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颖达

9月18日，韩国总统文在寅访问朝鲜，实现了本年度内第三次朝韩首脑会谈，双方签署《平壤联合宣言》，朝韩再次抢占了国际舆论的焦点。

多方面深层考虑

此次文在寅访朝，出于这几方面深层的政治考虑：

第一，落实4月27日签署的《板门店宣言》。在《板门店宣言》中，双方在改善北南关系、缓和军事紧张状态、推动半岛无核化及建立和平机制等问题上达成了共识，然而由于朝美在无核化谈判上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韩国很难从根本上落实上述约定。2018年所余时间不多，文在寅政府需要在协议履行方面有所表示。而访问平壤是文在寅与金正恩初次会面时做出的约定，也是《板门店宣言》中的一项协议内容，实践起来相对容易一些。同时，考虑到国内保守势力及美国的立场，文在寅访朝避开了9月初朝鲜国庆日这一敏感时间段。

第二，进一步斡旋朝美关系，确保半岛和平进程得以持续推进。近期，因美朝无核化谈判遇阻，美国军方高调谈论要恢复美韩联合军演，对朝制裁施压再次呈现上扬之势，朝美舆论也再现相互攻击的苗头。如果朝美关系退回原点，此前文在寅政府的一系列努力将化为泡影，改善南北关系、推进半岛无核化、确立和平机制等诸多期待都将落空，引发巨大的负面政治效应。

第三，再次确认双方对无核化与构建和平机制的立场。朝美无核化谈判受阻，国际社会以及韩国舆论界出现再次质疑朝鲜无核化立场真实性的声音，甚至有舆论认为，当前中美贸易战将会降低朝鲜无核化意愿。这种情况下，有必要与金正恩再度会面，直接确认朝鲜在无核化问题以及构建和平机制等重要问题上的立场，同时也再次向朝鲜明确表达韩国政府的和平意志。

《平壤联合宣言》的诸多共识

文在寅此行最重要的成果是双方共同签署《平壤联合宣言》，就缓解军事紧张、实现半岛无核化、改善南北关系等重要问题进一步达成了共识。虽然这些协议与《板门店宣言》内容无本质差别，但从实践的角度来看，此次协议内容更为具体，也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

在半岛无核化及和平机制构建问题上，朝鲜进一步明确了无核化意志，再次发出构建和平的呼声。朝鲜表示“将在有关国家专家的见证下永久废止东仓里导弹发动机试验基地和导弹发射平台”，并且强调“如果美国按照6.12朝美联合声明精神采取相应措施，朝方将采取永久废弃宁边核设施之类的追加措施”，可以说不但再次确认了无核化立场，还表示了即将推出的相应举措。朝鲜的这一表态至少有两个效果：一是让文在寅政府安心，并对韩国国内质疑发展南北关系的舆论进行直接回应；二是将了美国一军，即朝鲜已经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接下来要检验的是美国方面的和平诚意，如果美国继续执着于当前立场，破坏和谈的责任将由美国来承担。

另外，朝韩双方选在9月19日发表联合宣言，也有在一定程度上继承《9.19联合声明》精神的寓意，以“同时行动”的原则推进无核化，推进朝美、朝日关系改善和建立朝鲜半岛永久和平机制。

在缓解半岛南北之间军事紧张局面、消除战争隐患问题上，双方达成了更为深层的共识。双方更加明确表示要从地上、海上、空中全面终止敌对行为，实质性解除半岛地区的战争威胁。这一表态实际上是对《板门店宣言》精神的延续和发展。特别值得关注的是，在此次南北首脑会谈中双方国防部长签署的《关于落实板门店宣言中军事领域共识的协议》，从内容上看，该协议更像是双方之间的互不侵犯协定，其條款更具可操作性。尤其是在协议签订的同时，双方决定成立军事共同委员会，用以监督该协议的落实和防范偶发冲突，使半岛和平有了一个重要的机制保障。可以说，朝韩在军事领域的一系列动作，是为实质上结束半岛的战争状态做出的重要举措，它为有关国家正式宣布结束战争状态打下了良好基础。

推动经济交流合作是双方关注的又一个焦点问题。双方在经济交流合作领域达成了一些更为具体的协议，如“今年年底前举行东、西海岸线铁路及道路连接工程奠基仪式”、“在具备条件的情况下，恢复开城工业园区和金刚山旅游景区运营”等。《板门店宣言》虽也提及了南北铁路及道路连接项目，但并未明确启动的期限，而此次协议明确表示在今年年底前启动该项目，特别是明确表示了要恢复开城工业园区和金刚山旅游景区运营项目，释放出要深入密切开展朝韩经济交流合作的强烈信号。值得注意的是，此次首脑会谈中，双方表示：“为纪念‘10.4宣言11周年，将举办意义深远的纪念活动”，这似乎在暗示：借纪念“10.4宣言”之机，双方可能会在启动上述项目上做出一些实质性举措。因为这些项目是“10.4宣言”中力主推进的项目。此外，在人道主义合作协议中，双方决定在金刚山地区设立离散家属常设会面所。这一决定一方面有利于增进朝韩在人道主义领域的合作，另一方面实质上为韩国突破金刚山旅游禁令创造了条件。

在强化民族认同方面，朝韩达成了更具实质意义的共识，如共同参加2020年夏季奥运会等国际比赛、共同申办2032年夏季奥运会、共同纪念“3.1独立运动”100周年等等，这些活动无疑会增进朝韩间的民族认同，同时也向国际社会彰显朝鲜民族团结、自主的形象。

此外，双方在环保、医疗保健、预防传染病流入及扩散等方面也达成了共识，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启动朝韩之间的实质性合作项目，通过合作积累信任，再由低向高逐步推动高位阶领域的合作。

协议内容的局限及半岛局势未来

文在寅访朝取得了较大成果，增进了人们对半岛和平前景的期待，然而，受制于多种因素，《平壤联合宣言》中的一些主要内容在实践上还可能会遇到困难。

在最为关键的无核化问题上，美国的立场尤为重要，韩国政府任重道远。如果美国继续以“自我优先”的姿态和执着于“压服”的逻辑与朝谈判，朝鲜半岛无核化进程将无法开启。如何让朝美再次回归和谈，是文在寅政府面临的重要任务，而如何让美国在和谈中进行“有弹性”的立场调整，是未来韩国外交的一大难题。因此，9月下旬韩美首脑会谈将会成为半岛局势发展的风向标。

朝韩经济交流合作如何推进，仍受制于联合国制裁决议及韩国国内相关法案。在联合国制裁决议限制下，韩国很难投入大量资金、技术以及相关设备开展对朝经济交流合作。而且李明博时期在2010年“天安舰事件”后制定的“5.24制裁措施”至今尚未明确废除，对朝韩间的交流合作仍然具有很强的限制力。此外，韩国国内保守势力并不看好当前的南北首脑会谈，且对会谈的成果怀有质疑。因此，要切实地发展半岛南北关系，就需要消除这些阻碍因素。特别是文在寅承诺在今年年底前正式启动铁路及道路连接项目，而在今年余下不多的时间里，需要朝美协商能够取得有效突破，这直接考验文在寅政府的外交斡旋力和政策决断力。同时在推进和平进程的策略选择上，也需要韩国政府周全思考，有效汇聚各方的正能量，避免干扰因素。

在全面终止军事敌对行为、消除战争隐患方面，需要有持续的实质性行动。1991年朝韩达成的《南北基本协议》中就写入了类似互不侵犯的内容，但受多种因素影响，并没有得到有效落实。因此，当前朝韩达成的《平壤联合宣言》及其附属协议，虽然可以看作双方的互不侵犯协定，但更重要的在于今后能否坚持不懈地履行协议内容。可以预见，未来的美韩各自的国内政治变动、双方间的联合军演、周边国际形势的变化以及无法预料的突发事件，都可能对朝韩落实协议造成干扰和破坏。

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与构建和平机制，是根本解决半岛问题的核心所在，是当前朝韩以及周边相关国家面临的最为重要的安全课题。如果这一问题得不到妥善解决，朝鲜半岛残存的冷战结构将会一直作用于朝鲜与美日韩等国家的关系，甚至不排除在多种因素干扰下出现退步。因此，当前朝韩关系的利好局面将有助于推进整个半岛的和平进程，需要相关国家及时捕捉住这一来之不易的历史机遇，实现朝鲜半岛由“核”向“和”的历史性转变。

（作者为山东大学东北亚学院副院长）