大半夜,等到大家都各自回房以后,陶尔宜望了一眼正坐在对面不知在想什么的温煦,突然问他:“你想出去走走吗?”

这附近偏僻得不像话,旁边只有邻着一间极小的寺庙,并没有繁华的街市。

哪里有什么好逛的。

话刚出口,陶尔宜就觉得自己冲动了,都怪自己刚刚多抿了两口奶啤,这会儿它在胃里作祟,怂恿着她竟说出了这样的胡话。

她张了张嘴,脸上扯起一个笑来,正想跟他说自己不过是开了一个玩笑,可他温煦却已经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走吧。”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走在前头,陶尔宜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夜里的空气极静谧,这一片居民不多,走很远才可以遇见一间房屋。

,陶尔宜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未料前头的温煦突然停了脚步。

她没注意到,一头撞到了他的后背上。其他地方还好,但他的鼻子却是遭了殃,酸酸疼疼的,令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掉了下来。

其实,也没有特别疼,那眼泪完全是生理性的,但温煦盯着她通红的眼眶看了半秒,素来游刃有余的神色却不由自主地凝滞起来。

他停下来,轻轻叹了口气,将手覆盖到她的眼睛上,微微弯下身子,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

他的手指温温的热,又因为着两人的姿势,他此时离她极近,带着热意的气息呼吸全喷洒在了她的额头上,还夹杂着一丝醉人的奶香。

她的心脏突然跳得飞快。

她往后退了一步,躲開了他意图安慰她的手,后者揉了揉脑袋,抿住嘴唇,最后还是佯装不经意地说了一声:“抱歉。”

陶尔宜摇了摇头,突然问他:“你不想继续学考古……是因为温奶奶吗?”

05.

陶尔宜想,自己真的是太放肆了。仗着他对自己的脸色好一些,她竟然就这样胆大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后者似乎也似也没有想到她会知道这样多,神色忽然就有些锐利起来。

陶尔宜低下了头,语气显得有些失落:“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小时候,我外婆家和温奶奶家其实是邻居……”

陶尔宜第一次见温煦,就是在外婆家所在的那条巷子口。

因为父母工作比较忙,所以她七岁起就被送到了外婆家,由外婆带她长大。

温煦其实不常来,只在寒暑假时会过来住几天。他比她大了三岁,又是男孩子,况且她每年暑假都会去补习班里上课,每日早出晚归,故而,她陶尔宜同他其实没碰见过多少次。

但外婆却经常说起温煦来,他是邻居家的孩子,懂事,知礼,成绩也非常是一等一的好,听说啊,前不久刚考上了B大的考古系,前途无量。

那时正值年关,陶尔宜一家难得在外婆家过年,大家正围在桌边包饺子,满手都沾粘满了白面粉。

后来饺子煮好后,外婆让她端一些送到隔壁去。听说温奶奶的儿子是个考古学家,一年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这不,过年了也没能回来,老人家自己一个人过年,怪可怜的。

冬夜下了雪,路不太好走,好在路灯已经亮起,她踩着满地的积雪过去。到门口时,她却发现院外站了一个少年。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羽绒服,双手插在口袋里,没有撑伞,头发上已经落满了雪,想是已经来了很久了。

听到陶尔宜的脚步声,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陶尔宜手里的托盘上,微微露出些不解的神色来。

陶尔宜便小声解释:“外婆让我来送饺子……”

她的胆子是真的小,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脸就发起烫来。

男生点了点头,伸手去开门,陶尔宜那时年纪到底小,没什么城府,想问什么,自然就开了口:“你怎么一直不进去?”

温煦顿了一秒:“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我爸今年又不回来了。”

没想到他竟会回答自己的问话,陶尔宜微微讶异,紧接着又想到她来之前外婆说的话,心想:有什么不好说的……老人家其实早就想到了,也习惯了。

似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少年抿了抿唇,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侧身接过她手里的饺子,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便又继续转身往里走了。

后来,陶尔宜想,那大抵就是过往她与温煦最接近的一晚了。

之后温奶奶又吩咐温煦将她送回了家。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送的,她仅需要走不到五十步就到了,但老人的好意也不好拒绝,她就任男生走在了自己的后面。

雪比先前小了些,缓缓地细细的落着,像粗盐一般。陶尔宜到底少年心性,伸手就去接它们,雪水好凉啊,融化在了她的掌心。

她小声轻呼,到门口时,突然又转身,犹疑着开口:“我听外婆说,你读了考古,你能给我讲讲,考古究竟有什么好吗?”

她问这话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长到她这个年纪,同龄的朋友们总爱坐在一起谈论梦想,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为之奋斗的目标,都有自己所钟爱的事物。,可她思考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以后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素来平庸地生活着过活,一路都被长辈们推着往前走,虽然成绩还算不错,在旁人口里大概也算是“别人家的孩子”,但只有她陶尔宜自己知道,她没有梦想,亦没有热爱的事物。

温奶奶总说温煦心里好像有一团火,那样热烈且明亮,她心里好奇,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便想看一看他的火究竟是什么样的。

温煦却是完全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脚步亦随着她停了下来。

他轻轻笑起来,凝眸看着她:“做一件事,哪有那么多理由?”。”

陶尔宜说:“我总以为要有百分之百的热爱,才甘心要将自己的一生与某样事物捆绑在一起。”

温煦靠在院墙的门边角,歪头想了片刻,路灯的光萦绕萦纡着照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眼底投下一阵微小的光芒。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或许是因为从小在我爸身边耳濡目染,又或许是因为,觉得人生太奇妙,、过往太奇妙,想要探索未知,让以后的人能够知道我们究竟从何处而来、何时而来,我们究竟又该往哪里去。”

他这话讲得就有些缥缈了,陶尔宜其实没大听得很懂,但望见少年被冻得通红的鼻头,她才想起,刚刚他怕冷气传给过给温奶奶,进门前脱了外套。后来他送她回家,许是出门太急,他忘记将羽绒服穿上了。

她轻轻呼了口气,看见白气凝结在她的眼前。

她顿了片刻,对他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06.

那时陶尔宜说“我知道了”,温煦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会受自己影響,在两年后,也考到了B大的考古系。

这会儿突然听到陶尔宜提起往事,温煦皱起眉头,想了好久,脑海里才有些隐约的轮廓来。

他其实是知道有陶尔宜这么个人的,奶奶偶尔会在他的耳边说起她,只是在他的印象里,一直觉得她只是个小小的姑娘,甚至奶奶提起她时,总爱用一些例如“善良、聪明、令人怜惜”这类的词。

只是,和奶奶有关的人,总会让他内心柔软软上片刻。他眯起眼睛,轻轻叹了口气,须臾伸手在她的头发上揉了揉,语声里流淌着些微清浅柔和的笑意:“小桃子,我记得你的。”

“小桃子”是温奶奶给她起的绰号,许是觉得这样叫起来亲切,她陶尔宜小时候还对此十分抗议,后来大概听习惯了,竟也不觉得难听了。

只是,这会儿这个称呼从温煦的嘴里冒出来,便又有点儿不一样了。他难得将声音放软了一些,拖长了嗓音,尾声处又压着一丝喑哑。

陶尔宜心跳突然倏尔一滞,竟生咂摸出些微的甜意来。

她抿着唇嘴不说话,温煦已自顾自地回答起了她先前的问题:“倒也确实是这个原因。”

前段时间温奶奶去街里听戏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后来被送去医院,痊愈之后,却总爱坐在门前发呆。人家问她发什么呆,她只说儿子快要放学了,在等儿子。

老人家身体是真的不大好了,混淆了时间概念,甚至连人也认不清了。温煦正是因为这几个月一直在陪奶奶,故而才这么晚才来到尼泊尔的。

而他之所以选择去考古代文学,多少也是这个原因,他想有一个固定的居所,将奶奶接过去,放在身边好好陪伴、好好照顾。

但这些细节他却没对陶尔宜讲,想来,她自己也能猜到。只是这样一来,她陶尔宜就没办法回去向沈教授交差了。

隔天,他们两个是一起坐飞机回去的。

许是因为前一天他们睡得少,所以陶尔宜几乎是一上飞机就睡着躺过去了,到达B市时,已是晚上。

晚夏的风仍热得不像话,整个城市像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保温桶里。温煦先将陶尔宜送回了学校,。在宿舍楼下分开时,陶尔宜接过自己的行李箱,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他:“你真的会放弃考古吗?”

宿舍楼旁立着两盏路灯,灯光不亮,泛着老照片一样的黄。

温煦低头看着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淡笑着问:“那你呢?你找到喜欢的事情了吗?”

陶尔宜说:“很多人都说考古没有意义,但弄清我们是谁,、来自哪里,真的很重要。看着一件件未知的事情在自己眼里渐渐清晰的感觉,也特别美好。”

温煦于是就笑,他微微低下头,眼里漾起一阵柔和的波纹。

“那你现在最想要探知的事物是什么?”

07.

后来,陶尔宜想,她当时一定是脑子抽掉了,才会在听到温煦问她想要探知的事物是什么时,毫不犹豫地回答:“你。”

————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憎恶什么,曾和怎样的女孩谈过恋爱……以及,以及,你喜不喜欢我?

后面的话,在她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后,就立马停住了。只是脸到底还是红了,她拉住行李箱,也不敢再去看温煦的脸色,“噔噔噔”便上了楼。

只是。或许因为他们不在同一个院,也未在同一个老师手下学习,加之陶尔宜后来又出了一趟国,两人竟奇迹般地的很少再遇见过。

而在他们后来零星的几次相遇里,交集最多的,大概就是这一次在这个西北边陲小镇的考古基地里了。

她是实习生,而他是考古小队的队长。

陶尔宜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

她在英国做了两年交换生,回来时他已经不在B市了,后来听沈教授说,她离开后不久后,温奶奶就过世了,而他也早就没有继续读古代文学了。

她问他去了哪里,沈教授就神秘兮兮地不肯回答,任她如何撒娇讨好也没有用。

温煦他换了联系方式,她联系不到他,也不敢联系他。她原本是准备趁假期回去跟外婆打听打听的,哪想还没开始行动,她就直接被派出来实习了。

然后,在这个陌生而荒芜的山峦间,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重逢了他。

她有些蒙懵,整个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眼前究竟是什么情况,而他却已经声音冷冽地开了口:“我平时是不带人的,但既然沈教授开了口,我就先收着你。但我的要求很严格,如果你觉得受不了,可以早点另选他人。”

他说着,就朝陶尔宜扔过来一张个作息表。

陶尔宜讷讷地接住,心脏忽地的就有些颤颤的疼。

他的态度这样淡漠而疏离,就好像陶尔宜真的只是一个跟他第一次见面的实习生一样。

她咬住唇,极轻微地“嗯”了一声。

而温煦在说完那句话后,就抬脚出了门,到门口时,他突然又停住。他没有回头,仍旧背对着她他,声音里压着几分故作的漫不经心:“陶尔宜,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许是怕被外面的人听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嗓音子略微有点儿哑。

明明他刚刚还冷淡得好像陌生人,此时却又说出这样令人想入非非的话。

陶尔宜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当机,她僵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咂摸出温煦的这句话究竟都表达了些什么意思来。

她有些难堪地捂了捂眼。

她想,当年她那个自作聪明的表白,一定已经被温煦发现了。

那时正是她从大二升入大三的暑假,她去外婆家避暑时,发现温煦也带着温奶奶从学校里回来了。

温奶奶的记忆力是真的不行了,她已经完全不记得陶尔宜是谁了,拉着陶尔宜她的手,笑眯眯地问温煦:“阿铭,这是你媳妇儿啊?”

阿铭是温煦父亲的乳名。

夏日闷热,陶尔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温煦大抵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奶奶,我是温煦。”

温奶奶于是就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继续笑眯眯地问:“哦,温煦啊,这是你媳妇儿吗?”

腾地一下,陶尔宜的脸顿时更加烫了。

虽然温奶奶只是无意,但她陶尔宜到底有几分被戳中心事的窘迫窘意。

“这是隔壁李婆婆家的小桃子。”好在温煦大抵看出了她的窘迫,及时出声替她解了围,但他的耳尖却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红了。

他难得露出这副模样来,一点也没有了平日的游刃有余,显得少年气十足。

陶尔宜只觉得一颗心柔软得不像话,胸腔深处却又好像闯进了一群爱跳舞的小鹿,踢踢踏踏,将她的心跳踩得不正常起来。

她咬住唇,小心扯过温煦的衣角,转身从包里掏出一本她自制的《小王子》立体书。

“这个送给你,祝你生日快乐。”

08.

陶尔宜写给温煦的那些表白的话,其实就夹在那本立体书的里面,在书页里每一个折叠的小机关底下。

她是真的怂,连表白都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只想等温煦哪一天能心血来潮地研究一下那些小机关,。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看见里面她写的那些话了。

但后来温煦却始终没有来找过她,她一直以为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发现她的那些小心思,可他这时突然又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显然是已经看见了。

晚上山间虫鸣阵阵,夜里空气极凉,由于陶尔宜他们来得迟,所以也没有分到电热毯。她怕畏冷得厉害,又因为一直在想事情,到半夜凌晨一点还辗转反侧未能睡着。

傍晚时,温煦问完那句话后,并没有等她的回答,就自顾自地迈着步子出了门。

她觉得这人大抵真的恶劣,说话也不说完,留了一半,徒给别人带来无尽的猜测与烦恼。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她点开一看,是温煦发来的微信,就只有十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出来。

微信是她晚上吃饭时新加的,毕竟之后她要跟在他的身后学习,联系方式总要留一下的。

她慢吞吞地穿好裹上衣服,一边想着这人到底要干吗嘛,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去,打开门时,就见温煦正靠在门前那棵大槐树底下发呆。

夜里风凉,狂风将头顶的树叶吹得哗啦啦作响。

他手里提著一个纸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看见陶尔宜,他朝她勾了勾手,将纸袋递给她:“这个你拿过去。”

陶尔宜接过一看,是一床条电热毯。应该想是后勤分给他的,而现在他却拿来给了她。

她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就要拒绝:“这个我不要……”

她话还没说完,温煦的目光忽地而就冷了下来,她原本在推拒他的纸袋,这会儿手停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无功不受禄。”她想了想,只好小声地又加了这么一句。

温煦斜睨着她,就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的嗓音有些沉,笑声略显嫌冷淡。

陶尔宜往后退开了些,她本想直接回帐篷里继续睡觉的,可到底好奇,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可以解惑的机会,她实在不想放过。于是在简单地思忖了片刻之后,她咬了咬牙,忽然问他:“你后来为什么又回来考古了?”

她这话题转得突然,温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盯着她愣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嗯“唔”了一声。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当初他暂时放下考古,不过是因为想要多陪陪奶奶。后来奶奶不在了,他就没什么牵挂了,而他唯二牵挂的两个人,又全部都走在考古这条路上。

况且,即便不为任何人,考古原本就是他所钟爱的事物。

陶尔宜当初有一句话说得的是对的:要有百分之百的热爱,才会甘心与之捆绑一生。

于所爱的事物是这样,于所爱的人也是这样。

夜风寒凉,北地天低,厚重的云层在头顶时卷时舒。

他仰了仰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晕开一抹极清浅的笑意来。,却未回答她的问话,只是兜兜转转,又转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来。

他说:“你刚刚说无功不受禄……要不,你帮我一个忙?”

09.

夜到底是深了,虫鸣声渐歇,整个山间此时静谧得不像话。

那个纸袋又被塞回到了陶尔宜的手里。五次三番三番兩次的拒绝,似乎也不大好,她皱着眉头,正在思考自己该怎么办时,忽而又听到温煦说:“你看看电热毯底下是什么?”

陶尔宜一愣,慢吞吞地翻开纸袋,电热毯底下,是那本《小王子》。》,只是书页凌乱,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她的身子一僵,手指从书的封面上擦过,一颗心却是迅速地跳到了嗓子眼,慌得厉害。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才像似叹息般低声呢喃了一句:“你果然已经看见了。”

温煦其实在陶尔宜送给他《小王子》的第三周,就发现了她藏在里面的秘密。

那日他应奶奶的要求,刚买了一只博美回来,小狗调皮,书不知怎么的就被扯得掉到了地上,纸张被撕得乱七八糟。

他原本只是想捡起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眼睛一瞥,却让他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大抵为了好看,陶尔宜那些字是用毛笔写的,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她写得极标准,又极清秀。温煦不由得就好奇起来,开始一页一页仔细去看那些字的内容来。

许是真的词穷,她在所有的机关里设置的内容都是一样的,简简单单,只有十个字:温煦,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她甚至连署名都没有写上。

他觉得有些好笑,脑海里渐渐浮上小姑娘红着脸说“我现在最想要探知的事物就是你”时的模样,她的耳尖大抵是滚烫的,随着她说话时的动作而轻微抖动,。

像只小兔子。

他捏着那一沓颜色不一的卡纸,心口突然地就变得柔软起泛起软来,似乎是有极细微的甜,甜中又裹着一点若有似无的酸意。

可后来他去找她,却被沈教授告知,她在两周前就已经远赴英国做了交换生。她在大剌剌地跟他说了喜欢之后,竟然连知会都没有知会他一声就走了。

他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不过,刚好那段时间温奶奶的身体状况愈发不好了,而他又要忙于学业,便没有立马去和她联系。直到她后来从英国回来,而他却因为再次回归了考古行当,一直被派遣在外工作,两人竟一直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说是巧合,其实也有他的故意为之,她走时到底年纪不大,也没见过多少人,或许她当初让他等她,不过是心血来潮。而如今两年未见,她说不定早已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只是,那些担忧都是建立在她和他没有重逢的基础上的,在没有相见之前,他愿意让缘分为他们做出选择,愿意给她绝对的自由,让她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感情,。甚至在今天相遇伊始,他亦是抱着这种想法,所以才假装对她冷淡,希望自己没有给她施加到无形的压力,影响她的判断。

但感情这种事,从来不是理性可以控制得了的,譬如他实在没有办法做到,明知她在隔壁受冻,而自己却安然入睡。

但好在————

他低下头,瞧见陶尔宜望向那本残破不堪的《小王子》时,满脸纠结的神情,就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但好在,她同他似乎是同一类人,确定了的事情,便很难再改变。

他捏了捏眉心,嘴唇角不由得就浮出上了一丝笑意,但面上却仍努力绷着情绪,一本正经地吩咐她:“书要修好。”

陶尔宜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

西北天低,厚厚的云层厚厚地铺在天上,没有月亮,往远处看,只零星可以窥见零星几颗星星。

天太黑,陶尔宜没有看见,那些机关里原本她写的那些字全部都被替换掉了。这回换成了瘦金体,一笔一画划,笔力苍劲。

“而我现在想要探知的事物,是你。”

即便在茫茫宇宙之中,在漫漫历史长河里,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渺小如蜉蝣。

但于我来说,你其实同日月山河一样重要,同宇宙洪荒一样重要。我想要知道我们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

但我亦想要见证你在这世间活过的每一条个轨迹。

那是我所有宏观理想里,于别人看来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点,但也是对我来说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一个点。

感谢你。

感谢你,愿意与我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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