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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果园

2018-11-23黄静泉

饮食科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梨园卖菜果园

文 / 黄静泉

那片果园,被高大的厂房和高层建筑以及居民楼包围着,那些建筑就像钢筋混凝土大坝,把果园围在低洼处,那一片低洼中的幽绿,就像一个湖。

多年以前,这里曾经是一片辽阔的田野,每到春天,农民们就吆喝着耕牛开始耕地了。而如今这片果园,既像湖又像一个顽固地坚守着农耕时代的据点。残留在果园里的农民,他们仍旧过着传统的自给自足的农耕日子,春夏秋三季,他们汗流浃背地忙碌在土地上。冬季说起来是农闲的日子,但过分勤谨的农民,其实是舍不得闲下来的,他们有时积肥有时打打零工,不舍得浪费每一个日子,确实没有劳作的时候,也是他们不想再受苦了,他们就邀请几个相好的,坐在温暖的炕上喝烧酒说笑话打麻将。娱乐活动的时候,他们也忘不了互相问问,明年春天,我们该种点什么?

农民最开心的日子,要数夏秋时节。进入夏秋时节,有些水果和蔬菜要上市,农民们就从果园里走出来,把汗水养育的果实带给人间。他们从自家地里摘出黄瓜茄子西红柿和豆角青椒西葫芦,摆在地头路边,也不喊也不叫,就那样默默地坐着,就像是接受了什么人的承诺,在那里默默地看守着别人留下来的一些东西,他们根本就不像是卖菜的人。周边的人们溜达来溜达去,买这买那,因为临近菜地,人们经常看见农民在地里种植蔬菜,就觉得那些蔬菜很放心,就觉得那些蔬菜是真蔬菜。农民卖菜不像菜贩子会缺斤少两,有时候剩下一点这菜那菜,会笑笑地说:“就剩下这么一点了,都给你吧。”最后给你的那点菜是不要钱的。有一回,我对一个农民说:“你为啥不到市场上去卖菜,市场上的菜价不是比你在这里卖的菜价高很多吗?特别是你们大批量地卖给菜贩子的菜,菜价那么低,要少卖多少钱呢?”农民笑笑说,他不喜欢做买卖,根本受不了工商税务和市容的欺负,到市场上去卖菜,明知道能多赚钱,可不是也能多赚气吗?不如这样整掇整地卖给菜贩子痛快,这样卖菜,虽然少挣钱,但心里安静,省下时间还能多做点营生。

这就是农民,农民的内心,原来是很尊贵的。

有一天,我也去了果园,循着说话声推开一扇黑黑的柴门,走进一片木栅栏围着的梨园里,看见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手挽柳条篮子,爬上爬下地在梨树上采摘梨子,就像是两只活蹦乱跳的小猴子,看上去可真是有趣。一位年近五旬的妇女蹲在梨堆边很耐心地选拣着大梨小梨,在那里分堆儿。大梨是大梨堆儿,小梨是小梨堆儿,分出了很清晰的样子。一条小白狗很乖巧地卧在女人身边,见我进了梨园便汪汪地吠叫起来。女人赶紧吼叫狗,然后又笑笑地对我说:“小狗,不咬人不咬人,你过来吃梨吧。”说完话,还在微微的笑。

我把一份报纸铺在梨堆边,坐在报纸上,一边抚摸着梨堆,一边和女人拉呱起来。

女人说她是后来才嫁给这个果园主人的,她说她现在这个男人心眼儿非常好,不但养着她,还养着她的两个侄女,就是正在梨树上采摘梨子的那两个小女孩。那两个小女孩考完试休息,就随着姑姑来梨园摘梨来了。女人和女孩在梨园里摘梨,男人到外面去卖梨,好像是分工很明确的样子。

女人说,她和头一个男人养过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已经结婚成家了。女人一旦拉起家常来,可就没完了。她们的话会很多,会很汹涌,就像滔滔江水汹涌不停。女人说,头一个男人也不知咋了,就喜欢搭伙计(找野女人),从来不管家也不管孩子,当然更不管我,男人年轻时在煤窑里下窑,挣多少钱都不往家里拿,都给了野女人。他搭伙计就搭伙计吧,可偏偏还要回到家里往死打她,一点都不可怜她辛辛苦苦地为他拉扯着三个儿女,就连公公婆婆都看不过眼了,都让她和男人离婚,可女人不离。女人说离了婚孩子就没爹了,孩子在别人面前就低人一头,有个坏爹也还算有爹的孩子,总比没爹的好,等孩子都长大成家了,再想离婚的事情,自己也就坚持着挨点打,为了孩子,挨就挨吧。

这女人,在挨打中度过了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龄段。女人说,那种日子真难熬呢,有时候看见男人回家了,自己马上就吓得不会走路了,腿软得跟面条似的。有时候看见男人稍微动作大一点,自己就赶紧蹲下身子捂住脸,把肉厚的地方支应给男人,撅着屁股等挨打。等等男人没打她,才意识到男人是抬起手到墙上去拿衣裳。女人说,那些年,打得我骨头都是酥的,我一见着他就吓得慌,简直吓出神经病了。

女人的泪水就像雨水一样满脸流淌,那张泪湿的脸仿佛是刚从水缸里捞出来的一颗长白菜。多年以来,女人在地里当农民,吃尽了千辛万苦,把孩子都拉扯大了,都结了婚,女人就和男人离婚了。

女人说,前几天我听女儿说在矿上看见她父亲了,看见父亲很消瘦,头发很长很乱,穿着破烂衣裳,穿着开了口子的破皮鞋,跟个叫花子似的。女人问女儿:“你没跟你爹说句话?”女儿说:“没说,我看见他假装没看见就走过去了。”

女人对女儿说:“那你可就不对了,他好赖也是你爹呢,你就不应该管管他?”

女儿说:“不管,他死了我也不管,我让他伤透心了。”

女人一巴掌一巴掌地抹下脸上的泪水,看着我,看了片刻,仿佛不好意思地说:“我听孩子说他爹变成那个样子,心里真难受,我真想到矿上去看看他。他现在岁数大了,不能下煤窑挣钱了,那些野女人也都不要他了,他连个住处都没有,他怎么活呢?”

我说:“他过去那样打你,打得你骨头都酥了,你不恨他?”

她说:“恨是恨,可他活不好,我不是心里也难过吗?”

这就是女人。

这女人,让我突然知道,农民的内心,原来是坚强而高尚的。

我买了很多梨,其实我知道我不应该买那么多梨,可我还是买了很多梨。我拎着一大袋子梨,一步一回头地离开果园,当我走远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站住了,我站在一个地方回头远望,长久远望,我看见那片凹陷在高大建筑里的果园,悠悠苍绿,依然如湖,这让我突然担心起来,我担心这片“城市湖泊”会不会用不了几年,也将被填满土石,建起一座座混凝土建筑物,到那时,我们就再也看不到善良的农民,也看不到一点农耕文化了,这是不是我们的一点遗憾,是不是人世上的一种遗憾呢?

这片城市里的果园,就像一个坚守在城市里的据点,可是,它还能坚守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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